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太震惊太尴尬了。
庾欢只想到了舞台上有可能是同学，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同桌。
这边台上表演谢幕，场下掌声雷动，那边平生隔着屏幕说什么庾欢已经听不见了，还没带耳机，她看去而复返的服务生已经带着玫瑰花束准备引慕天天到后台去了，赶紧就对平生挥手再见挂了视频，一个箭步窜上去，她挽住刚穿上外套、又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的青年的胳膊，“哥，我也跟你去。”
慕天天从服务生妹子手里把花束接过来，跟庾欢整天嬉笑斗嘴没个正形儿的脸这会儿换了个优雅又绅士正经表情，笑眯眯地微微低头看着庾欢，“你就不要跟我去捣乱了吧？”
庾欢说：“我就离远点，看一眼就行。”
反正追妹子献殷勤这种事儿慕少爷做得已经很得心应手了，别说被庾欢看，就是被一群人围观也能面不改色，因此也没多做坚持，点点头带着庾欢被服务生领着一起去后场了，留了彭昭一个人看摊儿。
倒是不寂寞，他们一走，就有原本在舞池贴身热舞的美女踩着恨天高聘聘婷婷地走过来，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不客气地把彭昭手里的酒瓶截过来，拎在手里，在男人眼前晃了一下，“这么巧，在这儿也能碰见。”
彭昭随手又开了瓶酒递给女郎，把她手里自己的那瓶换回来，跟她碰了碰瓶口，“今天还有比赛呢，你不去当发令员，怎么有空跑这来？”
裴冬冬倚在桌角，紧身抹胸热裤之间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化得妖娆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喝了口酒，嘴角的弧度却很冷艳，“今天有人在那盯着。”
“谁啊？”
“我前夫。”
“哦，”彭昭了然，笑着拍了拍旁边的座位邀她坐下，“你是躲他躲到这儿来了。”
“少废话。”裴冬冬完全不想提自己跟前夫之间的那些烂事儿，坐下敲敲桌子，撩起眼皮儿看着彭昭的目光不爽中带着挑衅，“喝不喝酒？”
彭昭其实挺惹不起这妹子的。他作为年末堵车赛场上的万年老二，跟年年第一的李越庭之间关系本来就很微妙，偏偏裴冬冬还要把他当成打击前夫的枪使，都混这个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躲不了还惹不起，彭昭叹了口气先干为敬，“一醉方休。”
………………
…………
Milk后场，慕天天抱着花在门口站了挺长时间了，被表哥塞在墙角准备偷窥的庾欢都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化妆间的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唐予宁换了衣服，脸上还带着妆，挽着的头发也没拆，从化妆间里出来的时候，看着迎上来的鲜花青年有点惊讶。
慕天天把花递给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真挚赞赏，“送给你，感谢你给今天带来这么惊艳的演出。”
唐予宁没接。
非但没接，她还往后退了一步。慕天天看见她回头看向随后出来的那个给她当搭档的老男人，样子有点像是无措的在求助。
距离太近了，慕天天一眼能看见男人眼角深刻的鱼尾纹和下巴下垂的曲线，震惊小姑娘的男伴儿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老不少。
正腹诽着，他递出去的花被男人伸手接了过去，“谢谢。”
慕天天挑挑眉，没说什么，笑着看了男人一眼，“我一直在看表演，你们很专业，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你们到前面喝一杯？”
“不了，”意料之中的拒绝，慕天天也不恼，正要再说什么，却被始终没说话的姑娘一声惊呼抢了先，“庾欢？你怎么在这里？？”
“……”慕少爷先前往台上看的太专注，庾欢和任平生视频说了什么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这会儿要追的姑娘突然喊出了表妹的名字，让他觉得世界很神奇……
伸个脑袋躲在墙角偷窥的庾欢还没来得及确认人姑娘的身份，倒先让对方一眼认了出来，这会儿也没什么疑惑可说了，不尴不尬地从墙角转出来，庾欢挠着头尬笑，“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在这里碰见了同桌，且同桌还是以表演者的身份出现的……这个事儿怎么说呢，就好像不小心窥探到了别人的小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还很有可能是别人不想被知道的，庾欢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成了揭开别人隐私的那个人，站在唐予宁是身边的时候就十分的不自在。
然而唐予宁非但没尴尬，拉住庾欢的手反而很惊喜，“你怎么会在这儿？啊，给你介绍一下，”她说着拽过旁边跟慕天天面面相觑的“老男人”，看着庾欢的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这是我爸，爸，这是我同桌，庾欢。”
庾欢：“……”
慕天天：“…………”
脑补了一晚上的设定急转直下，兄妹俩瞪着眼睛都觉得自动自发往小姑娘和“老男人”身上按的人设崩得稀碎，有点说不出话来。
半晌，庾欢抹着鼻子硬着头皮，介绍她那给唐予宁送花搭讪不巧还让人老爸给怼回来的表哥，“那个……这是我表哥。”
“没想到竟然这么巧。”慕天天眨眨眼把挑高的眉毛放下来，绅士地朝唐予宁伸手，“你好，我是慕天天，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唐予宁浅浅地搭了下慕天天的指尖就把手缩了回来，庾欢实在怕她缺心眼儿的表哥说点做点什么出格的事，赶紧就近找了个话题，“没想到你还有这种隐藏技能，实在太厉害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甚至现在回想刚才舞台上的表演，庾欢还是很难把那个轻羽飞凤似的表演者跟唐予宁联系在一起，就跟做梦似的。
唐予宁说：“我爸妈都是文工团的专业杂技演员，我自己也一直有跟着他们在学。他俩现在快退休了，在团里做老师，但是偶尔还是会技痒，所以就挑着接一些夜场或者其他的驻场演出。今天本来也该是我妈跟我爸一起来的，不过我妈昨天感冒有点发烧，我就央着我爸带我一起来了。”
她说这些稀松平常，一点也没有什么被人发现秘密之后的尴尬或者抗拒，反而还带着刚从台上下来时的雀跃和亢奋，庾欢看她这样一直担着的心也放下来，一轻松，就开始放飞自我地亢奋，“在台上翩翩起舞的表演者竟然是我同学——还是同桌！太梦幻了，做梦似的，我到现在还觉得不敢相信！”
“也没什么啦，”唐予宁有点不好意思，化着妆的小脸红扑扑的，而且站在司马昭之心的慕天天面前，也有点别扭，“你是跟你表哥一起来过圣诞吗？你上次骨裂的伤到现在还没完全养好吧？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呀。现在太晚了，还是快点回去吧？明天到了学校我们再说？”
虽然慕天天亲自送美少女回家的目的没达成，但还是很坚持地给唐家父女叫了车，自己又顺手叫了个代驾，结果在车里汇合的时候才发现，从Milk里面出来的彭昭身上竟然还拖了个烂醉如泥的女人，胳膊跟八爪鱼似的在彭昭身上连抓带捶，嘴里还叽里咕噜地吐字不清——
“啧，衣冠——禽兽！假正经！整天就特么知道跟车亲！你们——说！有什么用啊？啊？有什么用？难道能抱着摩托上床睡觉吗？”
“你说你要真六根清净，留着那玩意干什么呀？干脆切了算了——是不是？切了多利索呀！他怎么不切啊？！”
“假正经……”
慕天天车后面本来塞着彭昭的大蓝，又找了代驾，这会儿断然是没办法再塞四个人进去的，说话间彭昭把自己的摩托卸了下来，招呼慕天天把后排椅子收拾好，把裴冬冬的地址也发给了他，准备抓慕少爷壮丁，让他把裴冬冬送回去，自己骑车走。
这本来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清醒的人谁都没什么异议，谁知道慕天天准备把软成面条的女人塞进车里带走的时候，裴冬冬竟然死抱着彭昭的脖子不松手……
“又想把我塞给别人？做梦去吧……你休——休想！”
“我就——就不松手，你有本事就跟我动手啊？嗝，你动手我也不撒手……”
“你怎么这么怂啊？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怂？！到嘴边的肉你都不敢吃，活该跟你右手过一辈子！”
庾欢震惊地看着在Milk门前纠缠成“难舍难离”的两个人，感到很惊悚，捅捅旁边的慕天天，“她骂的是谁啊？我怎么觉得是在骂我师兄……？”
慕天天摸着鼻子看着怎么也不肯上车的女人，“我觉得也是。假正经，跟车亲到就差抱着睡觉了——这除了你师兄还有别人吗？而且你看这姑娘对他那恨不能磨牙吮血的样儿，估计不知道在哪儿什么时候惹了我们不知道的情债吧。”
“你们够了啊……拿个酒瓶子过来就要拼酒，以为她多能喝呢，我哪知道竟然是个花架子，”彭昭快被醉的已经连人都分不清是谁了的女人勒死了，一脸痛不欲生地腾出只手试图摸电话，“诶操，我现在就要给李越庭打电话，赶紧的来把他前妻领走。老子招架不住了。”
彭昭声音不大，没想到醉到说胡话的女人却听见了，当即一巴掌照着彭老板的面门呼过去，“你敢！你特么敢让他来，老娘现在就跳车——跳车你信不信？我跟他都离婚了，爱怎么样是——是我的事，跟姓李的有什么——嗝，关系！”
她都没上车，哪来的跳车……然而跟喝醉的人没什么道理可讲，彭昭被她又勒又打快折腾疯了，庾欢又冻得直吸鼻子，实在没办法，只能将裴冬冬弄上摩托，把平时保护庾欢的那根安全带抽出来捆在了裴冬冬身上，自己也跨了上去，跟慕天天说：“得了，你们赶紧走吧，我就这么把她带回去。”
慕天天不太放心，“行吗？她醉成这样。”
庾欢用胳膊肘怼了他表哥一下，刚才张牙舞爪的女人这会儿往彭昭后背一靠，竟然偃旗息鼓没动静了……
“……”彭昭自己也是一阵无语，朝他们兄妹摆摆手，“行了，你们赶紧的吧。”
说完自己骑车带着身后的那摊“泥”，痛心疾首地先走了。
庾欢跟慕天天一起坐在后头，觉得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也跟做梦似的，“哥，你说那个冬冬姐，她是不是喜欢我师兄啊？”
慕天天抓抓她头顶喷了发胶有些硬的头发，“你这发育迟缓的感情神经都能看出来了？”
连着折腾了快两天两宿没合眼，庾欢这会儿有点没精神，猫似的眯着眼睛任他抓了，干脆扯过慕天天胳膊脑袋一歪枕在了他肩膀，“是啊。这么明显了都，你说连我都看出来了，师兄他不会这么迟钝吧？”
“他不是迟钝，”慕天天贴心地调整了姿势让他们家庾小欢靠得更舒服，“他是心里早就被认定的那个人填满了，哪怕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可曾经的欢乐幸福变成回忆还是满满当当地充盈着，所以再也塞不进去别人了。”
庾欢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可难道他要一辈子都靠回忆活着吗？”
“不会的。所谓一物降一物，之所以还能装腔作势的蹦跶，只不过是还没遇上天敌罢了。”慕天天笑笑，抖抖肩膀让快睡着的庾欢清醒一点，“别睡，睡着待会儿下车该感冒了。”
“唔……”
“我还没找你兴师问罪，绸吊表演的姑娘是你同桌，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啊……我根本没认出来，还是跟任平生视频的时候他看出来的。”
慕天天叹了口气，一双跟庾欢很像的桃花眼苦恼地微微垂着，落下的线条显得眼尾修长，“这就比较棘手了，追你同学我多少会有些罪恶感……”
庾欢不断打架的眼皮儿终于微微睁开了，混沌的眼底爆出一点清明来，“追你大爷啊！警告你不要乱来啊，那是我同学，而且我转学过去她一直对我挺好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找别人祸害去。”
“不追大爷，我不喜欢我大爷。”慕天天说着就手欠地掐了下庾欢尖尖的下巴，“我觉得你是不是对你哥有哪方面的误解？干什么一说这个就总一副把我当渣男的语气。”
庾欢拍蚊子似的拍开他的爪子，“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情我愿好聚好散，最多再加个各取所需——大家都是成年人，怎么可能次次都能闹出个撕心裂肺的局面？又不是演电视。”
庾欢说：“唐予宁不是成年人。”
慕天天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想起舞台上轻盈纯净的小姑娘，笑得眼睛微微弯起来，“我可以等她成年呀。”
“慕渣渣是不是有点太高估自己的耐心和魅力了？”
“人在遇上‘一见钟情’的时候总是会充满耐心的。”慕天天说到这个竟然很认真，“何况我对自己的魅力一向非常有自信。再不济，不是还有你这个外挂呢。”
庾欢对自己纨绔表哥的“一见钟情”做出了“呵呵”的无情嘲讽，“少把主意往我身上打，我才不跟你狼狈为奸。离唐予宁远点。”
庾欢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一句警告软绵绵的毫无气势，话音刚落她就脑袋一沉，筋疲力尽地直接睡过去了。
头差一点就要从肩膀上滑下去，被慕天天一手托住了，又扶到自己肩膀上枕着，他看着睡熟的小丫头，忽然觉得世界真的很神奇。
那么大又那么小。
大到有相同长相的人天各一方终其一生也不晓得对方的存在，小到一个转身、恍然的一次巧合，就遇见了众里寻他的那个人。
更巧的是，那个人竟然还是他表妹的同桌。
其实谈不上什么“一见钟情”，只是现在想起来唐予宁，会觉得很心动。
那是种很久没有过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