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正想再多言几句,进了屋就见了容怀站在绿衣旁边,他立即把一肚子的话又都咽回去了。锦衣卫得罪不得,大理寺的容大人又岂是能得罪得了的。
容怀遁声微微侧了身,刚想说话却是先打了个喷嚏。
胡说越过了管家进了屋,在容怀身上顿了一顿。容怀穿了一身纯白色的直裰,袖口镶黑边,长发颇为随性的用红色的绸带绑着,黑发和红色的绸带交缠着落入肩膀后便瞧不见了,他背脊挺直,眉目俊秀,整个人看起来倒是干净利落,有点脱了俗的滋味。
胡说记得早些时候见过他,是大理寺的人。
容怀碰了碰鼻子,开口为绿衣解了围,说道:“方才在路上碰见绿衣,是我要她带我来这儿看看的。”
管家连连点头,绿衣感激的看了容怀一眼。容怀往门口走了两步,这会儿他与胡说的距离也不过两步之遥,正待众人以为他要与胡说说些什么,便见他侧了身子对管家道:“可是知道,姓余的这人是何时在范府失踪的?”
管家连忙接了一句,“昨日厨房的崔伙计曾见过他。”
这不是摆明了抢人生意,饶是他容大人脑筋转得快,知晓管家是随锦衣卫他们一道的,但凡有点重要的事情,管家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既然撬不开他们北镇抚司的嘴,那么积极响应他们想要快速查出真相的范府管家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豫有些恼,上前一步,“你……”
胡说抬手把人拦住,容怀那边面色不改,仍旧在听管家将胡说他们已经了解到的情况一一道来。
“昨日小余与崔伙计一同出门置办这个月到府中的果蔬,回到府上已是天擦黑了便各自去睡了。”
绿衣怯懦的站在一旁,瞧见站在门边的胡说有了动作,她便往容怀的身边凑了凑,但也不敢离得太近。
胡说自不会站在屋里白白的当个衬板,大理寺若想问便去问,胡说并不在意。沈府的事情关系重大,宫中的意思本就是将这案子推给大理寺和北镇抚司两处。大理寺那边自然也不愿让北镇抚司出尽风头,而且若是到头来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也免不得要丢了脸面。
这事情的利弊,北镇抚司和大理寺在心中都十分清楚。
这房间甚小,只在门侧开了一扇小窗,他伸手推了一下,没推动。想来那小窗在刚入冬的时候就已经被封死到现在还没被打开,从窗户纸外面打进来的只有绒绒的光晕,坠在地上厚厚的尘土上边。胡说看着光晕下飞扬的尘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等容怀那边话音落了,江豫和时越翻找的声音也停住了,江豫对着胡说摇了摇头。
这一阵翻找更是把屋内弄得尘土飞扬,容怀连连打了两个喷嚏,捂着嘴义无反顾的从屋内快步走了出去。
胡说瞥了一眼容怀的背影,说起来这容怀与他身形所差无几,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胡说面上不显,心中想着这位大理寺的容大人倒是娇生惯养的很。
管家跟着容怀出了屋,生怕怠慢了。绿衣挨着胡说就觉得心颤,迟疑了不过一会儿,转身也跟着出去了。
胡说三人站在屋内,听管家外在关切道:“容大人,您感觉怎么样?”
屋外备受关切的容大人又是一个喷嚏。
听着屋外的动静,刚好给屋内三人腾了地方,江豫低声说道:“这屋里有人住过的痕迹,而且是近期,屋内如此大的尘土,但小几上却一点灰尘都没有,常有人擦拭才能保持到如此。若说是有人,这么大的尘土,莫非此人有什么癖好,偏爱在尘土里睡觉?”
胡说随手一指,说道:“看这地上的脚印。”
江豫和时越两人才注意到,这地上尘土很厚,方才管家、绿衣和容怀在屋内转了几圈,此时地上有三种脚印,很好分辨,而江豫和时越都是会功夫之人,官府之中的人虽是刀法高超、轻功略输武林人士一筹,但也比寻常百姓强上不少。他们两个的脚印确实浅浅的一个印记,等过两日就没了痕迹。
时越皱紧了眉,说道:“这地上的尘土会暴露人的行踪,若是想要掩盖也要些时日,但此处没有失踪小厮的痕迹。那小几上为何又是没有灰尘?”
“一个小把戏而已。”胡说说着左脚向前迈了半步,露出原来被鞋子盖住的地方,尘土之上竟是连一点印记也没有。
江豫学着胡说的样,将左脚挪开些,却还是留下了点印记,他把脚抬回了原地盖住了印记,正色道:“这失踪的小厮功夫不弱,尤其是轻功,也许是江湖之人。如此,我们便不能知晓他到底是何时离开的,也许昨日崔伙计见到的也并非是这小厮本人,早已逃了。”
时越打断了江豫的滔滔不绝,嫌弃得说道:“杀人动机都没有,又如何确定此人是畏罪潜逃。”
胡说蹲下身,从怀里拿出一小张牛皮纸把地方的尘土装了一点儿包了起来,多做准备总是能避免遗漏的。
这时别院里突然闯进一人,那人慌慌张张的对着管家喊道:“那……那姓余的回来了。”
几乎在全府上下都以后此人是畏罪潜逃之后,这人又突然大明旗鼓的回来了。
管家亦是一惊,问道:“什么时候?人呢?”
“他方才想回府被门口大理寺的衙役拦下了,现在就在前院呢!”
胡说递给江豫一个眼色,随后和时越两个人一同进了屋。
容怀已跟着管家往前院走了,绿衣与容怀他们差了几步,胡说几步便越过了她。胡说瞥了一眼绿衣,绿衣垂着头双手交握着护在小腹上,在他经过她的时候,她的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胡说眯了下眼睛,脚下没顿,与绿衣的距离越来越远。
身后的绿衣见人只剩下个背影,吁了一口气,她耳侧掠过一阵冰凉的风,像是足够致命的毒物出现的先兆,她肩膀被从背后拍了下,她吓得硬是往后退了半步。
江豫对上她因惊恐而睁大的杏眼,本来清秀的脸此时显得分外扭曲,小姑娘家胆子就是小,江豫悻悻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于是催促道:“走吧。待会儿胡大人还有事儿要问你,别再半路跟人走了,要我们好等啊。”
绿衣连连点头,惊魂未定。明明胡说已经走了一会儿了,这个锦衣卫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绿衣平静了一会儿,这次不敢怠慢连忙跟了上去。
偏院离前院并不远,从偏院出去在左边有一条特意修出来的小路,小石子铺路,两侧的高墙夹着一条小路,右边的院墙临街,另一旁是用来分割院落格局的。小路中间并无其他出口和入口,首尾连接着别院和前院。
走到前院,江豫自然得走到了胡说的身边站定,与他耳语道:“已经收拾好了,没留下痕迹。”
胡说点了点头,随即视线放在了与距离不过几步远的容怀身上。
容怀与范泽你来我往的说着场面话,胡说听得津津有味,文官见了面便是一套接着一套。胡说整日混在一群武官里面,到了官场上武官也学得聪明些,学些场面话想在外招摇,但都学得没有神韵,毫无味道的像背书一样互相拿干巴巴的话泼一遍,自己说完都觉得倒牙,胡说在一旁听着更是浑身难受。不如今日这两个文官,尤其是那大理寺的容大人舌灿莲花,听他说话像看话本似的,听着都觉得有滋有味的。
这时候大理寺的两个衙役带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进了前院。
那年轻人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见了范泽便颓然跪在了地上,以头抢地。身侧的衙役伸手将他强硬的拽了起来,年轻人一个踉跄,好一会儿才站稳了,被束缚住了双手,他整个人灰头土脸的站着,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江豫凑到胡说的耳边说道:“这软柿子脚步虚浮、细胳膊细腿的,还不比大理寺的那位像个习武的。”
胡说轻哼一声,以示回应。
大理寺的两名衙役、范泽、容怀以及姓余的衙役站在中间,胡说和江豫、时越两人站在左侧,管家站在范泽身边。胡说一抬眼便能看到站在对面的绿衣,她不挨着自家的老爷和管家却站在侧面。绿衣并未察觉有人在看她,她盯着姓余的小脸皱在一起,随后不经意的与胡说对上的视线,惊慌失措的走到了管家身后。
胡说侧过身对江豫、时越两人说道:“想些办法把她的嘴撬开。”
江豫摩拳擦掌,这套活,他最拿手了,“放心吧,交给我。”
江豫一副想要搞事的模样,胡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找个能盯着江豫的人,“让时越跟着你。”
江豫虽万般不乐意,但还是勉为其难道:“得,听大人的。”
那姓余的哭个没完,容怀背过手,不动神色的往后退了半步,挑了个合理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