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这东西有时就像天上的云一样飘忽不定,但它又真实地在每个人的青春岁月里很纯洁无瑕地存在过。杨燕的梦想是从哥哥在打工的城市带回的满满一袋子名著里开始的,她时而像巴金先生的小说《家》中的觉慧那样,做点冲动和幼稚的事;时而又像戴望舒《雨巷》里那个“独自撑着油纸伞,走在悠长又寂寥的雨巷”的姑娘。但无论哪种,她知道她的梦不在这里,而在远方,至于这个远方具体在哪,她也不知道。
但当她收到李老师的信后,她知道她的远方就是岳阳。
从此,她的生活里除了睡觉之外的所有时间都捧着李老师给她寄的书和考试资料,即便是做家务也一边背单词一边干活。
放牛的时候最省心,只要手里那根牵着牛鼻子的绳子不放松,牛儿会一直在以这条绳子的长度为半径的圆周围吃草,当然前提是她得先物色好一块草料充足的地儿出来。
杨燕在割猪菜时发现距离自家三华里左右的张村进村口对面的一块小坡地上,有一处青草地,但坡的下面是油菜田,绿油油的,她开始想到了,这幅景象很容易让牛儿起贪念的,但近处有草的地方都光秃秃的了,这儿虽然有点远,但安静也能让牛吃饱,那天在太阳晒到门口菜园时杨燕就牵牛出门了,为了保险起见,她把牛绳打了个结套在自己的左脚踝上,还跟牛儿对话了老半天,让它配合自己,多看会儿书。
明天又要赶集了,李老师给她寄的试题答卷还有最后一道题没解出来,为了能赶上明天邮寄,她随身放在口袋,一有空闲就拿出来琢磨,这天她看牛儿的草这么充足,牛绳又拴在脚上很牢靠,就把卷子拿出来解答,开始看题时,她还不时抽空看一眼旁边吃草的牛,可后来她想到了一种解题公式,拿出草稿纸算起来,不知不觉,拴牛的绳打结时一头没系进去多少,牛儿稍稍一活动,结就慢慢散开了,当她发现时,牛儿已跑到坡下面的油菜地里吃了一大块,她心里很害怕,折腾半天好不容易把牛绳抓住,就提前把牛牵回栏里了,她回家时,父亲还没到家,她跟妈妈说了牛闯祸的事,说不知道吃的油菜是哪户人家的,得去跟人家说一声,妈说别的村她也不是很清楚,等父亲回来问问。
可是父亲还没到家,先等到了油菜的主人——张翠英,她从院子外就开始叫着杨燕父亲的名字进来,杨母和杨燕迎出门去,杨母一见张婶就把杨燕跟她说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可张婶很生气,完全不听,就在堂屋外嚷嚷开了,这时杨父扛着一捆柴火进了院子问:咋的了这是?
张婶:你们家燕子干的好事,我们大丘田里的油菜都给你家的牛祸害得只剩一半了。
杨父一边放下柴一边好奇地问:不是,这大丘田不是在张村吗?离我们好几里地呢,燕伢,你去那放牛了?
杨燕不敢大声出气,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杨母一直想说句话,被杨父挡了回去,又继续问杨燕:那真是咱家大黄吃了她家的油菜?
杨燕仍然点点头。
张婶抢道:牛吃的还不算,她去赶牛时,在油菜地里还折腾我不少呢,人家附近有好几个人都看见是她,瘸着个腿这么大的标志还能看错?
杨父突然声调高了八度:你说啥呢?瘸个腿咋的了,我们又不是不承认?你有事说事嘛!
张婶:这不是事实吗?我就不明白了,放牛那么力气儿的活,让个残疾去干,能不闯祸才怪?
杨母:你别一口一个残疾,瘸腿的好么?吃了你多少油菜,我们照价赔给你。
张婶:赔?瞧你们这家徒四壁的,拿什么赔?
杨父二话不说,冲进杨燕的房间,把她桌上的书一股脑儿搂出来,用打火机点燃。
杨燕反应过来时, 书已被点着了,她奔过去一边扑火一边哭着说:爹,我错了,您打我骂我都行,求您别烧我的书!
杨母也赶紧帮忙去抢救书,被杨父训斥住:你敢。
杨母拍打着的手慢慢停了。
杨燕依然在拼命地抢救书说:爹,以后我专心干活,再也不看书了。
杨父一边用脚把边上没着火的书往火堆里踢,一边高声大气地说:以后,以后,你说过多少次以后,你一沾书就什么都忘了,今天我要不收拾完这些书,你永远长不了记性。
杨母在旁边陪着女儿掉眼泪,始终不敢再靠近书一步。
张婶:烧些破书就能抵我大半丘油菜了?
杨父:你放心,该赔你的我们一分不少,哪怕不吃不喝,人穷志还在!
由于父亲的阻拦,杨燕靠自己力量抢回来的只有一本书的半截,她可以被人嘲笑,被人责骂,甚至还可以承受父亲的棍棒之苦,但不可以没有这些书,尤其是李教师寄给她的,看着那一堆化为灰烬的书,她心痛又无奈,但她再也不能在这个家呆下去了,因为父亲永远无法理解她对求知的热望,她自己也永远不可能放弃求学,伤心难过之余,她跑出了家门。
杨母三步两步跟上去追住杨燕,拉着她说:这黑咕隆咚的,你上哪去呀?
杨燕抹了抹眼泪,对妈妈说:您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呆会。
杨母:那也回你房间去,大晚上的,去哪里妈妈也不放心?
杨燕挣脱了妈妈拉她的手求她说:妈,你尊重我一次好吗?我不想回去,我去黄敏家住一晚。你先回去吧。
在两个孩子眼里,杨母一直是个善解人意的温顺慈母,她会经常站在儿女角度去想事,所以这次她也没强迫燕子回家。
回到家里,杨母向杨父抱怨:你烧她的书不是要她的命吗?你太狠心了。
杨父:我不烧她的书,那姓张的能罢休吗?而且也只有掐到她的命脉,痛处,她才长记性。
杨母哽咽起来:孩子要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杨父:去去去,给我打盆洗脸水去,什么活不活的,大晚上她能去哪,无非就是去她要好的朋友家住一晚,明天就回来了。
杨母不情不愿地进了厨房,杨父却拿出旱烟,坐在门槛上,望着点点繁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烟雾迷糊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