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思考力和执行力是在不断的实践中被锻炼得越来越强大的,但前提是你得敢想和敢做。
杨燕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被逼上梁山,她都来不及想,就必须拿个主意,久而久之,大小事情面前,她习惯在脑子里以最短的时间做个利弊衡量就有了主意,比如父亲的手术,最终还是拗不过女儿乖乖地做了,出院后在家调养,哥哥杨俊也从广东打工回来帮着照顾,杨燕决定去县城拜师学艺——学缝纫,学完后出来开服装店挣学费。
出门的时候,妈妈把当年陪嫁的一个银簪交到她手里。
杨母:学费我们拿不出,你就把这个带上吧,到时换点钱买点好吃的改善一下伙食。
杨燕想都没想地推了回去说:我要你这个干嘛,伙食我带了米还交生活费,学费我找黄敏借了,你收着吧。
哥哥把杨燕送上车时说:燕子,哥就没钱帮你了,以后我想办法搞点门路,给你挣上学的费用啊。
杨燕听哥哥这么一说,心里就犯酸起来:你在家照顾好爹和娘,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在同学的帮助下,杨燕很快就找到在城东那家传说中把整个县城的服装生意垄断的”凯旋服装店“,老板是个温州人,一个又瘦又高的小伙,叫叶恺,人们都叫他叶师傅,他和女朋友张霞一起租的一个大概20平米的店面,带了六个学徒,三个本地三个外地,加上杨燕共七人。
学缝纫最关键的就两步,一是裁,二是缝。一件衣服出来合不合身,样式好不好看,都在那把剪刀上;至于缝,就是一个基本功,只要多做,熟练了做什么衣服都通用。
当学徒形象点说就是带着学费来给老板当义务工,每个人至少半年期限,开始都得从手工活干起,然后再帮着缝一些简单的衣服,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后师傅会根据先来后到的顺序教你一些裁剪的计算方法。杨燕摸清了这些套路后,掐指一算,离下学年上学只有十一个月的时间,刨去十个月开店,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学习。
杨燕的起点比他们高,来之前就已能独立完成款式简单的成衣工序了,这次来的目的就是学师傅的裁剪。她私下找师傅说她只能学一个月,来之前在老家开了个店面,请了个女孩帮忙看,但下月那女孩就要和男朋友去打工了,让师傅这个月就教她裁剪。
师傅很铁面无私地说:那不行,这个月该教王红裁剪,她先你半年多来。
杨燕知道师傅这么说只是一个借口,她听其它姐妹说起过师傅早就该教王红裁剪了,但见她老实,做活又细,所以一直找理由推,真正的理由是他觉得杨燕只学一个月,给自己做的义务活太少了,不划算。
杨燕很诚恳地说:我明白,我插队是不太好,可真的是特殊情况嘛,您就想个办法通融下吧,这段时间里我争取多做一些手工活。
叶师傅沉思了片刻说:一般我是不收短期学徒的,看你情况特殊,我就破个例,不过学费得六百元。
杨燕惊讶地问:不是三百的吗?
叶师傅:那是长期的。
杨燕在脑子里迅速地思索着她另外三百元从哪去借时,只听师傅又说话了:不成就还是找别的师傅吧。
杨燕赶紧求饶:成成成!六百就六百。说着她伸手往自己的裤口袋里掏,结果掏半天就掏出五块钱,她把裤口袋的里布翻出来仔细检查,还是没见到那三百元。
师傅见她钱找不着,又问:是遭小偷了还是忘了带?
师傅这一提醒,她脑袋一下清晰地闪过一个场景,她下蓬蓬车,旁边人多,她同学只顾帮她扛着那袋米,让她自己跟在后面,她中间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撞倒过,钱应该就是那时被偷走的。
杨燕突然有些慌神了,她这是借来的,黄敏自己也不富裕,可知道自己急需要钱时,把准备买洗衣机的钱都借给她了。杨燕的额上因紧张开始出现细密的汗珠,她用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我遭小偷了。
师傅开始有些同情地说:这城里乱得很,既然这样,那你就晚几天交吧。一周行吗?
杨燕感激地看着师傅重重地点着头说:我一定在一周内把钱凑齐。
经过一周的精心筛选,杨燕把关系稍好点的,有能力借钱给她的朋友都找了一圈,在公用电话亭她整整坐了两小半小时,经过很艰难的思想斗争后,只好再次拨通黄敏的电话,她实话实说,黄敏先是在电话那头自责了一通,说她应该提醒杨燕的,县城人多眼杂,钱要分开放,说完后她一看时间突然问:都十一点半了,怎么才给我打电话?哦,不对,你应该是在这电话机边上站很久了是吗?
杨燕鼻子一下就酸了,她和黄敏之间的交流是那种大大咧咧喊话似的,突然听到她用这种怜爱的语气说话她特感动。
黄敏很仗义地说:不就六百块吗?明儿一早我帮你弄去,你今晚赶紧回去踏踏实实睡个觉啊。
杨燕听话地说:好! 杨燕知道,她和黄敏之间,不需要说那么多客套的话,把关键的东西说了就行。
两天后黄敏就把六百块钱给杨燕汇过来了。
不得不承认,师傅的手艺果然是名不虚传,在他店面上挂的那件咖色西装,多少人出高价买,他都不卖。第一、那是他自己穿的,穿完洗洗熨过后再挂上跟新的没区别;第二、他得让它挂那做招牌,吸引顾客。店里生意络绎不绝,每天早上八点开工,一直到凌晨两点才收工,中间就吃个饭上个厕所加起来不到一小时,开始杨燕觉得还不错,能抓紧时间多学些东西,可渐渐地她也和其它姐妹一样,从身体到心里渐渐地承受不了。
先说身体,二十平米的房子摆放了六七架缝纫机,外加一个近两米长的裁剪板,一张单人床,而那些锅碗瓢盆只能在需要用它们时才从床底下一个大纸箱子里一样一样摆出来,每天半夜两点,身体很累很累,可居然不愿意睡,因为睡着比干活还累。一张一米二的床,每晚得在床沿外边加两个凳子,挨着最外边睡的人是不能脱衣服的,因为不知何时半夜被子就不在自己身上了。杨燕的位置是靠墙的那小块根据地,因为她个最小,不占地,半夜被人挤的时候翻身背贴墙壁她最灵活,所以每晚她不是被冰冷的墙壁冻醒就是被挤得直想哭,有一天半夜,她爬起来坐在缝纫机上一直到天亮。然而,这样“优厚的待遇”也是不可能常有的,因为会惊扰外屋的师傅和师母的二人世界,所谓地外屋与内屋其实就是从房子中间用一块布帘一隔,师傅师母的床就是那张裁剪板,白天裁衣用,晚上当床使。裁剪板四周用布匹围起来,中间留个缝,可以出入方便。
从这屋子的每一个空间的充分利用来看,不得不对我们那位”勤俭持家“的师母肃然起敬起来。
杨燕的腰因为长期拄拐走路,容易劳损,每晚贴在墙壁上睡觉,更是让她苦不堪言,有时疼得她站不起来,眼泪要掉下来时,她就索性坐下来,仰起头在心里默默地念那句”开会的玫瑰“的话,她甚至会在心里与李老师对话:李老师,我每这样坚持一天,就会离见到您的日子近一天。
然而比起心里的屈辱,这点身体的难受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每天近十八小时的工作量,严格说只能算是吃两顿,因为早上那顿是师母从老家带的红薯什么的,弄成干或烤红薯当零食吃的,中午和晚上是米饭炒菜,每天不是白菜就是萝卜,不是白萝卜就是红萝卜,这其实都还没什么,这菜里整天见不到油腥味,肚子里每天吃了饭像没吃一样,坐在缝纫机上干活,姐妹之间都能听到对方肚子此起彼伏的叫声,姐妹们有时实在咽不饭,就跑到门口的小摊位上买两块酸萝卜拌着吃。听说长得较胖且饭量较大的李梅曾经被饿得晕倒在厕所里过,但即使如此,谁也没敢跟师傅反映。
这种不和谐的平静,在那一天傍晚被杨燕打破。
与往常一样,吃过晚饭,姐妹们都继续在加班,肚子也和往常一样定时定点的开始大闹天宫,突然身后的桌子上传来一阵阵猪蹄炖木耳的香味,杨燕一转头,发现师傅和师母正在享受美味呢!这味道在这种时候散发出来,无疑像干柴与烈火相遇,很快李梅就受不了,跑了出去,王红问:李梅,你去哪?
李梅:上厕所。(厕所得穿过马路对面去上公厕)
杨燕马上接话:我也去。
其它两个也马上丢下手中的活说:等我一下,一起去。
顿时屋里就剩下师傅两口子。
那一个晚上上完厕所,谁也没再回去加班,杨燕和大家在一个胡同里的几块木头上聊天,诉苦。
杨燕突然发现,自己比姐妹们幸运得多,他们有的来一年了,最短的也有半年,李梅的胖其实是浮肿,杨燕觉得这种心灵与身体的双重摧残与剥削阶极又有什么两样呢?
一直到夜里十二点,杨燕四人才回店里。
果然,师母听到脚步声早已恭候在门口,姐妹们一致把杨燕往前推,杨燕干脆临危受命,接受师母的质问。
师母阴阳怪气地问:哟,这厕所都上美国去了。
杨燕义正词严地:上完厕所去吃了个宵夜,每天菜里没见一点油腥子,大家肚子都饿得像刀在剐肉一样。
师母:谁那么好心情,请客?
杨燕:不需要谁请客,我们谁有钱谁买单,不吃饱饭,哪来力气干活。
杨燕一边说一边带着大家进了屋,洗洗睡觉。
师母听她讲的也不无道理,突然意识他们都是交了生活费的,所以也不息事宁人不再纠缠这事。
那是杨燕她们第一次早睡,第一次罢工,
第二天晚上,他们加班多了一项待遇:吃面条夜宵,里面有时会有花生米,有时会有打碎的一两个鸡蛋花儿。
姐妹们一边吃一边悄悄凑近杨燕的耳朵说谢谢她。
杨燕说其实不用谢她,以后我们都要学会保护自己的权益,当我们人格和尊严受到伤害时,一定要想办法来维护它,有压迫就要有反抗,不要用无声来助长这种歪风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