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燕的生活就像一列驶出的火车,没到站点她没资格喊累,她用一个月时间完成了从学徒到老板的蜕变。
服装店开在离家五里地的集市靠银行的中心地段,房东是她的老乡,租金便宜了不少。缝纫机、缩边机,电熨斗、裁衣板,裁剪刀一应俱全,当然这一切都是负债产物,她这个光杆司令算是真正的白手起家了。她坐在缝纫机前,环视着屋里的一切,仿若梦中,一场战役即将打响,数字与文字两个战士会在她大脑里展开一场拉据战,她看着笔记本里关于裁剪方法的密密麻麻计算公式,她的脑神经下意识地起过一阵痉挛。
杨燕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她都有个心里自疗法,就是默念三遍”现在做的不喜欢的事都是为了将来做自己喜欢的事。“然而不喜欢的事不是那么好做的,她万事俱备只等顾客这股东风吹进来时,可半个月过去,小店依然是门可罗雀,半个月赶了三次集,每次来问的人多,愿意把布料留下的少。每天一睁眼,房租、水电、管理费等像一个个精灵似的轮流着来向她问候早安,这种感受是她在筹备开店前从未想过的,生平第一次活在这种压力下,很煎熬心里也很没底,她计划中的十个月眼瞅着就这样白白流走一月了,她的欠款,她的学费在哪?
杨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吃不下睡不着,嘴里起泡,脸上起痘,看书更是集中不了思想,每次把课本打开,眼前跳出的却是那些裁剪的计算公式,她面对这种困境不知要怎么去解决。对,就是解决,她此刻想到不是放弃,而是解决,这对杨燕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在她脑子里,李老师那句:做一株会开花的玫瑰的话让她感觉不孤单,时刻陪伴她左右,给它坚持下去的信心。那一段时间,她的脑海总会浮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他高大,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神,眼神里透着些许淡淡的忧伤。她坐在店门口,在穿流不息的人群里寻找着这个勾勒了无数次的身影,她知道那是李老师。
她给黄敏打电话诉说着她店里的清冷与心中的纠结,黄敏在电话里一边听一边乐。
杨燕装作生气地说:什么心理呀,还能笑得出来。
黄敏点拨她说:你呀,在做生意这块上吧,是勇气有余智商不足。知道你的店里为啥没生意么?
杨燕急切地追问:为啥?
黄敏:宣传,缺宣传!市场推广,懂不?
杨燕第一次听到”宣传、推广“这样的新名词,很好奇也很兴奋,她继续问:你快说怎么宣传怎么推广?
黄敏:吆喝呀,你见过摊位上那些卖水果卖干货的主吗?新鲜大个的苹果,便宜又好吃……
杨燕打断黄敏:得得得,你说点有用的好没?我都没接到生意,拿啥吆喝去?
黄敏:废话,要接到生意忙起来了,还用你吆喝?我还不了解你,面子比饺子皮还薄,明天我来,顺便我给你带几块而料,给我家公公婆婆做两身衣服。
杨燕虽然不知黄敏的办法能起多大作用,但她相信这位发小,她是个脑子很灵活的人,敢想也敢做,与她很对脾气。
第二天刚好赶集,早早地黄敏就在店门口的马路上开嗓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店开张,时尚服装,便宜实惠,包您称心如意!“
杨燕在旁边不断给她递水,心里暗暗敬佩和感激起黄敏来,这一路走来,她像自己的亲姐妹,随叫随到,有她在身边,她的心里非常踏实。
八九点开始有人陆续来店里看,幸好杨燕连夜赶制了几件衣服挂在店里做样品,有的人看一看,摸一摸,再询个价还是走了。
黄敏看出杨燕的表情打趣地说:有人来就是好兆头,你还不赶紧的,表示一下对我的辛苦工作的慰问。
杨燕给黄敏削了个苹果递给她说:对,你说得对,我相信上天会被我们感动的。
十点左右,还是刚才来看过的一位大妈领着另两个阿姨来看了,这回她们手里都有货。
黄敏麻利地又是给人让座,又是倒水,杨燕马上拿出她的专业,一边量身一边在本子上记录,小店营业半月正式进入流水状态,这一天她们接了五个单,虽然都是一些普通裁剪的款式,收费低,但对于黄敏和杨燕来说,这一步迈得相当成功。
又过了一个半月后,小店生意开始忙起来了,然而忙中就出错了,杨燕在熨衣服时忘关开关,把一个客人的衣服烧了个洞,为了赶上客人第二天能按时取货,她找遍整条街所有商店也没找到同一款式的布料,她心里像烧了一把火,顿时所有的思绪都乱了,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赔钱,而是小店的声誉。
平静下来,杨燕告诉自己,既然事实已挽救不回,那就只能认真承认错误。
客户一早来取货,见自己的衣服烧了个大洞,马上开始嚷嚷开了:赔赔赔,你上哪给我赔去,我这衣服布料是我闺女从三亚带回来的。
杨燕很诚恳地说:阿姨,我明白,这料子这些地方没得买,您说个价,我赔钱给您好吗?
阿姨的大嗓门招来了不少看客,杨燕非常懊恼,自己的粗心,但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得去面对。
杨燕见阿姨依然不松口,而店门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心一横说:阿姨,我双倍赔您,然后再免费给您做一款同样的衣服,您看可以吗?
阿姨见杨燕行动不便,态度又那么诚恳,再坚持下去也于事无补,便开始缓和语气说:姑娘,不是我要为难你,也不是阿姨故意不讲理,我是指着这身衣服穿着明天去喝喜酒的,你看这一弄,我所有计划都泡汤了。
杨燕:是是是,都是我粗心,给您添麻烦了,以后我一定吸取教训!
阿姨最后妥协,答应了杨燕的条件。
然而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那天上午杨燕正在做手工活,突然一行三人小混混手拿棍棒和砖头冲进店里,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阵摔打。
杨燕弄得一头雾水,刚要张口问为什么,一个男孩手举砖头正要向她的缩边机砸去,杨燕猛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了机子,可砖头一角落在她的后脑,她 忍着剧痛问:为什么要这样?可说完最后一个字只感觉头一晕便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她已躺在店里的椅上,邻居大姐给她递过一杯水,望着她可怜的样子说:孩子,后脑还疼不?
杨燕努力地给大姐笑了一个说:不疼,就是有点晕。
杨燕坐起来,望着眼前的一片狼籍,含着泪自言自语着:我都不知道是为啥,就这个样子了……
邻居大姐递给她一张纸条,是混混们留下的。
字条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想在这条街上混,就给我乖乖守规矩,价格不是你说了算的。
杨燕终于明白事情的缘因。
邻居大姐愤愤不平地说:他们这是欺人太甚,看你生意好,比他们赚得多,眼红!
杨燕反而轻松了,仰了仰头把刚才的泪水摔掉,对大姐淡然一笑说:他说得没错,我不能一来就把这里的价格压低,您放心,我会摆平的。
过生活从来不是你想像中那样子的,有时过着过着就变了样,但无论怎么变,你只要不忘初衷,它终究会还你一个公道。
杨燕把收费重新调整后,生意在短期内虽然受到了冲击,但通过她的专业和精湛的手艺,慢慢又恢复了原来的红火,而且是时尚款式越来越多,当然最关照她生意的是这银行小区的家属,她们有钱又有闲,时不时拿本时尚杂志,带着高档的布料来找她,要她按封面上的模特给她做一身,因为年龄和杨燕相仿,她们很敬重杨燕的为人和手艺,从不催货从不讲价,甚至在款式上稍有偏差也不较真,那一段日子杨燕很感激她们,感激她们对她的信任和支持,不仅让她的手艺得到新的提升,还让她的收入日渐丰满了起来。
时间飞逝,转眼又到八月,杨燕这半年多经历了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但每次都挺过来了,她像感激生命一样感激着每一次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想到他们,她的一切付出都是有价值的。
生意很忙很忙的时候,从早上六点忙到凌百四点,两个小时的睡眠严重影响到她的身体,妈妈非常心疼但又无法阻止杨燕,她就每天往返近十里山路来帮她做饭,做手工活,忙完再赶回家。
有一天晚上,杨燕加班由于太累,在缝纫时,食指随布料直接送进去,机穿直穿食指,导致机子卡住,那种场面无论是成人还是小孩都是不忍看的,可杨燕来不及多想,赶紧用另一只手拧开机针的螺丝,把穿着针的食指拿出来,再咬着牙把那根又长又粗的缝纫机针用牙咬出来,然后抹点酒精缠块布装上机针和螺丝继续干活,这一个流程下来不到两分钟,事后想想,她都不知哪来的勇气,只是以后每次再往里送布时,她的心里落下个后遗症,总会打个寒颤,冷不丁的一哆嗦。
多年以后杨燕回忆起当年这一幕,依旧是后怕不已,有人说回忆是最安全的探险,可在当时杨燕是没有时间感慨和回忆的,因为对她来说时间就是她的命运!她最向往的是她帘子后面那张床,有时过去床头柜子取个东西,都想顺便躺个哪怕半分钟也行,可是她不能,她答应过李老师,今年九月,他们一定在学校相见。
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杨燕已开始清理尾单,不再接活,这一天早上她照样哼着小曲把店门一块一块往边下放时,突然从阳光里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她的学生杨勇。
杨勇一早就来了,等候在门口多时,一见杨燕就急切地说:杨老师,你快回家吧,你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