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刘氏听闻此言,眼泪从方才开始就没有断过,她无数次想过,如果柳轻哪怕早些来半年,或者,张府并没有苛责柳轻没有一官半职,她的嫣儿也不会在城外丧命。
胡说皱了皱眉,问道:“你是为了张琦嫣杀人,但根据北镇府司的记录,张琦嫣是死于江湖仇杀。”
柳轻狠狠地瞥了胡说一眼,“北镇府司里走狗当道,不过是一群没脑子的疯狗,嫣儿受冤而死,却模模糊糊的以江湖仇杀结案!枉顾民之信赖!”
“嫣儿她又怎么会与江湖之上的人有来往?她的枉死,张府的各位都逃不了干系。”
张刘氏几乎是节节败退的,脸上出现一种近乎于慌张的神色来,她大声反驳道:“我们比你更加急切,想要将杀害嫣儿的人捉拿归案,我的女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柳轻你是以何身份站在这儿,大放厥词!”
柳轻拧着眉,尖叫起来,“将她关在偏厢的是你们所有人!”
张刘氏气的脸色煞白,沈毅沉着脸抬了抬手催促容怀将人拖出去算了。容怀抿了下唇,突然开口说道:“柳轻,你为何要杀张则纯,大可不必如此弯弯绕绕。”
柳轻声音突然喜悦的跳跃起来,他似是光荣的完成了某项任务,病态的因为张则纯的死而喜上眉梢,“他是害死嫣儿的罪魁祸首,为何他会在惊蛰这天偷偷放嫣儿出张府。”
胡说眉头紧锁,当年张琦嫣的事情未曾想到其中有这么多的牵扯。
经受此案的是北镇府司,林翰被柳轻指着鼻子骂,这会儿柳轻又将当年的事情翻出来说了一通。
柳轻所说的,无论是张家将张琦嫣幽禁,还是张则纯在惊蛰放走,而张琦嫣刚好死在惊蛰的当天晚上。
这些通通都在卷宗上没有表示。胡说看了痛哭的张刘氏一眼,这偌大的张府在张琦嫣死后仍是不肯讲当时的情形讲清楚。
他们将这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全部斩断,不肯透露出丁点对张家不利的事情。
无处发火的林千骑,转身将矛头指向了张刘氏,林翰恼道:“张刘氏欺骗北镇府司官员,你对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刘氏心中不免发苦,梗了梗脖子,“我若承认了,北镇府司便可给我张府一个交代?当年小女的案子,说是草草了案也不为过。北镇府司一直压着小女的尸体,待到几日以后,那证据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张刘氏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她想起当年的事情,那些情绪本来便埋在她身体深处,因为女儿的冤死,它们无时无刻不等待着时机瞬间冒出。
胡说被这几人弄得有些头疼,他只是没想到柳轻只因为张刘氏提及张绮嫣便将一切都全盘托出了,丝毫没需要他逼问。
而柳轻先前为了引诱他们,而设置的重重障碍,并非是想要逃罪,而是为了给他自己争取更多的事情,杀更多的人。
胡说如果没有猜错,柳轻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张夫人。
江豫不知道何时已站在了胡说的身侧,胡说微微摇了摇头。
柳轻咋舌道:“你们何必又吵上一架?当年的事情都有一份,装什么圣人?”
张刘氏恼道:“你休要再血口喷人!”
柳轻痴笑一声,对张刘氏虚弱得反抗不屑一顾,讽刺道:“可怜嫣儿还感谢着哥哥地好意,却是没想到张则纯是给她指明了一条死路,逼着她去死了。你们关了她整整三个月,却在惊蛰把人放了,嫣儿也因此而死!为何偏偏是惊蛰那天?”
被人这般侮辱,张刘氏的身体像是秋天的落叶,被狂风吹打的摇晃不堪,她颤抖着声音,大声说道:“嫣儿和则纯都是我的儿女,柳轻!你以何等身份,什么态度站在这儿!做这根本莫须有的指责!”
柳轻神色一凛,说道:“你们张家人话说得好听,柳轻我只信过一次,上了次当,嫣儿因此而死。我不会再信第二次。”
胡说打断了两人无意义的争吵说道:“去年的惊蛰,张家上下都有不在场证明。张绮嫣是一人出了城,有城中的余掌柜曾在暮鼓之前见过她。”
胡说瞥了柳轻一眼,继续说道:“你所说张则纯杀死张绮嫣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柳轻突然双手捂住了耳朵,他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条件反射一样规避开一切对自己不利的东西,他低声的连续不断地喃喃着:“不可能,不是的,是他,肯定是他。”
胡说不顾柳轻的反应,动了动手指,众人便见三个锦衣卫上前将柳轻死死的制住了。
柳轻幽幽的念着,他的胳膊被拧到了身后,腰肢弯了下去,他的脖子向前探着,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他的头发已经在方才便已经乱了,他不像那个名满天下的声称这辈子不会进仕途的才子柳轻。
容怀抬手点了点下巴,半晌之后,他想,这人是个疯子。
胡说略向前走了半步,不能任由这种状态再持续下去,他需要掌握主动权,他张口说道:“姑且来推测一下,正如柳轻所言,张府曾经禁足过张绮嫣,原因是张绮嫣并不想嫁入惠王府。”
张刘氏颔首哽咽着说道:“若是抗旨不尊,张家……张家,如今还会……”
她的话说的模模糊糊,甚至是颠三倒四的,在场的人对其中的意思是不难理解的。
皇命难违,若是当时张家违抗的皇上,搭上的又岂止是张席一人的性命,这罪是张府上下都赔不起的。
柳轻冷哼着说道:“你莫叫她这妇人给骗了!当时张府是依靠着嫣儿的,这没有错。但张则纯杀掉嫣儿,她死之后,死人是不必嫁人的。”
张刘氏说道:“你莫要张口污蔑!嫣儿……”
她抬手擦拭眼角的眼泪,但那眼泪还是连续不断地往下掉,她哀恸的说道:“她是自愿被关在偏厢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众人被柳轻持有的所谓真相先入为主,而听闻张刘氏所说,张绮嫣是自愿被关在偏厢,都不禁觉得诧异。
柳轻惊恐万状的摇起头来,否定道:“不可能,那不可能。她不会不给我写信的,肯定是你们,是你们歹毒的隐瞒的真相!”
他剧烈的挣扎起来,脸上纵横的疤痕,像是蛇皮一样,在他狰狞的脸上放佛要掉下来一样,他的喉咙已经不堪重负,声嘶力竭的哀嚎着,而那些怜悯的、厌恶的、冷淡的,这些千千万万的放在他身上的眼神,他都看不到。
他和瞎了有什么区别。
他冷笑了一声,嫣儿死了,他和瞎了有什么区别?
苟延残喘,带着这身破败的、被生活重重冲击过的残躯。
他的哀嚎是他负隅顽抗的最后一道防线,然后张刘氏却弃之不顾,无情的把这道防线击破,“嫣儿打小就聪颖,很懂事。皇上下旨之后,她虽不愿,但却……暗中将字条送到老爷房中。她说她难以自律,不想因她一人害张家家破人亡,求老爷将她关在偏厢。”
张刘氏说着,眼泪越是不可抗拒的往下流。张绮嫣大好的青春,人生的画卷才刚刚展开,却突兀的戛然而止。
胡说眉头突然松了松,一时间想到一年前住在偏厢的张绮嫣。
狠心的断了与柳轻的联系,也同时快刀斩断了她自己的退路。
张绮嫣是张府的依靠,她若是为了自己逃跑了,叫她年老的父母置于何地?胡说紧紧的攥了攥拳头,指甲陷入了皮肉里,也似乎是无知无绝一般。
容大人此时却形同鬼魅,突然低声在他耳侧说道:“胡大人,却是有些怕冷,这早春的天儿,手怎地也这般凉?”
胡说一惊,五感全数回归,只匆匆察觉到容大人的细皮嫩肉的手又从他的手腕上离开,他的指尖上还沾着胡说微低的温度。
而当他看向容怀的时候,他的嘴唇禁闭着,而他方才的那句话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响。
胡说心中烦躁,在心中将容怀翻来覆去骂了一通,但这股突如其来的烦躁却没有如以往一样容易驱散。
它们根深蒂固,无坚不摧。
柳轻挣扎着,江豫咬紧了后槽牙,死死的拧着他的胳膊,他却感不到痛一样,江豫发了难,抬腿干净利落的抵在他的腹部,只闻柳轻闷哼一声,呕了一口血出来,恶狠狠的辩驳道:“我不信。我不信!她不会这样放弃的,我们已经说好了,都说好了!”
张绮嫣是为了家人与他断绝联系的,如今她死了,他却又害死了她的哥哥。
自以为是的做了一个圈套,妄图将张家人全部置之死地。
她曾经想保护的,却毁在他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复仇的柳轻手中。
柳轻被狠狠地击碎了。早年的傲气也好,还是久不离去的癫狂,在这一刻都成了无比可笑的东西。
胡说强势的无视了他的情绪动荡,冷声问道:“柳轻你杀死张则纯,还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