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荒唐实在不为过。
这个姓贺的掌柜平日里在鸿州城人缘颇好,店又开在鸿州城最繁华的水巷。往日里他与张同光交往甚密,这两个人往日无仇,贺掌柜杀他作甚?
安昀皱着眉对容怀说道:“他杀了张同光能有什么好处?若他真与宁巧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张同光休妻岂不是正合他的意。”
容怀抿了一口酒,酒水还温热,胃里也稍微暖和了些,他刚想要开口,却被楼下突然而来的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
胡说望向楼下,见府衙的一个衙役慌张的冲进了酒肆,他甫一进屋有些没有头绪,匆匆在大堂中扫了一眼才抬头对上胡说的视线,他越过前来关切的店小二直接跑上了二楼。
出事了,胡说心底划过这样一个想法。
衙役说道:“宁巧在地牢中自杀了。”
安昀眉头紧锁,霍然站起身来,“什么时候的事儿?人怎么样了?”
在这个紧要关头上,若是让宁巧死在地牢里,算得上是失职了。
方才听胡说两人的猜测之后,此案也许还需要继续调查,即便安昀对这种猜测并不赞成。但宁巧选择认罪之后在地牢中伺机自杀,又说明了什么呢?
衙役垂着头,懊悔的说道:“一盏茶之前,给她送饭的时候,她趁狱卒不备,把碗摔了,割了腕。好在发现的早,人救回来了。大人,是我们办事不利,实在该罚。”
胡说看了一眼那衙役说道:“她早就抱着求死的心思,你们又如何提防得过。”
衙役抬头看了一眼胡说,心中对胡说略有感激,安昀摆了摆手,示意衙役无事,说道:“人救回来便好。”
三人也顾不上吃饭,准备与衙役一道回府衙去看看,贺掌柜在柜台翻着账本,瞧见三人往门口,他微微的对安昀点头打了个招呼,店小二忙不迭的跑了过来,说道:“大人刚坐了一会儿就要走了,下次定是要多待一会儿。”
容怀瞧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接话说道:“州府上出了点事儿,若非如此定是要多坐一会儿。你们店的花雕,在鸿州城是独一份的。”
店小二赔笑着,将人送出了门,对容怀方才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做官的说话总是如此,说一半藏一半,天才知道他方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店小二转头回店里,刚迈过门槛,就见方才低着头看账本的贺掌柜视线与他交汇了。
贺匀抿了一下唇,微微与他错开了视线,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方才安县丞身边那两位有些面生,是外乡人?”
贺匀此人接人待事都极其温柔,但显然并不是喜爱管闲事的人,平日里也不见与人讨论是非,仰或是连同一起聊天的友人都很少,除了前些日子死掉的张同光之外,怕是再也没有与贺匀能称之为朋友的人了。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半点玩乐的东西都不沾。这说好听了是淡漠,说难听了便是有些冷漠了。
而有一天这么冷漠的一个人竟是也会询问起陌生人来。
店小二有些奇怪的看了贺匀一眼,随即说道:“听人说是京城来的两个大人,方才说话的那位与安县丞还是亲戚呢。”
贺匀点了点,说道:“方才……那人所说的州府上的事儿?”
店小二见他感兴趣便说道:“刚才安大人向我问了问宁巧的事情,大概是与宁巧有关的事情吧。”
“问你有关宁巧的事情?”贺匀声音提得有些高,店小二愣了一下,贺匀抿了下嘴才继续说道:“若是想问宁巧的事情,再如何也不该问到我们酒肆的头上才是。”
店小二听罢,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觉得很奇怪。”
他思绪一会儿,神神秘秘的与贺匀说道:“不过掌柜的,那宁巧也是奇怪。有几次我撞见过她,就在酒肆门口。”
贺匀不甚在意说道:“张同光在,宁巧在酒肆门口也不算是奇怪的事情。”
店小二压低了声音说道:“可是张同光当时分明并不在酒肆里。”
贺匀怔了一下,看向店小二,他的眼神有些凉,像是一盆凉水扣在了脑袋上,店小二被瞄的打了一个寒颤,而贺匀缓了一口气,问道:“你与州府的人说了?”
店小二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与贺匀说道:“不过有件事情我没与他们提起过。”
贺匀顿了一下,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十分强烈,他的声音保持着平和,“什么事?”
他颇为得意的说道:“那宁巧定是在外有个情夫。”
店小二的语气是笃定的。
贺匀瞥了他一眼,不太相信,说道:“宁巧那般的人全然做不出这种事情。”
店小二对贺匀的理想主义显然不太赞同,他说道:“掌柜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是亲眼所见,还能是假的?”
贺匀皱紧了眉,店小二见掌柜的难得有兴致关注这些凡尘的事儿,于是说道:“要我看啊,张同光死在桃林,并非是偶然。说不定是那张同光在桃林撞见了宁巧与情夫私会,随后情夫和宁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杀死,埋掉了尸体。”
店小二继续说道:“宁巧总是要去桃林走走,有几次我撞见她与一个男人抱在一起,大半夜的,孤男寡女,不是偷情难道是数星星?”
贺匀震惊的说道:“竟是没想到宁巧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店小二点了点头,评价道:“最毒不过妇人心。”
贺匀问道:“你可瞧见那男人的脸了?”
店小二顿了一会儿,说道:“没瞧见,若是瞧见了,我一准已经向州府告发那个奸夫了。”
贺匀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确实未与州府说这件事?”
店小二应了一声,贺匀说道:“你未曾见到男人的模样,莫要轻举妄动,若是通知了州府,那男人为了脱罪也许会找你的麻烦。莫要白白的送了性命。”
店小二听罢,觉得贺掌柜所说有理,于是连连应声,说道:“定是不会向外声张。那掌柜的,我先去忙了。”
贺匀微微提了提嘴角,打发人走了。他撑着下巴在柜台旁边,出神的瞧了瞧门外。
方才还是晴天,这会儿却是乌云密布,显然昭示了即将而来的一场大雨。
胡说跨过了门槛儿,门外的尘土味和湿漉漉的气息齐头并进,豆大的雨滴落在了地上,容怀看了看房檐,叹道:“还好走得快些,否则这身衣裳就要湿掉了。”
容大人没法忍受自己衣冠不整的模样,他不止洁癖还对自己的仪容异常在意。
而这些在胡说眼里看起来没有必要的东西,在容大人眼里却无比重要,胡说听着容怀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迈开步往府衙内走,他并没有忘记他们这一趟到州府是所为何事,而身后的容怀安静了半晌突然冒出来一句,他说道:“胡大人穿白衫很好看。”
被夸奖了的胡大人,抬了抬袖子气定神闲的瞥了一眼,也不知道在瞧什么,随后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容怀翘了翘嘴角,对他这幅德行已然习惯,怕是这位不拘小节的胡大人根本都不清楚自己今日到底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
宁巧被安置在州府内的房间里。
甫一进屋,容怀就捂上了口鼻,房间里的血腥味很重。
宁巧躺在床榻上,手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白色的纱布上晕出一些血迹,她的气色越发的不好了,昨日见只是有些发白,而此时却是连半点血色都难以见到了。虽然人没死,但突然流掉了那么多的血,她见安昀等人进屋只颤了颤嘴唇,身体似乎被千斤重的东西压着,动弹不得。
容怀抬手碰了碰额角,放开了捂住的口鼻,他抿了抿嘴,上前对宁巧说道:“你且躺着。”
宁巧微微点了点头,容怀问道:“可是能说话?”
宁巧应了一声,缓慢的说道:“大人还有何要询问的,宁巧已经全部都招了。如今寻死不成,给各位大人添麻烦了。”
她说的悲切,显然之前是一心求死,却未曾想到被州府的人救了。而如今州府的人还想从她这里知道些什么?
胡说说道:“张同光并非是你所杀。”
宁巧惊异的看了一眼说话的胡说,苦涩的笑了笑说道:“大人我并未骗人,字条是我写的,人是我杀的,大人们为何要抓着我不放呢?”
容怀翘了翘嘴角说道:“并非是抓着你不放,而是只有你知道杀人凶手到底是谁,为何在地牢中自杀?”
宁巧说道:“我不想活了,就这般简单。”
容怀轻轻笑了两声,说道:“你这一辈子,两段感情都是用情至深啊,可惜却嫁给了张同光。”
宁巧抿了下嘴,她微微有些紧张,说道:“嫁给谁不是我能决定的。”
容怀点了点头赞同道:“张同光,你的相公选择了别人,选择了很多人,所以你也选择了别人。”
宁巧愕然的,哑着嗓子问道:“你什么意思?”
容怀说道:“那张字条并非是写给张同光的罢,而是写予贺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