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都市日报回来的一个月里,杨燕的世界彻底变了。校园仿佛不再是当初的校园,林荫小道、操场、食堂、教室、黑板一切都变得陌生。她的耳边总会反反复复响起陈子航的那句话:上次去找你时,他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但他瞒住了所有人,包括我。
杨燕一次次地问自己,她何德何能让李老师冒着生命危险去找自己,这让她情何以堪?杨燕的负罪感一天比一天强烈,那一段时间她不敢睡,一睡就会整夜整夜地梦见,有时在课堂、有时在病房、有时在某一个水坑旁刚向她伸出手人就不见了……梦醒后,她把这一切都写进了日记里,告诉李老师说她现在就开始想他了……但她答应过陈子航,她一定要好好学习和排练,因为她知道答应陈子航就是答应了李老师,她不能让他失望。于是杨燕每天带着深深的自责强迫自己排练、学习、吃饭,睡觉……
那些日子杨燕最愿意做的一件事就是写作业,因为一低头做作业同学们就看不见她眼里的泪。记得那天傍晚,她一个人坐在课桌上吃饭,是泪水伴着米饭一起往嘴里送的,晓梅在她身后站了半天,不敢惊动她,她知道杨燕最近崩得太紧了,她需要找个机会让自己释放。
可时间不会因为你的难过就走得慢一些,转眼三天后就要比赛了,偏偏这时医院频频传来李老师病情加重的消息,陈子航那一阵最怕的就是接到杨燕从学校打来的电话。
《爱的奉献》节目的排练越来越紧张,这天周六,杨燕在唱到”在没有心的沙漠,在没有爱的荒原,死神也望而却步“时,她突然想起此刻正在与病魔抗争的李老师,如果也能因为这么多人的爱戴,死神就望而却步多好?可是一早从陈子航的电话里得知凌晨医生才再次将李老师抢救过来时,她就没法平静了,她不知道这样的抢救还有多少次?更不知道下次的抢救还会不会有这么幸运?她一想到这些胸口的疼就开始向全身漫延,她的难受她的哽咽让她无法继续再唱出一个字,每次到这儿,排练不得不中断,然而那天的舞伴们没有一个人责怪她。
晓梅把杨燕扶到一张椅子上稍作休息。
舞伴们围过来有的给她递纸巾,有的给她拍肩膀,一个个面带神伤地无声的理解着杨燕,同时又担心和挂念着李老师。
李露给她递过一杯水温和地说:咱们明天再练吧。
杨燕喝了一口水,看了看身边的同学们坚定地说:不,我一会就好,接着练!
杨燕就是这样时刻不忘肩上的使命,强迫自己含着泪水向命运挑战,向困境奔跑的。
排练结束后,她跟晓梅说:我得去一趟医院。
晓梅惊讶地瞪着双大眼睛问:这个时候?
杨燕:是的。
晓梅:不是说现在不让探视吗?
杨燕:我不管,比赛前我一定得见一次李老师,不然我没办法比赛。
医院病房里,李老师今天的气色比昨天好很多,他可以在家人的帮助下靠着床头坐一会儿、喝点粥,这对杨燕来说是欣慰的、幸福的,她期待再过些日子他就能下床,出院、骑摩托飞驰、奔跑在操场上……
陈子航牵着杨燕的手走在病房走廊,感觉她的手心一直在出冷汗,可脸却通红,他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杨燕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尴尬地笑了笑,随意把陈子航手里的手抽出来在衣服上擦了擦说:没事!
马上就要见到李老师了,杨燕的心情很复杂,她不知道一会见了他该说什么?说她的数学成绩终于赶上来了;说她的演出排练很顺利;说她会继续努力让他放心;还是说她很想念他、班上的同学们、不,整个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在期待他早日康复,重回校园……
然而,当陈子航把门推开的那一瞬间,杨燕整个人却僵在了门口。
杨燕不敢相信那是她的李老师?整个人从脸部到身上都是浮肿着,耀眼的黄色包围着他,唯一能让杨燕辨认出的是他那一缕从眯缝的双眼折射出来的眼神,虽然带着疲倦但依旧深沉……
陈子航对着李立做了个无奈的摊手动作,立即打破僵局:没办法,怎么也劝不住!
李老师试着挥手,但又无奈地放下,只好用微笑招呼她,杨燕看着这一幕,泪水终于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她拄着拐使劲地迈出最大的步伐向李老师的病床”奔“去。
陈子航想上前扶她却没插上手,只好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背包,给杨燕把椅子挪得靠近李老师的床一些,就悄悄退到了房门口。
杨燕扑在了李老师的怀里,她已顾不上有陈子航在,也顾不上她和李老师是师生关系,这一刻,她只想感受到李老师真实的怀抱,温暖的,有力的。
此刻的李老师也在想,自己和她通信两年,师生共处一年,她细腻的情感,坚韧的毅力是他一直从心里默默赞赏的,但他从不在她面前夸她,最高的奖励就是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可今天他被眼前这个执着得有些固执的女孩感动了:医生要求每一位探视者必须戴上口罩,可她说:我不要,不要那种冷冰冰的不真实的对话。
李老师想到这,下意识地把杨燕从自己的怀里推开,示意她坐椅子上,然后努力地打起精神说:你家人都还好吧?
杨燕用力地点点头。
李老师:你呢?身体也好吧?学习固然重要,但要劳逸结合。
杨燕还是用力点点头,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李老师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试图伸出右手给她擦泪,可伸出一半又抽了回来,这时杨燕却猛地握住他的手说:明天我就要去省里演出了……我一定给您带奖杯回来……
李老师再次轻轻甩开杨燕的手,含着泪微笑地点点头!
这时陈子航推门进来说:时间到了,李老师该休息了。
相见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杨燕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可这时还有什么比李老师的身体更重要呢?
杨燕依依不舍地站起身,任陈子航牵着往门口走,她心里很清楚,虽然自己和李老师约好了比赛回来再相见,可下次见面真的会如愿吗?
李老师看着二人背影渐渐离去,这两个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友人和学生,不知下次见面会在何时?或许对他来说,还能有下次便是奢侈,想着想着,眼前不禁再次模糊起来,浑浊的视线里,他发现门口拐角处的杨燕突然挣脱陈子航的手,仿佛要拼尽了所有的力量再次向自己奔过来,陈子航傻了,李立惊愕了……
杨燕是踉跄着向李老师”奔“过来的,她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在老家第一次见到李老师的情形,她向他奔去,那一次,她奔向的是她梦中的乌托邦,而这次,她的乌托邦要远行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忘情地扑在李老师的怀里哭泣着说:您一定……要等我……回来……
李老师像个给即将远行的女儿送别的父亲,拍着杨燕的后背安慰着:好,我一定……等你……
杨燕悄悄地把日记本塞在李老师的怀里,咬着牙噙着泪转身走了,那一天她觉得自己从李老师的病床走到门口,像有一座大山横隔着,让她走得十分艰难和吃力,她不敢回头,她怕看到那他眼中那种深沉中透着忧郁的眼神,她怕看见了自己再也走不了,可她必须走,因为她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