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要拒绝,但白谣双手在木桌上一撑,“西南小镇谁都求你帮过忙,白谣还未曾求过你一句。你谁的银子都收,不收白谣的便是看不起白谣。”
白谣这话一出,胡说便收下了。
随后跟她坐上了船。
白谣坐在他右手边,正拿着他的黑脸面具玩,胡说分明感觉到自己似乎上了贼船。
很快,两人便到了淮河的对面。
胡说发现他白日所见的繁华,与这一处比起来是大巫见小巫。
淮河的对岸,全都是些有钱人才能玩的玩应。
胡说看得眼花,他很怀疑这样的地方应该是有地下赌场的,若是真的有,那胆子真大,在天子的脚跟下犯事。
是否应该命人来搜查一番。
白谣把面具戴在了脸上。在此处倒是不会引人注意,斜对面的一个小摊子便是在卖面具。
路上行走的人,自己有自己的事儿要便,更不会觉得这姑娘有什么奇怪之处。
“常在这儿逛的人,都是王孙贵族,”白谣小声对胡说说道,“商就算再有钱,也不敢在这儿大摇大摆的走路。在这儿认人,不认钱。”
认人不认钱。
京城许多地方便是如此。
“两样都不沾,你跑来做什么。”胡说揭穿道。
白谣默默的在胡说身上贴了个无聊的标签,随后说道,“你不是,你不会装吗?拿出点气派来。”
什么是气派……
胡说僵硬的走了两步,还是决定无视白谣,做回自己,他说道,“我只是你的保镖,不需要气派。”
白谣很想打胡说一顿,但是她打不过,于是说道,“行,你别说漏嘴就行。我老板还算不错,塞给我不少银票。”
“不是说了不认钱?”
“装模做样也要有个证据吧,”白谣拍了拍腰间鼓鼓的荷包,“哪个王孙贵胄不带大把的银票出门,一晚就挥霍出你一年赚出的银子。”
两人在人群里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白谣在一店门口停住了脚。
胡说立马察觉到了店里的脂粉味,抬头一瞧,便看到绣楼两个大字。
当即觉得有些熟悉,后来方才想起来。
西南小镇正有一家绣春楼。
感情西南的绣春楼是个赝品。白谣瞥了一眼胡说说道,“我们家老板和绣楼的幕后人有点牵连,不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摘了绣春的两个字,还大摇大摆的填上一个字。”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白谣抱了胳膊说道,“人只要不蠢,在这门前便会想到这些。”
“闲话少叙,走。”
胡说拖拖拉拉不愿走,他仰头再看了一眼匾额,突然有些想不清楚。他来到京城是为了白觉,这会儿他在大明最出名的销金窟门口,正在犹豫进去或者不进去。
他默念了几遍,对不住白觉。
瞧见白谣站在第二台阶上,正看着他。
胡说抿了下唇,跟了上去。
进了门口,居然没有人去拦白谣。
绣楼是绣春楼的三倍大,整个大厅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个八角台子,大厅被用白纱分割成了很多小块,分据一边。
而在场的客人,男子女子都有。
这点倒是和绣春楼的规矩不同。
白谣点了一杯贵的离谱的凉茶,他们两人被店小二引到座位。
两人的位置在二层,只是一个小小的隔间,没有门,方便客人从上看大堂。
胡说有些无聊,过一会儿小二上了凉茶,他抿了一口。味道一般,倒是比上墉城喝过的要好一些。
白谣忙着看这京城的销金窝。
胡说则百无聊赖。
墙被轻轻敲了敲,胡说抬了眼,便瞧见了容怀他。
容怀毫不客气的走过来,说道,“方才瞧见觉得像。没想到你跑这么远。”
白谣转过身来,微微一愣,便说道,“胡说是随我来的。”
白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不然这么多年在绣春楼也不会有一席之地。
容怀笑了一下,“不如胡说与我一起送姑娘回去。”
闻言,白谣看了胡说一眼,“怎么?”
胡说只好应道,“在京城我暂且住在容大人府上。”
白谣咀嚼了容大人这三个人,权当没听见,贼心大起说道,“可是我付了钱,现在还没有进行。容大人不如先回去,不然就只要让容大人再等一等了。”
这话已经很不给面子了。
胡说失笑。
容怀对此似乎也是早已经习惯。
这一次也毫不例外,容怀毫不介意在胡说身边坐下了,坐下之后喝了一口茶,他的眉皱了一下,随即放下对胡说说道,“才过几个时辰胡大人就跑到这名满京城的销金窟来了?下次要绑在家里才是。”
容大人言语暧昧不清,声音低沉,对面的白谣显然没能听见,神色平常。
“容大人可以试一试。”胡说毫不退让的说道,“在府里也等不到您这个大忙人,只好出来走走。容大人何时让我和我师叔见面?”
“今晚。”容怀丝毫没有犹豫的说道。
容怀瞥了一眼之后补充道,“若是回去晚了,过了凌晨就是明天,不算我失言。”
“容怀,有没有跟你说过,”胡说看向容怀说道,容怀微挑了眉,胡说说了一句,“你讲笑话真的很冷。”
“你们在聊什么?”白谣突然问道。
说罢,她站起了身,往外走,“走了走了,太无聊。”
姑娘家大概都是如此善变。
胡说只得默默的这样想着。
“容大人自己来的?”胡说问道。手误腹肌之力的容大人在胡说眼里在哪儿都显得十分危险,然而他全然忘了容大人是吃大理寺的这口饭,死人活人都打过交道的,且不说他们认识的时候出生入死多少次,那没遇见他之前呢?
“不用理他们,下次赔礼便是了。”容怀一脚就迈出了绣楼。
胡说在心里默默的赠送了容怀一句,虚伪。
之后他便真的清楚,这处真的是在刷脸。像是容怀这样的青年才俊,刷脸上了大船,根本和他们来时那艘破船比不了。
刷脸,这回胡说也算是见着了。
白谣指了指自己的脸,摇了摇手,顾自的笑开了。
下了船,白谣冲胡说拜了拜手,说道,“我就住在方才那家酒肆里面,没事。”
两人目送着白谣进了酒肆,才转身往容府走。
“不去见白觉?”胡说说道。
容怀无奈的站在容府门口,说道,“人不会跑的。”
胡说将信将疑,直到容怀他隔壁那间的房门一推,胡说看到屋内之后瞥了容怀一眼,“容大人进还是出。”
容怀一脚迈进了屋,胡说将门关上。
屋内,白觉正捡着盘子里的糕点吃。
一身的白衣,折扇摆在桌上,床榻上被子褥子也齐全。
“哟,师侄来了啊。”白觉一抬脸,面色红润,那叫一个容光焕发。
相比之下,容怀才算是面如土色,生无可恋。
活得有滋有味的,那血布条又是什么鬼东西,胡说有些头疼,“师叔既然你没事,飞鸽传书做什么。”
白觉像模像样的抖了抖手,抽了一块毛巾擦手,一脸正直的说道,“我只是想验证一下,师侄是否还关心我。”
“你说呢。”胡说轻飘飘的说道。
白觉万分满意道,“师侄是最关心我的人了。”
“容大人怎么不关他几日,就算是为了私人恩怨,我也不会责怪你的。”胡说转头就把刀捅给了白觉,而且捅了这一刀还不算完,“容大人,我师叔撕了块衣裳,写了血书。血书上写了两个字,一字为容,另一字为命。”
胡说沉吟了片刻,“我猜测是取容怀之命的意思。”
白觉猛地觉得,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他把师侄惹毛了,但此时只好大声的表白自己道,“我分明想说的是。是容怀!师侄救命!”
“行了,”容怀打断了同门之内的斗争,提到了主题上说道,“你师侄我也带到了。”
胡说顿了顿说道:“容大人你还未曾说到当日的为何混进极乐寺。”
容怀沉默片刻说道:“你不也知道我向来好奇心重,极乐寺金佛流泪,我早就想看看。这一趟回去,运气不好刚好碰见你们,只能这样办了。”
容怀噙着笑看了他一眼,胡说全然不信容怀的说辞,但嘴上说道:“这就么简单,非要等见现在才肯说。”
京城偏北。
夏季的夜晚也依旧微凉。
容怀的说道,“自然就是这点小事儿,不然他此时该在刑部而不是与你们好生坐在这儿了。”
胡说瞥了容怀一眼,懒得与他争辩。容大人舌灿莲花早就混成了老油条,善诡辩,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与他争辩没有任何用处。
“什么时候放我走?”白觉对容怀说道,“话也全部问完了。”
容怀没有理他,开门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他们师兄弟两个。
白觉又往嘴里塞了块小糕点道,“容怀挑嘴,身边的小点心味道都不错。”
他抬了抬眼皮,手往前一伸,两指间夹着一块桂花糕道,“师侄你也尝尝?”
胡说瞥了白觉一眼,在他身侧坐下并未搭理他递过来的手。
白觉问道,“这容大人为什么跑去极乐寺?”
胡说连眼皮都没抬,“好奇啊,他不是为我解释过了。金佛流泪,京城都没见过,佛祖会跑到边陲小镇去显灵?”
说到此地。
胡说西南小镇所为的是两件事。
“一个月前回西南小镇,第一件是为惠王地宫的事情。而其二呢,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了给朝廷开道到极乐寺祈福。”
“当然被派遣而来不只是你,还有容大人,”白觉挑了下眉,“极乐寺的金佛流泪把待在京城的皇上都惊动了,而且皇上派了容怀到边陲,前来代替皇上祈福的那位也是朝中数一数二的狠角色。”
“这个架势,轮到你,你不会好奇?”胡说问道。
字里行间的袒护昭然若揭,白觉又不是傻的,这两人分明是一伙的,在他眼前碍眼的装成一副不对付的模样。
白觉毫不赞同,说道,“我看你们是急着寻死。”
“瞎说,”胡说气定神闲的说道,“你师侄我出门低头便瞧见银子。”
胡说的自信不知缘何何来。
但不久的将来应该会流去。
次日,方才用过早饭。
胡说站在门口盯着房檐看。
容怀出门了,容府上除了胡说和白觉,连个丫鬟都瞧不见。
白觉推开客房的门,亮了相。
花孔雀换一套天蓝色的长衫,白色的短靴,长发用月白色的发带绑着,他虽是推了门,但身子还留在房间内。
白觉诶了一声招呼胡说,随即露出两只手来,一只手拿着一把剑,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问道,“师侄,你瞧这两把,哪一把好看一些。”
胡说抬眼好歹看了一眼。
左边一把,镶满了浮夸的宝石。
右边一把,普通至极掉在地上还以为是块废铁。
胡说抬手指了指右边,退而求其次不晃眼睛也是好的。
白觉低头看了一眼,转身进屋去了,出来时候背着浮夸的宝剑,晃得胡说睁不开眼睛。
“走师叔带你逛一逛京城,”白觉大跨步往前走,还不忘损胡说一句,“师侄的审美是该加以锻炼,啧。”
白觉轻车熟路的在大街小巷中穿行,甚至还与人打了招呼。
这位果不其然在京城待了很久。
如容怀所说,白觉似乎之前在京城做门客。
后来什么把柄落在了容怀的手中,白觉才逃回了西南。
虽然白觉连衣服都没破、毫发无伤的回了西南小镇,但也无法否认他是逃回去的。
白觉但凡有一处能住,便绝不会回什么劳什子无相禅斗。
“难得来一次京城,容怀包吃包住,我们多住两天再回西南去。”白觉瞥了胡说一眼,说道。
白觉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难得能坑上容怀一回,不坑便不是他白觉了。
胡说说道,“给徐季寄信……”
话还没说完,白觉一摆手,“师叔早已经送消息回去了,师兄拿了银子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叫你年纪轻轻少操心,容易老。”
胡说听罢,便想回西南城把无相禅斗的门再踹掉三十扇。
白觉得了便宜,自然也不再多说。白觉终于肯抛弃他的叨叨。
长街往北,据南侧。
白觉在一店铺门前停了脚,抬头仔细的看了一番,说道,“到了,这就是这儿。”
抬眼一瞧。
万通钱庄四个字就落在了眼里。红绸子扔挂在匾额两侧,四个字定着朵大红花,招财进宝。
人声鼎沸,空气烧得冒热泡,人声浸在里头,瞧不真切更听不真切。
“师叔来钱庄做什么?”胡说瞥向他,问道。
“来钱庄还能做什么。”
白觉说罢便向前走了半步,只是下一步暂且还没迈出去。
钱庄内有一人迎了出来。这人是个中年男人,平日里吃穿用度定是不愁,不若也不该养出了个大肚子,脸上红润润的,身上大紫的绸子,把他从头到脚都包住了。
中年男人径直看向了白觉,说道,“白公子,今日怎么想着来了。”
胡说在两人的身上饶了一圈。
判断,这两人是旧识。
白觉伸手作揖,说道,“钱掌柜,生意不错啊。”
钱掌柜勉强笑了笑,白觉问道,“钱掌柜可是遇上难事了,愁容满面的。”
钱掌柜抬手迎人说道,“暂先不提,先里边请吧。”
白觉也不再谦让,两人便进了屋。
钱掌柜引两人入了钱庄内。
万通钱庄从外看,门面很大,几乎占了两条街交接的一个边角。
进了内部更是瞧出来气派来。
大堂装修精良。
屋内的房梁和木架怕都是用得上好的金丝楠木。
在钱庄内往来的人如织,生意好的不得了。
胡说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往来的人们穿着普通,倒是没什么王孙贵族。
“师侄,钱掌柜的万通钱庄可是京城最大的钱庄,钱掌柜若是不敢自称天下第一,便也没人敢称了。”白觉对胡说说道。
胡说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他心中清楚,白觉这番话两分是为了给他介绍,另外八分是为了说与钱掌柜听。
钱掌柜推开了通往里间的小门,“两位请。”
“我这次来为了换张银票而已,钱掌柜不必客气。”白觉婉拒了钱掌柜。
钱掌柜蹙了眉,叹了一声气,“老夫有件事想要求白公子。”
白觉惊讶道,“钱掌柜何须与我客气,大可与我们说便是了。”
胡说瞥了一眼白觉这模样。
这厮分明在店门口便瞧出钱掌柜有难处,如今还虚晃一招,等人说得清清楚楚他才肯冲到前面去。
两人到了里间。
钱掌柜让小厮退下,自行给两人备好了茶点。
白觉难得矜持,只抿了一口热茶之后好生生的坐在椅子上等钱掌柜张口。
钱掌柜瞥了胡说一眼,说道,“这位是白公子的师侄?”
想是在介意胡说的身份。钱掌柜遇上什么滔天大事要求白觉帮忙,白觉却不给面子,带着个拖油瓶进了内屋。
京城的小九九多,人的花花肠子也长了七八根。
胡说听得懂也装作听不懂,都已经坐下了自然没有再起来的理由。
他纯粹碰巧来看戏。
与他无干。
这种事儿,白觉擅长应对,担子白觉担便是了。
白觉挑眉道,“我这位师侄……”
话并不说完,还尚且留了一半。白觉勾勾手示意钱掌柜附耳过来听,白觉小声与他说了两句话。
胡说听不见白觉说什么,只见钱掌柜脸上的愁容稍微褪掉了一些。
想来白觉又在招摇撞骗了。
两人结束了耳语,白觉说道,“钱掌柜有什么便说什么。”
“两位暂且在此等上一会儿。”
钱掌柜说说罢,便开了一侧的小门,进了里间。
“师叔方才与钱掌柜说什么了?”胡说问道。
“给你接了个私活,”白觉瞟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让你在容怀的饭碗里抢饭吃。”
现在又要跟在白觉身边在京城里坑蒙拐骗,这种情况还不如在西南小镇。
还和容怀抢饭碗吃……
怎么想,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被卷铺盖扔出京城去,声名狼藉的糟糕事儿。
“师叔打小聪慧,”胡说稍微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措辞,尽量修饰得更完美一些道,“京城里的这几桩事儿,师侄修行尚浅,愧不难当。”
胡说把白觉从里到外都讽刺了一遍。
表面上是夸奖。
但身为胡说的师叔白觉,见他的师侄张张嘴,便知道吐不出来什么中听的话来。
这会儿他十成十的了解,为何他师兄徐季十年如一日的装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