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容怀和胡说坐在一桌上吃的。
白觉没在。
至于去了哪儿,胡说不知道。
两人从万通钱庄出来之后,他们两个便回了容府。
胡说喝了一口粥。
容府的前厅,视线开阔,刚好能看到小花园。容府墙根边突然想起一声狗叫,很劣质的狗叫声。
容怀吹了吹烫嘴的皱,连眼皮都没抬,问道,“找你的?”
胡说的眼皮抖了抖。
这一声狗叫,旁边的邻居怕是都听得出来是人装的,是哪家的情郎呼唤小情人。
外面乌漆墨黑的,气氛刚刚好。
“我还以为是找你的呢。”胡说抛绣球一样,又把话重新抛给容怀了。
反正不是好话,他们两个谁也不服那就一起受着。
用过餐,容怀回房了。
胡说往门外走,便瞧见人正在墙跟那儿蹲着,一瞧见胡说出来懵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试探道,“胡公子?”
“你家掌柜的没来?”胡说说道。
“掌柜的在钱庄忙呢,抽不来空。”小厮通情达理的帮自家掌柜开脱起来。
他面前这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岁的样子,张口便是找他老板。
“那好,”胡说抿了下嘴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胡说转身便要走。
小厮跟在他后面唤他,胡说忽地停了步,小厮喜出望外,胡说说道,“有件事与你说。”
小厮把耳朵竖起来听。
“你学狗叫的功力有待提升。”
话毕,不拖泥不带水的进了容府。小厮门口傻眼了,他还半句话没有说出口。胡说进了容府,心中想了一番。
白觉之前在京城混,知道他倒是没什么好惊奇的。反而他这个伪装成刚从边陲跑过来的小虾米,钱掌柜也要瞧个清楚不可。
若是如此,也许在他们刚进京城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
只是这位人精,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偏让人觉得这是碰巧而已。
而且钱掌柜清楚,他们暂住在容怀府上。容怀的府上,他们不敢大摇大摆的来,只能蹲墙根装狗叫了。
胡说想到此处,抬脚迈进了回廊。隔壁的房间灯还熄着,人没回来。
白觉这厮应是去绣楼跳楼去了吧。
胡说脑子里飘过一句,随即他进屋把房门关上了。
不出半个时辰。
钱三斗迈进了容府的门槛。
他赶得不巧,刚好和容怀撞上了。
“容大人。”钱三斗朝容怀作揖唤了人。
容怀瞥了钱三斗一眼,说道,“这么晚了,钱掌柜跑上门想要做什么?”
钱三斗有备而来,不然也不敢直接往门内跑,他微微笑了一下,“白日里白公子有东西落在我们店铺里了,我顺路便捎过来了。”
“白觉不在,”容怀顿了一下,随即又说道,“他师侄倒是在府内。钱掌柜请吧。”
钱三斗喜笑颜开。
白觉这根老油条总算是不在。胡说年纪轻轻的,他若是掉几滴眼泪,胡说定是扛不住的。
钱三斗没想自己这么顺利,容怀也并没有多询问他,便让他进了容府。
两人心照不宣,只是钱三斗摸不清容怀心中在想什么。
反而容怀倒是清楚,钱三斗上门就是为了无相禅斗的那两位。而且看这情况,大半又是白觉惹出来的篓子。
“便是这间了。”容怀立在胡说门口说道。
胡说在圆桌旁坐着看书,听到门口的动静。
他微微扯了下嘴角。容怀平日里恨不得声音低沉到地底下,这回分明稍扬了一些。
“谢谢江大人了。”钱三斗轻车熟路的道谢,目送着容怀走远了,才转过身来敲了敲门。
敲了三声,钱三斗便止了手。
好一会儿,胡说才应了一声,“请进。”
钱掌柜推开门,瞧见胡说正坐在圆桌旁,长刀抱在怀中,低头用袖子擦着刀刃。
见这阵仗,当即就愣了。
听闻白狐狸武功极差,也就是身上有傍身的轻功,脑子灵光。
钱三斗自然理所当然的以为,胡说与白狐狸为同门,怕身上也只有吓唬吓唬小孩的功夫。
他是奔着白狐狸灵光的脑袋去的,寻上胡说是因为他年纪轻好糊弄些,是个软柿子。
五尺长刀,没点能耐也不若天天背在身上。
钱三斗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是捏着软柿子而不是脚踩了钢板。
“钱掌柜怎么亲自上门了?”胡说佯装方抬头瞧见钱三斗。
不是你一直在问小厮,怎么你家掌柜的没过来。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就是他们店里的傻小厮没有听出来意思。
钱三斗腹诽道。
“顺路便过来了。你师叔白日把折扇落在店里了。”说着,钱三斗从怀里抽出一把折扇来。
胡说虽说没有什么文艺细胞。
审美自觉比白觉高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
钱三斗手里这把绝不是白觉那只花孔雀的,但瞧着便知道价格不菲,钱三斗笑得弯了眼睛,说道,“这把折扇可是当年惠王常拿在手中的好东西,白公子眼光真是不错。”
瞎说话不会脸红。
真是登峰造极。
这位钱掌柜今日是来送礼的,可惜白觉没在场,他这回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虽然我们生意谈不成但是人情还在。赝品,钱掌柜若是喜欢便拿去玩。”胡说挑了下眉,把烫手的山芋扔了出去。
胡说本是不愿让人为难。
但瞧不上钱三斗这幅样子,耍耍小聪明,见风使舵这一套得心应手。
而且白觉说的不错,钱庄的事情一点头绪都没有,他这么一无所知的一头扎进去,收场不会好看。
“很晚了,我送钱掌柜出去?”胡说也没打算给钱三斗机会,话说开了便打算开门送人了。
钱掌柜拿了他那‘赝品’扇子,还不忘谢过叔侄俩人的厚礼,恹恹的走了。
小厮前来一句话还没说,掌柜的来也不过刚说了一句,并且还吞了一千根针。
浑身难受。
胡说站在容府门口的红灯笼下,望了望远处。
容府地势偏低,这一区域大抵最高的不过两层的建筑,屋脊鳞次栉比,红灯笼起起伏伏到远方成了一块红点,晕染在墨色之中。
在远处便是繁华之地,高楼阁宇,灯火通明。
再远,力不能及的繁华,在宫墙之内。
“人送走了?”容怀两步站在了胡说的身边问道。
“还送他把白觉的扇子。”胡说说道。
容怀瞥了胡说一眼,说道,“钱三斗在京城油惯了,跟条鱼似的,滑溜溜的,着不了手。”
“万通钱庄的事儿?”
“知道,”胡说说道,“但凡住在京城里的人,都被锦衣卫时刻监视着,万通钱庄也不例外,他们动静不小。”
“你还真是大方啊。”
胡说瞥了容怀一眼,有些疑问。
容怀笑道,“你说监视人说的很大方,毫不避讳。”
胡说挑了挑眉,“身为特务就要有特务的觉悟,我做的不就是惹人生厌的工作。”
容怀说道:“钱三斗以为你是从边陲来的?”
胡说颔首说道:“他想找白觉,心思不在我的身上,再者我又住在你的府邸上,他目前还不清楚我是北镇抚司的人。”
他眯了眯眼睛说道:“这件事也许还要容大人出面。”
容怀并没有说话,两人看了一会儿灯火似乎觉得意兴阑珊。
“钱三斗是他的名字?”胡说侧身问道。
这名字他在白觉口中第一次听到,而后在容怀口中也听到了相同的。
“自然不是,他只是为了三斗米肯把腰都折断的人,”容怀说道,“视财如命,京城的人私底下叫他钱三斗。”
“站在门口迎我?”白觉的声音轻松入耳。
人从黑暗中倏忽突显出来。
白觉穿着白衣,没拎着他那恍然眼的宝剑,这会儿瞧着顺眼许多,俨然一翩翩佳公子。
只是一说话便是不要脸。
“大半夜不睡觉都在门口当门神?容大人好雅致啊。”白觉进了院子,还不忘刺容怀一句。
“白觉又光临绣楼了。夜夜笙歌也不过如此。”容怀转身一刀又捅了白觉。
胡说不搭话,反正打嘴架也不会闹出人命。
“非也非也,容大人是常客才是。绣楼的老板认得江大人。”白觉不服输道。
“我今日未去。”容怀掷地有声,“自打你到了京城,绣楼就没少光顾,还曾留夜两晚。”
家底儿被抖落个干净,白觉火气蹿到脑袋顶上,几乎要炸开花。
转瞬他的厚脸皮又占据了上风,白觉几乎是恬不知耻的说道,“绣楼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窝,我难得拿到容大人的钱,不去挥霍一番也对不住容大人。”
白觉似乎觉得气势没有被掰回来,于是继续说道,“再说,上个月容大人还亲自策马送我出了京城。我们这般情分,容大人就莫要在我小师侄面前说这些话,把他教坏了。”
话罢,白觉一抬手表示不想再听任何话,扭头就回房间去了。
胡说瞥了容怀一眼,说道,“半年之前你送我师叔出了京城?”
容怀说道,“严格来说。是我骑马把他驱出了京城。”
“他没骑马?”
容怀说道,“他那时刚新买了一把剑回来,没来得及骑马。”
“你追了多久?”
容怀气定神闲的吐出来三个字,“小半天。”
……
难怪白觉会对容怀有这般大的仇恨。
被容怀骑着马追,手里还握着一把宝剑。
一路出了京城,容怀还不肯罢手。
胡说强忍着没笑出声,极努力的撇了撇嘴,“他后来回京城,你知道?”
“知道,”容怀应了一声,“白觉取了他的马,没耽误就出城了。”
白觉八成还以为自己骗过了容怀。
结果仍然是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胡说突然为白觉悲哀了一小会儿。
两人各回了房。
胡说刚合上门,白觉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端了桌上的茶喝了起来,“快要入秋了,天还这么热。”
“秋老虎。”胡说简简单单应了一句。
“操太多心会变老,这话真不假。”白觉白了一眼胡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也是从你嘴里吐出来的?”
“不然要说什么?”胡说接受到白觉的眼神,努力的回想了一下白觉当日离开京城的仓皇,便同情心泛滥,说道,“下次我会附和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白觉说罢抿了一下嘴,“钱三斗来了没?”
“派他小厮来了一次,半个时辰之前自己来过一次。”
“都拒绝了?”
胡说点了点头,说道,“钱掌柜方才借口师叔的扇子落在钱庄进了容府。”
“瞎说,我扇子不就在我手里。”白觉得意的摇了摇折扇,“钱三斗手段越来越低级了。”
“钱掌柜说那是惠王常拿在手里的折扇。”胡说说道。
白觉立马瞥了胡说一眼,轻飘飘道,“扇子在哪儿呢。”
词人李煜的扇子。
传闻如今世上只剩下三把。一把在当朝皇帝手中,一把在阴阳谷,另外一把在惠王手里。惠王兵败,扇子也不知所踪。
价值连城。
钱三斗这是下了血本了。
“我顺水推舟送予他了。”胡说理所应当的说道。
败家子!
白觉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
面上却掩盖住内心的波涛汹涌道,“做的不错,无功不受禄。若是收了,钱三斗那厮肯定扒在你身上了。”
白觉在胡说房间小坐了一会儿,后来由于心滴血滴得过痛,于是去休息了。
次日清晨。
鸡还没叫。
钱三斗便被到容府找容怀的大理寺衙役拦住了。
闹得街坊四邻看了一会儿笑话。
直到容怀出了门,瞧见是钱三斗才把手下人屏退,容怀看了一眼钱三斗。
这厮帽子都是歪的,索性衣服穿得还可以,容怀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钱三斗觉得嗖嗖的凉气从脚底往头顶上冒。容怀穿着官府,脸上笑意浓浓却让人无故的觉出点凉来。
“容大人惹到什么人了,大清早吵什么呢?”白觉顺便捡了个乐,瞧见人之后却是钱三斗,当即提了提嘴角,抱着胳膊站在容怀身侧说道,“我师侄昨日不是已经拒绝过你了,你还来做什么?大清早的,容大人可不是好惹的角色。”
白觉把容怀拉出去挨刀。
容怀只是撩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他。
钱三斗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突然之间想起一件事儿来,没顾得上时间就跑过来了。江大人还请多担待。”
“什么事儿,屋里说?”
“诶,好。”钱三斗如蒙大赦,立即抬脚往里走。
白觉并不急着随钱三斗一起往里走,反倒是对容怀说了一句,“要迟到了,江大人还不抓紧时间,天天踩着时间也真是稳稳当当。”
讽刺完,白觉转身回了屋,生怕一个不留神,钱三斗把他乖师侄坑掉了。
一进屋。
胡说正擦着他那把长刀。
钱三斗坐在胡说对面,没吭声。
白觉大抵是忘了,当日在无相禅斗,胡说是怎样三言两语便将金刀门的人怒气挑起来了。
白觉轻咳了一声,“钱掌柜要说什么便说。”
钱三斗看了一眼两人,开口道,“只是一件小事,但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些可疑之处。两个月之前,钱庄遭过一次毛贼。那贼太傻了,在钱庄转了一圈,硬是没撬开库房的锁头,从院墙上跳下来摔断了腿。”
“这事儿没进官府?”胡说问道。
“就这点小事,私下就了了。”钱掌柜说道。
“现在这笨贼呢?”白觉搭了句腔。
“抬回家去没两天一命呜呼了。”
“摔倒腿又不是摔到脑袋,”白觉一愣,“蠢死的?”
“他家在哪儿?”胡说问道。
“孤儿,只有一间破房子。”钱掌柜说道。
“就这件事,劳烦您老这一大早跑了一趟。”白觉吊儿郎当的说道。
钱三斗叹了口气,说道,“我如今确实也没了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