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路过了八两药铺,仍旧是大门紧闭的模样,他收回了视线,顺着长鸿街一路往北,过了两三个小胡同,在一个窄门前停了步,他开门进了屋。
在胡说搬进来之前,这房子废弃多年,如今有了些人气,但总有些地方透露出点颓败的气息,就数那荒废的小花园首当其冲,甫一进了院子,便能瞧见小花园没人经管,单调的半点绿意都没有。
胡说像是瞧不见似的,路过了寸草不生的小花园。随后进了小厨房撸起袖子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面,隔着沸腾的面汤飘出来的白雾,声音也被拉得有些远,好一会儿门口的叩门声才传过来。
胡说皱了下眉,快步的走了出去,边走边将袖口放了下来,他挨近门的时候略微迟疑了一下,眉头皱得紧紧的。
门外的人倒是沉得住气,一丝不苟的隔一会儿叩两下门。
不紧不慢,姿态泰然。
胡说拉开了门,视线放过去,略微愣了一下。来人对他拱拱手,笑着说道:“寡尤,不请自来,多有叨扰了。”
不请自来的容大人施施然的越过了胡说,抬手抖了抖衣袖,露出一小截手腕来。
胡说应了一声,看着容大人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容大人自得的坐在了槐树下面的圆桌旁,瞥了摆好的孤零零的碗筷,容怀微微的对着胡说笑了笑,说道:“这几日与胡大人同吃饭,有些习惯了。”
胡说奇怪的看了容怀一样,想着,这厮不过与他认识几日,又见过几面?这会儿说这话,倒是也不觉得羞愧,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琢磨个透,想来他现在总也不能把这厮铲到门外去。他只好进了小厨房再下一碗面。
容怀坐在板凳上打量起胡大人的院子来。槐树的枝桠抽了芽,树下铺着单调的石砖被扫的干干净净,虽说小花园是寸草不生,但整个院落井井有条且十分干净。
胡说端着两碗面走了出来,因为容怀占了他的板凳,他只好又从屋里拿了一个出来。刚巧看到,容怀拿着筷子挑了一根面条出来,容怀似乎有所感知,他抬了下巴对胡说一笑,低头将筷子和面条一同送到了嘴里。
胡说瞧他毫不客气,也落了座,不一会儿两个人的碗就都见了底。
胡说的这点手艺,他师父从小到大便都瞧不上的,向来是十分嫌弃,不肯吃胡说做的菜。胡说本以为这位容大人定是挑嘴,方才心里还有点看热闹的想法,压根没想到这人神色如常的把一碗面都吃光了,还不忘对他展颜一笑。
就在胡说以为容大人得了失心疯的时候。胡家的大门又被叩响了。
叩门声很急促,而且还隐约有女人的声音传过来,胡说对这叩门声太过熟悉,他眉头蹙了起来,并不想理会门外的人。
那人却拔高了嗓子,细细的喊了一声胡大人。
容怀微微挑了挑眉,这京城中最负盛名的媒婆果然不凡,北镇抚司的胡大人都敢来招惹,瞧着胡说这一幅不愿搭理的模样,想来这位媒人也吃了不少份闭门羹,但还是乐呵呵的往上凑,这不是愣是往刀口上撞吗?
张媒人又唤了一声,闲适得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莫须有的汗珠,方才有人瞧见胡大人回了家,她才赶了过来,这人就在屋里,她还怕人插翅飞了不成?
想她张媒人从二十多岁就开始在京中为人扯红线做媒,十几载匆匆过去,她什么人没见过,凡是赚钱的营生,自然是有好做的和不好做的,这位胡大人堪堪只能算是有些难度,倒不是因为胡大人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而是他是个讨人嫌的锦衣卫。
除去这一点,张婆对拿下这一单生意出奇的有自信。
张婆又抬手叩门,但那门径自的开了,从里面露出一张她熟络的脸来。张婆一惊,这胡大人的府上怎么冒出这个人来?
张婆的心里打着的算盘骤然折了,眼前这位别瞧着笑容满面的,却是要划到不好做那边去的,她去年往容家跑了两三趟,这容大人也不阻挠她,笑容满面的招待,但去了两趟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容怀的府上。
张婆一想到此处就觉得脑仁有些疼。
容怀瞥向她,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嘴上却说道:“原来是张媒人。”
张婆与容怀大眼瞪着小眼,半晌,容怀笑了一声,“是来找胡大人的罢,请进吧。”
张婆听着容怀称屋里那位为胡大人,心想,两个怕是不算熟络,近些日子北镇抚司和大理寺抢生意的事儿,民间都传遍了,想来这两位也是势同水火,她今日是与胡大人说媒又不是与这容怀,她怕甚?
胡大人的府上多了两个不速之客,这会儿胡大人的刀也叩在了桌上,他的手指在刀柄上摩擦着。
容怀默默的拿起杯子掩住了笑意。
那张婆脸皮向来厚,做这种营生脸皮不厚是活不下去的,瞥了胡大人一眼,又见容大人一副不搭理的模样,心实实在在的放下了,于是顾自的说了起来,“胡大人,前几日与你说过的城东的王家小姐,还有做胭脂生意的于家二小姐,今日都带来了画像。”
胡大人手指叩了叩刀柄,拒绝道:“不必了。”
张婆若是能被不必了这三个字拒绝,也就不会再三出现在这儿了,她大气提上来正准备打一场硬仗。
容怀撂下茶杯,插了话进来问道:“可否予在下一看?”
容怀从善如流的接了过来,翻了翻,说道:“张媒人,这与你送到在下府上的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张婆汗涔涔的直了直腰板,刚想说话。
容怀一个眼神已经率先扫了过来,说道:“城东王家的小姐,前些年媒人替着跑成了两次婚,但这位小姐却是不愿意,第一次逃婚了,第二次就聪明多了,她装了病,夫家觉得不够吉利所以毁了婚。”
容怀轻笑了一声,又说道:“再说这胭脂铺的二小姐,带着两个奶娃娃,也不太合适。”
画像上的二小姐是个美人坯子,可惜是被刻意掩盖了年龄,张婆自然是收了他们家不少的银两,只可惜这事儿闹得京城里谁人不知。张婆只听闻这胡大人以前并不是京城的人士,便摆明了欺负他许是不清楚京城内的情况,想着在他身上猛地捞上一笔呢。
“城南韩家的小小姐,年龄合适,性子也好,只不过张媒人不晓得,这位小小姐惯常得往宫中跑?”
张婆张着的嘴终是闭上了,像个锯了嘴的葫芦,讪讪的把画像都收起来抱到了怀里,转而对胡说说道:“胡大人若是不满意,下次定是有合适的。”
张婆抛下这句话,就走了,往常她便是被赶走也是要一步三回头的,这一遭确是落荒而逃,连个头都不肯回了。
容怀神态自若的抿了一口凉茶,对胡说说道:“在京城里耍嘴皮的媒人没人能比得过张媒人。”
胡说见他三言两语就把大麻烦赶了出去,不禁挑了挑眉,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容大人舌灿莲花,这回总有些出乎意料的。
容怀眨了眨眼睛,说道:“不过在下比张媒人略胜一筹。”
胡说被容怀的不知廉耻着实惊了一下,“容大人谦辞都免了,讨个谢,胡某人给就是了。”
容怀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若是这些小事儿就跟胡大人讨个谢,倒不如说,在下该谢过胡大人今日的面。而且今日在下到胡大人的府上,是想与你说另一件事儿。”
胡说挑了下眉,问道:“何事?”
“当年张席的案子,北镇抚司有介入调查,卷宗上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胡说嗯了一声,说道:“并非是张席的案子,北镇抚司所记录的是张绮嫣的命案,张席记录在卷宗上的只是自缢。”
“张绮嫣,张席的小女儿,当年圣上将她赐婚给惠王,京城中也是轰动一时。”
容怀皱了皱眉,当年的事情大理寺并未插手,关于这个案子的详细情况,大理寺的卷宗中并没有记录,而此案子因为涉及朝廷命官和惠王,消息进行过封锁,传到他耳里的大多是街市的传闻。
胡说颔首道:“在与惠王完婚的十天之前,张绮嫣被发现死在城外,因为现场没有任何可疑痕迹,又没有目击证人,只好被定为江湖仇杀。六个月后,张席在张府自缢,京城的大人们说这位张席张大人,是因无法忍受丧女之痛于是才了结了性命。”
“张席在朝为官,平时里打交道的也不过是朝中的官员,与江湖人扯上关系并不现实。而且张席若是因丧女而自缢,也不会等到半年之后,张大人的脑袋不至于是半年才转一次的。”
容怀笑了笑,毫不客气的评价道:“漏洞百出。”
“北镇抚司调查过张席的社会关系,你说的没错,他并未与武林上的人有过牵连。若说有敌对,也只能是朝中之人。”
容怀顿了顿,突然问道:“那惠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