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还是按彭昭的原计划，喝了啤酒撸了串。
但是文艺片没看成，庾欢找了个好莱坞的动作片，然后在音响爆出来的轰隆隆的枪声和爆炸中睡着了。
她明显是情绪过激之后导致了体力透支，可还是睡的很浅。师兄妹俩本来都挺尸在床上盯天花板，这会儿庾欢就着看电影的姿势睡着了，俩人也还是躺在一张床上。
不过也没什么好尴尬的。他俩别说是躺一块儿，就算是互相搂在一起睡一觉，相互间也坦坦荡荡地没什么别的想法。彭昭眼里庾欢就是个看上去天不怕地不忿、但实际上很要人疼的小屁孩，他宠着护着这么几年下来，庾欢也早就把他当成了亲人。
说师长也行，说是亲哥也没差，反正他就是那种无论庾欢再怎么闹，他都能兜得住，也愿意兜的人。
——就像是个避风港，无论在外面被狂风暴雨淋得多狠多狼狈，只要她跑回来，就能在这里找到让人踏实的安全感。
特别的安心。
庾欢没跟彭昭说过，她直到现在还特别庆幸当初偷跑去学跆拳道的决定，她觉得遇上彭昭就像是她倒霉了十几年之后的转折点，就仿佛十几年霉运的厚积薄发，终于换来一个彭昭。
跟彭昭混在一起后没多久，她就实现了从被人欺负的小可怜虫到学校小霸王的逆袭，考到了一条黑色的裤腰带，还拜了一个特别牛逼又可爱的师父。
连生活也变得有声有色起来。
庾欢其实特别感谢彭昭，但是这种话，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当着她师兄的面说出来。
可就算不说，彭昭也明白。
很多次，庾小驴借口心情不好赖在他这不肯走，撒泼耍赖地闹着让他陪她出去疯，其实都不是她自己有多贪玩，而是因为真正心情不好的人，其实是他。
庾欢从来不问原因，发现了就拿自己当借口，陪着他胡混，拉着他出去散心，这些虽然小丫头不说，但彭昭都懂。
而彭昭虽然懂，但是他也不会说。
师兄妹俩人一个尿性，像是镜子的两面，有时候彭昭看着她干的那些事儿，会觉得看见了十几岁时的自己。
还特么是女版的。
孩子在成长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模仿身边他喜欢或者崇拜的人物，这个人物可能是身边的某个人，也可能是电视里某个虚拟的角色，他们给初生悸动的心灵种下一颗种子，然后随着时间的流转，生根发芽，无论是明显的或是隐晦的，这种影响总在孩子的成长轨迹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彭昭恰巧充当了这样的角色。
庾欢后来为人处世的行事作风多数都有着他的影子，也幸亏是模仿着他，否则以当时庾欢的生活圈子而言，她没什么值得期待或者崇拜的人物，也没人有耐心引导她该怎么长大，按当初的节奏放任下去，她还不一定要长成什么样。
可能比任平生还胆小怯懦，也可能早就进了特殊教育学校。
虽然现在的状态也未见得根正苗红吧，但纵情恣意的过日子，总比瞻前顾后畏畏缩缩要好得多。
彭昭给她掖了掖被子，虽然没有乱七八糟的旖念，但怕吵醒她，还是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关了里屋乱七八糟的设备，拿着他正面写诗反面记账的笔记本，跑到前面店里，窝柜台后面悼念已故女友去了。
他的想法，不叫庾欢，随便她睡到什么时候，睡过点儿了正好今天就不去项山那边了，他不太想带小驴同学去那种场合，反正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最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再不行，她半夜什么时候醒了，想怎么疯，他也能陪她疯。
可惜庾欢不给面子，快十一点的时候自己醒了，刚过来那会不是色儿的脸色这会睡得红扑扑的，一边往羽绒服里伸袖子一边走过来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彭昭把蹬在柜台上的腿放下，从皮面开裂的黑皮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虽然如意算盘是落空了，但是也没犹豫，直接就说：“现在。”
他看了眼表，转身回里屋拿了一黑一黄两套装备，把其中一套明黄色的护具递给庾欢，“戴好，走。”
那是一全套机车越野专业护具，彭昭专门给庾欢买的。他自己的装备里有什么，庾欢也一样有什么。
飙车这种事，他敢带着庾欢疯的首要前提就是，他有能力保证安全，并且会理所当然地给她最大限度的保护。
彭昭因为时不时就带庾欢出去遛遛车，大蓝的座椅被他改大了些，加上庾欢本来就瘦，余出来的空正好够把她塞进去。
打好蜡的机车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把帽子换成头盔的黄色小驴长腿一迈，轻车熟路地跨坐在后面，一手抱住她师兄劲瘦的腰，一手拍了下大蓝性感的屁股，“冲吧皮卡丘！”
她睡了一觉之后精神明显比刚才好多了，彭昭戴着手套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说谁皮卡丘呢？”
庾欢拍过大蓝屁股的手转头又给了彭昭后背一掌，“奔跑吧格格巫！”
“……”彭昭一阵无语，右手一拧油门，格格巫骑着皮卡丘，在午夜里如同离弦的羽箭，嗖的蹿了出去。
他们赌车的场地在城南郊区的项山上，这山是更北边的原始森林余脉，正面迎着城区，背面靠着一条河，是青江省的主要水源之一。
项山不高，但是山势挺险。阳面勉强还能修个缓坡公路往上爬，但背阴面条件限制实在太大，所以修的都是挺窄的盘山道。
那条盘山道被当地人俗称“山路十八弯”。
山道弯弯绕绕，一侧是山壁，另一侧护栏下面就是那条水源河。
险之又险，又是冬季，平时走这条路尚且小心翼翼，到了夜里，十八弯的山道基本就没什么人走了。
所以那里就成了机车赌徒们的场地。
赌车的起终点都设在背阴面的一个旧的城乡巴士车站，车手从正面缓坡骑车上去，再绕着盘山路下山回来，正常行使的轿车跑全程需要一个小时往上的时间，他们这群不要命的机车党兜一圈，不出意外，快点的一般要四十五分钟左右，慢的一个小时也能回来了。
除去绝大多数的时间，项山这条道，圣诞不要命的狂欢现场，最快的骑手只需要不到37分钟。
这个记录的保持者是城里最大的摩托车俱乐部创始人李越庭，并且这两年他在不断刷新自己创下的记录。
前年是36分44秒。
去年是36分13秒。
庾欢紧紧抓着彭昭的后腰，在呼啸的狂风中隔着头盔扯嗓子跟一路上给她科普的师兄喊话，“你能骑多少？”
她在彭昭背后，声音一半都被凌厉的老北风吹跑了，彭昭没听清，就又提高了嗓门，“什么？！”
“我说——”的亏有头盔挡着，要不一口风能把她呛死。庾欢深吸了口气，干脆彻底放开嗓子，“你——跑一圈多长时间？？”
“去年36分40！”
“你是不是放水啦？！”
庾欢觉得按照她师兄的脾性，很有可能是不想要这个第一的，所以就顺嘴问了一句。
然而彭昭却没搭理她。没听见似的，突然就沉默了。
接着庾欢就从后面能看见他频频侧头看后视镜的动作……
她狐疑地一边搂紧他，一边也回头往后看了一眼——大半夜的公路上寥寥几辆车，一眼扫过去也没看出有什么值得一看再看的东西。
正想问彭昭“怎么了”，话还没来得及喊，彭昭却突然提高了车速。
大蓝嗖的一下原地窜成了贴地的火箭，庾欢坐在后面原本带头盔的脑袋是顶在她师兄背上的，突然的加速冲得她脑袋都不受控制地往后仰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就勒紧了彭昭的腰——
差点没把彭昭勒得背过气去。
坚强的彭师兄憋着一口气把车骑出去老远一段距离，又看了看后视镜，把车速降下来，拍了拍庾欢的手，“松点！要死了！”
车速这会儿慢下来了，远远的已经能看见赌车的场子点着的火堆映出的红光，庾欢松开手，“刚才怎么了？”
彭昭把头盔的面罩推上去了，狠吸了口气。这会儿速度慢了，也少了一层遮挡，他终于不用扯着脖子喊话了，“后面有个出租跟我们——我操？”他正说着，余光就从后视镜瞥见有辆出租竟然又从后面的坡上冒头了，当即意外又有趣地笑了出来，“还跟，别是车里坐着哪家的妹子看上我了吧？”
“哪家的妹子”任平生同学坐在出租的副驾上，扣着安全带，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紧盯着路面，两只手还紧紧地拽着上面的把手，用力之大手背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那样子活像是整个人都快要吊在车顶的那个把手上了……
司机一边把着方向盘微调方向，一边忍不住吐槽，“没胆子坐快车，你让我玩儿命追干什么？”
平生这辈子都没坐过开的这么虎的车，好几次拐弯他都觉得这车都发飘了，吓得三魂七魄好像都悬在了脑袋顶上不敢归位，他脸色都不太好看了，听见这话竟然还有心思解释，“不玩儿命追……不是就跟丢了么……”
司机大叔看着这他魂不守舍还死追狂赶的样儿，心里一把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着，“你是怎么回事儿啊小伙？前面那小子车上坐的是你女朋友？”
“……”平生觉得自己差点没呕出口血去……
正要解释，正好这时候车开到了坡道的最高点，在彭昭看见他们的同时，平生也一眼就看见了路边明显减速了的摩托车。
眼见着他们正跟摩托的距离很快缩小，平生话到嘴边赶紧拧了个劲儿，“叔，叔！慢点慢点！”
“……”也难为大叔跑夜班还被迫飙了段车，正找着了“速度与激情”的感觉往上窜血压的准备High呢，被他一连串的“慢点”叫的又在下坡的时候踩刹车换了档，整个人就如同高兴的事儿做到一半被兜头破了桶冷水，人顿时萎了，当即不爽的就骂，“你女朋友跟人跑了你就大大方方的追去嘛！大半夜光跟踪又个屁用！”
平生一脸纠结，觉得被大叔几乎话臊得牙根都发酸，特别无语地解释：“我上高中呢……什么女朋友，哪来的女朋友。——诶，您就跟他们保持现在这个距离就行，别近了。”
“哦，”大叔保持着车距，满脸的槽点化为了然，“原来是你想撬别人的女朋友——那是得偷摸的跟。”
平生：“…………”
鸡同鸭讲，越描越黑。
他绝望而机智地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