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所里的设备非常齐全。看似小巧的正方体小楼里的空间分割成了很多块,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景长安跟着南青参观着,心中啧啧赞叹不已:这栋咨询楼凝结了南青所有的心血,就算他一个外人看了,也顿时对南青生出一种信赖感来。
一个能够在自己的咨询所上花那么大心思的心理医生,至少在专业态度上是值得肯定的。
不过,景长安也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细节:“这里有很多小孩子用的东西。你之前逛街,也买了很多玩具:你的专业是儿科心理治疗?”
南青摇了摇头,微笑道:“并不是。玩具可不只是给小孩子用的——不过,在普通人群里,这是一个很常见的知识误区。”
景长安一挑眉头,问道:“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怎么今天像是好奇宝宝一样?”南青回过头去,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南青已经说了这些设备并不是为饱受心理疾病折磨的孩子们准备的,但是此时此刻,她浑身上下仍旧散发出温柔的母性光辉来。
景长安忍不住想:大概对南青来说,每一个患者都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吧。
这样的认知让景长安隐约觉得有点吃味。他希望自己的女人百分之一百地将全身心放在自己身上。但同时,景长安又矛盾地感到无比自豪,就像是看着自家的小女儿一步步长大然后走出自己的羽翼一般,满满的都是成就感,恨不得见人就炫耀:看啊,这个小女人多么努力、多么优秀!
南青被他看得如芒刺在背,忍不住又回了一下头:“你看什么呢?我背上都快被你烧出洞了。”
“看你啊。”景长安勾起嘴角,笑容近乎邪魅,“谁让你那么好看。”
他的视线如此灼热,以至于,南青简直觉得好像有人在扒自己的衣服似的。
果然是因为景长安太帅太妖孽,所以才散发出如此浓郁的情/色气息吗?
当然,事实可能是:南青自己也是个色女,所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两个人撞在一起,自然是噼里啪啦烧个不停,就差在身上挂一圈“十八岁以下不得入内”的牌子了。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胶着,彼此缠绕着谁都不肯先移开眼。
好半天,还是景长安先清醒过来,问道:“这些玩具,到底是干吗用的?”
“啊、对。”南青收回了视线,暗骂自己不争气。
她又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十四岁少女咯!竟然看景长安看到入迷,简直丢死人啦!
不过,说起自己的专业的时候,南青的气质一下子就变了。
她用好听的声音将自己的理念娓娓道来:“患有心理疾病的人、尤其是重度心理疾病的人,是很难用正常的方式与这个世界交流的。我的催眠疗法虽然强大,但毕竟是一种强制性的手段。而且……因为过往的一些经历,我在以后的治疗过程当中,想要尽可能地避免使用催眠术和心理暗示。”
景长安一愣,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为什么?你的专业领域就是催眠和暗示,何必自断一臂?”
南青苦笑了一声,说:“因为我越熟悉催眠这个领域,就越意识到,这并不是心理治疗的正道。”
景长安皱起眉头,尖锐的视线在南青身上细细逡巡,却无法看透她的心思。
此刻的南青给他的感觉是遥远的。但景长安却能够看到这个小女人坦然鉴定的外表背后藏着怎样沉重的负担。
这一瞬间,景长安仿佛看到了英国教堂的彩绘玻璃上经常出现的那些背负着十字架、或是以荆棘藤蔓鞭笞着自己的圣徒的形象。
他不由得心中惊诧:南青是在为什么事情在赎罪么?可是,为什么?
这个优秀的小女人需要为什么赎罪?
刹那间,景长安的脑中一下子闪过了景老板说过的话:南青是个杀人犯。
怎么可能。
景长安的视线一凝:他在干什么?他不应该这样擅自揣测南青的过去。赎罪也好、忏悔也好,这一切暂时都与他无关。等哪一天南青想要说出真相的时候,他再侧耳倾听便可以了。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南青察觉到景长安视线的改变,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泡在了热水里,温暖得她几乎想哭。
她对景长安说他可以信任自己。
但反过来又何尝不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上能够让南青如此信任、甚至想要将自己所有黑暗可怕的过去和罪孽与之分享的人,大概也只有景长安了吧。
就连好闺蜜景希恬那里,她都始终有所隐瞒——那些最肮脏的过往、那些最深沉的噩梦,都是南青所不愿述说的。
可是此刻,却真的因为景长安的陪伴而有了倾诉的欲望。
南青不由得苦笑起来。
离开德国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吃够了苦头,并且信誓旦旦地觉得可以用自己擅长的心理技能亲手将自己的一颗心封锁起来。
可事实证明那不过是她天真的一厢情愿。有这么多年的心理从业经历,南青或许早应该记住:人心永远都不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
因为,人的心是脆弱的、但也是强大的。它会在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之后勇往直前,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而此刻对南青来说,那个正确的方向,就是景长安所在的方向。
南青苦笑一声,轻轻道:“我啊……真是彻底栽在你身上了。”
“这样不好么?”景长安放低了声音,循循善诱地问道。
南青勾着嘴角,双眼显得无奈又无助:“好么?我不知道啊。对你来说应该不是好事吧。因为,现在的我还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
“现在不行,那就等以后。”景长安的回答之中却是满满的自信,“反正,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如此宣言让南青失笑:“景大少,口气可真不小。分明是你对我死心塌地,要说谁逃不出谁的手掌心——哈,你的话岂不是说反了?”
“那就是反了吧。若是被你禁锢在手掌里,我也甘愿。”景长安好脾气地笑,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淡然得让南青完全没办法应对。
南青无可奈何地瞪着他,最后红着脸移开视线:“老打岔!你到底是要参观,还是要调戏我?”
“一起来,不行么?”景长安哈哈大笑,看着南青面红耳赤恼羞成怒的可爱模样,之前因为提起自己身世所遗留下来的坏心情彻底烟消云散。
不过,他眼看着南青似乎真的要炸毛了,终于识相地收敛了自己嚣张的行为:“算了,你继续说下去。我不分你的心了,好么?”
那一句好么如此温柔,像是羽毛一样钻进南青的耳朵里,触碰着耳内细小的容貌,真是应了那一句耳朵都快要怀孕了的话。
南青收束了心神,言归正传:“你或许不了解。玩具对于重度心理疾病的患者而言,是一种有效的治疗方式。他们无法与这个世界沟通,却可以将注意力集中在这种基本的互动上。尤其对于抑郁症、两极性情绪紊乱、还有知觉失调这三种现代最常见的精神疾病的患者来说,玩具可以有效地将他们过剩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不仅减轻他们自身的压力,也更便于医师与他们进行互动沟通。”
景长安想了想,问道:“就像是治疗自闭症那样么?”
南青点了点头:“不仅仅是自闭症这样的神经系统疾病。就算是创伤性后遗症(PTSD)或是认知错误(妄想症)等等的患者,也可以从中受益。就算玩具没有办法帮助他们一夕之间就康复过来,却至少可以将他们从极具压迫性的现实当中暂时解放,给他们营造一个安全温暖的环境。这听起来或许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对于在黑暗中挣扎的人来说,没一点光亮都弥足珍贵。我现在手头的资金不够,等周转过来了之后,我还准备建立单独的音乐治疗部门呢。”
一说起自己的梦想,南青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表情,却让景长安由衷地生出敬意来。
南青并不是作为救世主在说这些话。她单纯的只是想要帮一帮那些人。
越是这样的心态,才越是伟大。
景长安认真地看着面前眉眼温柔的小女人,说:“南青,你知道么?你很了不起。”
南青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景长安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你是否曾经做错了什么事、又是否因为自己而伤害到了无辜的人。但是我仍然想要告诉你——那些都无关紧要。”
南青听着他的话,表情渐渐僵硬起来。床上后遗症的症状开始发作,她的眼中慢慢透出怒火。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景长安已经继续说道:“你生气是自然的。毕竟我根本不了解你的人生。但是我所看到的这个南青,她温柔、善良、有着一颗巨大的包容的心脏。虽然我很嫉妒、我希望自己是你心里唯一容下的人,但我想正是因为你的心里装着那么多的东西,才让我无法自拔。”
南青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双眼里透着隐约的迷茫。
景长安在说什么啊。
他知道有多少人曾经因为她而受到伤害吗?
可是景长安的表情那么认真、语气那么诚恳,以至于在这一瞬间南青短暂地忘却了自己的罪孽,只想要去相信他所说的话。
景长安伸出手来,轻轻在南青的脑门上谈了一下:“南青,我不知道你在哪个黑暗的角落里。但是我会等你走出来。如果不行,我就亲自到那里去找到你,陪着你,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