皮影上面的颜色因为时间过长,本来鲜艳的颜色已经有些褪色了,一种死气沉沉的暗灰色代替了原本的颜色。这东西本是不能令人恐惧的,但李氏刚被人剥皮抛尸,如今在李氏的箱子里寻到一张皮影,这正与京城里流传的鬼魅传说不谋而合。
婢女吓得尖叫了一声,连连后退,被门槛儿绊了一下竟是跌在了地上。
这一声引来了屋外人的注意力,容怀三两步就迈进了屋内。容怀方一进屋还没觉得什么,过了一会儿发现这屋子满地的狼藉,简直比歹徒洗劫过还要惨烈,竟是有些无从下脚。
容怀视一切于无物,准确的瞄到了胡说手里的皮影。
胡说在他迈进门的一瞬间便注意到了他。容怀较为轻的脚步在胡说听来就是扰人清净,胡说可以断定,这人哪怕一天的功夫都没有练过,是个一拳就能打趴下的人。
容怀进了门就先行报上了身份,“大理寺卿,容怀。”
胡说站起身来,随手把皮影包好递给了离他最近的时越,随意的报了官职:“北镇抚司百户。”
容怀愣了一下,没等到人报名字,胡说交代了个官职就带着皮影走了。
说起来顺天府、大理寺、锦衣卫,这三处本是井水不犯河水,除了这三方还可以加上一个六部中的刑部,通常情况下四方各司其职,不会撞上。这四方部分职能重叠,皇上自然乐见其成,让他们互相牵扯。但是凡是身处其中,便能知道这几方见上面就显得出奇的尴尬,刑部和顺天府还算好一些,处理的事件缩小到一定范围内,纷争也会减少。而大理寺和锦衣卫就没那么幸运,总是能撞在一起,以至于这两方基本来说是见面了能绕着走就绕着走。
但尽管大理寺和锦衣卫是这种关系,也没见过人只报官职不报姓名,是何等仇怨,如此行事。
胡说越过容怀,对站在门口,惊吓未定的婢女说道:“你可曾见过李氏摆弄过这东西?”
婢女连连摇头,“我家姨娘未曾摆弄过这些骇人的东西,姨娘她最讨厌这种东西怎么会摆弄。”
胡说疑惑道:“讨厌?”
婢女点头说道:“曾经有一个皮影班子跑到府上来,姨娘听说了之后,气急,把戏班子给骂走了。”
京城中近两年十分兴这一套,把戏班子请到家中寻点热闹,也就因为这个各地的戏班子往京城跑得更勤了,而且越是有名的戏班子价格要的越高。这个李氏倒是有意思,不但不跟潮流,还把潮流往屋外赶。
“京城里可还有李氏的亲属?”
容怀看了胡说一眼,心想,这人行动倒是干净利落,他不过是晚出门了一会儿,尸体已经运走了、房间搜查过了、人也盘问完了。锦衣卫骇人的名头倒是并非浪得虚名,还有点真材实料。
婢女仔细了想了一会儿,“京城里确实没有亲属了,但府上有个小厮,是姨娘前年回家省亲之时带回来的。”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胡说问道。
婢女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胡说又询问了几句,直到没什么可以搜刮的信息了才起身往外走。
时越和江豫先行回了北镇抚司。
胡说寻了个路边摊补了没吃的早饭才慢悠悠的往北镇抚司走。他刚一进门便见林翰在前厅里来回踱步,此时北镇抚司千户林翰见人回来了,劈头盖脸的训斥就砸了过来。
“没有听圣上旨意就私自到范泽府上查案,你借你那股子江湖气不要命,锦衣卫一干人等还要命。”林翰躲这祸还躲不过,想不到胡说愣是迎面把那祸抱在了怀里。
林翰向来看不上胡说那股子江湖气,以前也就忍了,这次直接摆在明面上数落了起来。胡说不过是个半路到官场的,他前十四年都在江湖上混,十四岁才进了衙门,不比别人,是林翰等千户从小带大的,总是差了点火候,且不说这个,再提胡说的身份,便更是惹林翰的厌弃。
林翰的火冒三丈直接打在了棉花上,胡说慢腾腾的说道:“早晚落在锦衣卫这儿,躲也躲不过。”
“你……”见胡说丝毫没有悔过之意,林翰气得胡子都要炸起来。
一人从外疾步过来,对林翰说道:“大人,朝中消息!”
林翰闻言,面色有些难看。是京城里传来的消息。说是范泽已经向圣上言明此事,皇上听闻范泽已请了锦衣卫和大理寺的官员,便将这事全权交给锦衣卫和大理寺。
皇上是什么意思,太过清楚,这次是明面着把锦衣卫和大理寺凑到一块,干不成这件事,他们两家也不必自己掐了,一块完蛋回家种地去吧!
不幸被胡说言中,胡说受不住林翰的胡搅蛮缠抬脚要走,林翰觉得大祸临头,心里一股邪火,直接把此事推到了胡说的身上,自己撒手了。
胡说对林翰的那一套早就习惯了,他左耳听右耳冒全当没听见,等林翰被他气得甩袖子走人之后,他才不慌不忙的穿过大厅连着的回廊。
他抬脚跨过了门槛,屋内仵作已经验完了尸,正在收拾自己的箱子,凑在尸体旁边的时越和江豫给他让出个位置。
“怎么样?”胡说询问道。
“回大人的话,身上没有足以致死的伤痕,有些是死后造成的,”仵作将尸体侧过来,把伤指给胡说看,继续说道:“大人您看,后腰和背上还大小不一的青紫,应该是凶手抛尸时造成的。除此之外就是腿部被剥皮了。”
胡说微微低了身子,眼睛在尸体的腿部扫了一圈,一片血肉模糊,有的地方甚至是可见白骨,他啧了一声,“这个凶手的手法不够干脆利落,若凶手不是生手,想来是和这个李氏有什么深仇大恨,才把尸体毁成这个鬼德行。”
胡说顺嘴吩咐,把任务给指派了出去,“派几个人查一查,李氏在回家省亲之前都与什么人有过来往,还有范大人府上最近有何人频繁出入,李氏和范大人在外有可是什么仇家。”
江豫和时越面面相觑,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时越颇有些为难的喊了句大人,欲言又止。
这林翰早就把胡说手下的人借着花朝节缺人手的由头给调走了,胡说一年到头办的几个案子都是他们三个在跑,有时候甚至只剩下胡说一个人。范府上的案子落在胡说的头上,林翰也没有把他手下的人放回来的意思,眼下哪儿来的人给胡说跑腿。
摆足了架势的胡说看了时越和江豫一眼,抬脚往外走,走了两步,不甚在意的朝还愣着的两人招了招手,随遇而安的说道:“走了,别愣着,听胡大人的话去查案。”
容怀从范泽府上离开之后,在燕京大道上买了个包子,填了填肚子,味道不错,他稍微回味了一下,想着下次可以再来吃一次。他本想回大理寺,突然想到,北镇抚司正是在燕京大道上,尸体是被锦衣卫带走了,哪有查案子不看尸体的?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放弃了回大理寺的想法,夹进了人流里。
范泽的府邸在燕京大道南侧,北镇抚司在北侧。这住在燕京大道上的人家,必定与朝中有些关联,此处离皇宫近,多数在朝为官的都住在此处。整个一条街就只有北镇抚司一个衙门格格不入的据着北侧的一个边角。燕京大道热闹非凡,北镇抚司的衙门门口冷冷清清,锦衣卫的恶名在外,寻常人家从门口经过都嫌这儿晦气,更不会迎头往上撞了。再说朝中的百官,虽说都在一条街上,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也没和北镇抚司相处出来什么好感情。
这爹娘不疼,连狗都嫌的锦衣卫。
容怀在北镇抚司门口站定,抬头看了一眼匾额,北镇抚司四个字棱角尖锐,仿佛快戳穿了匾额,逃脱升天去。
匾额下方立着四个锦衣卫,此时见有人来,拿着刀挡了容怀的去路。
“什么人?”
“大理寺少卿,容怀。因范泽范大人府上的案子前来。”容怀从容的说明了来意。
“胡百户不在,还请大人返回。”那锦衣卫说道。
容怀料想那锦衣卫说的胡百户便是在范府上只报官职未报姓名的人,想到此处容怀点了点头,询问道:“你可知道胡百户往哪个方向走了?”
那锦衣卫极为敷衍的往南侧指了指,容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想在长安城找个人,大概犹如大海捞针,且不说那锦衣卫压根就没想配合他寻人,如此轻飘飘的指了个方向。
容怀吃了个闭门羹倒也不生气,掉了头回了大理寺。
今日虽是休沐日,但因为范府的命案,大理寺和北镇抚司的官员都只能加班加点的在府衙里守着。大理寺卿沈毅已在座位上坐了一盏茶有余,面色不虞,旁边的手下不敢搭话,默默无语的站在一旁,生怕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