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大蓝弄上车的时候，庾欢从副驾上回头，好整以暇地通过敞开的后备箱看站在车尾呼哧带喘的慕天天——彭昭的大蓝骑着不觉得，装车的时候才发现的确比别的摩托尺寸大，换个普通的车还不一定能塞得进来，就算是慕天天这个大号的，为了不把彭昭的“眼珠子”刮了碰了，最后还是把后排座椅都放倒了之后顺着装上的。
折腾了一圈儿，慕天天手脏得不敢往身上碰，扣好后备箱绕到庾欢这边来跟她伸手，“钥匙，我得进去洗个手。”
庾欢把钥匙给他，看他大冷天的鼻梁上还浸着汗珠，狡黠地对他眨眼睛，“要不要再去描个眼线化个妆？”
“必须的，还得是‘魅惑电眼夜店版’的。”慕天天故意朝她抛了个辣眼睛的媚眼转身走了，庾欢在车里一边笑一边给彭昭发信息，让他准备准备，他们这就过去接他。
彭昭这会儿回微信倒是快，刚发过去就秒回过来。
——不用接，我自己过去。Milk集合吧，散的时候我直接把车骑回来。
洗手回来的慕天天上车扯安全带的时候抻脖子往她手机上瞄了瞄，一眼过去“嘿”了一声，“正好，到时候让他自己卸货。”
庾欢看他，“你的‘魅惑电眼’呢？”
慕少爷打了火，“我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我再描眉画眼的，我妹可能就更没市场了。”
车一开，晕车的小驴立刻闭眼睛靠头枕上装死，嘴里短促地回了一句“滚”，算是休战了。
闭眼睛也不行，还是晕，开到一半庾欢就Hold不住地把窗户打开了。
冷风呼呼的往里灌，怕冷还晕车的庾欢从慕天天脖子上把他那条纯粹用来臭美才搭脖子上的围巾拽下来，连脑袋带脖子的把自己裹成了鸡妈妈……
慕天天一边开车一边关注着她的动作，看她缠完痛心疾首地拍方向盘，“诶你头型不要了？？”
“不要了。”庾欢闭着眼睛整个人僵在副驾上，多说一个字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稳点老大，你再一脚刹车一脚油门的踩几次我就要吐你车上了。”
“我也不想这样啊……”慕天天说着又把车停下了，烦躁地死命朝前面摁喇叭，然而平安夜往市内酒吧街去的路原地堵成了大型停车场，一圈儿的车喇叭摁得震天响，噪音也并不能托着他们这些车在天上冲出一条血路，“这特么快堵成贪吃蛇了。”
外面汽油味太大，闻着也想吐，庾欢又很崩溃地把窗户关上，“要不咱俩骑大蓝去得了，钥匙在我这儿呢。”
“那我车呢？扔这？”慕少堵得想抽烟，但是估计庾欢再被烟一熏十有八九真要吐出来，因此硬生生的忍住了，“再看见这车的时候估计就得多个免费赠送的喷绘——‘快看这个马路中间违停的傻逼’。”
庾欢被画面感逗得想笑，笑到一半又觉得难受得实在忍不了了，“那我先下车自己往前走一会儿，估计我走到Milk的时候你也差不多该到了……”
这是个很残酷的事实，慕天天把自己外套脱给她，“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
结果庾欢果然很快就给他打电话了，“哥，前面肇事了，三台车追一块儿了，估计一时半会你过不来了。”
慕天天：“…………”
半小时后，车终于开始一台台的往前蹭了，庾欢又给他打了个电话，“哥，我和师兄都到了，你订的哪桌？”
慕天天说了预定信息，然后十分崩溃地问：“彭昭怎么到的？他打车应该跟我一个方向才对吧！”
“哦，”庾欢那边跟侍应生报了桌号，“他说就知道今天肯定堵成狗，他坐地铁来的。”
“………………”慕少爷悲愤地挂了电话。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外套围巾都给了庾欢、凹不了造型了的慕天天穿着个单薄的T恤有点狼狈地进了Milk的门，场子里已经High的不行，闪瞎眼的灯光里，现场乐队节奏正劲，台上一个穿豹纹的蛇精男水蛇似的跳钢管，DJ带着台下的人一起尖叫，舞池里男男女女摩肩擦踵，而彭昭带着庾欢正在距离舞台视野最好的位置上玩骰子……
彭昭扣着骰盅，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尖叫声中扯嗓子问庾欢：“这次几个！”
他俩其实就挨着坐的，但这个环境，庾欢还是得凑到彭昭耳朵边上喊他才能听得见，“四！”
彭昭伸手比划了一下，“我六！”
“66666！”
骰子一开，里面就两颗骰子，一个二一个四，彭昭很没有师兄样儿地一拍桌子，把庾欢前面的酒杯往她手边一推，“喝喝喝！”
慕天天坐过去一看，倒是给他省钱了，俩人一个喝啤酒，一个正往嘴里灌雪碧。
“你们两个能不能有点出息？就算要跑这来玩骰子，是不是也该有点什么好赌注？输了喝酒这种游戏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家玩，我还不用遭堵在路上一个小时前进一百米的罪。”恨铁不成钢的慕大少爷刚一坐下就勾手叫来了服务生，手嘴不停地又跟服务生点了一大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末了跟灌了两瓶雪碧正打嗝的庾欢说：“你不是叫着要来喝酒吗？怎么转性子了？”
“晕车恶心，再喝酒我怕我吐出来。”庾欢一边摸着肚子跟彭昭认输一边说：“哥你赶紧给我摸摸师兄的底儿，我总觉得他摇的骰子有诈呢？每次该他晃的时候他猜的都是准数！”
“废话。你跟千王玩赌术，没把你灌成胶皮肚子都是彭老板手下留情。”
“别黑我啊，”彭昭把两枚骰子抛起来接住，“跟我们家小驴玩这个可用不着拼技术，拼人品就行了。”
庾欢把眼睛一捂，“你们两个秀恩爱麻烦离我远点。”
慕天天说：“别瞎说，怎么秀恩爱了，我这是尊老爱幼。”说着开了瓶啤酒，拿着酒瓶跟彭昭手里的碰了碰，俩人跟商量好了似的，仰头就一起干了大半瓶。
“你俩连交杯酒都喝了还尊老爱幼呢？”庾欢正说着，那边几个服务生一起过来给上酒水小食和果盘，听见庾欢说话正巧又看见俩大老爷们面对面地吹啤酒，眨眼间顿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彭昭：“……”
慕天天：“…………”
这时候刚好乐队一曲终了，跳钢管的蛇精男吹着飞吻踩着猫步下台了，鼎沸的人声暂时性地歇了一下，庾欢抬手搓着胳膊心有余悸，“可算下去了，不然我一个女的，看着他比我还像女的，实在很尴尬啊。”
说话间台上曲风一转，舞台上的烟雾机被打开了，烟雾悄无声息地弥漫了了整个舞台，被打成蓝紫相交的灯光映衬出神秘而缱绻的味道，舞台顶棚两根红色的绸带飘飘然地垂落下来，慕天天看这架势猜到了下面的表演，眉毛一挑，安慰地拍拍他表妹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可能，你接下来还得更尴尬一点。”
正说着，柔和舒缓的节拍里，踏着双飞燕动作亮相的姑娘以出场就赢得了一片叫好喝彩声。
庾欢：“……”
没想到平安夜，Milk竟然会找人过来表演高空绸吊。
出其不意，总是会让人多点惊喜和振奋。
先出场的小姑娘穿着白色的演出服，腾空、旋转衣带飘飘身轻如燕，随后出场的男人演出服下面绷出明显的倒三角，身材好得不像话。托举小姑娘做各种动作的时候举重若轻仿若只是鸿毛在手，转眼之间一手挽住绸带，几个助跑旋转之间就一把将小姑娘带到了半空——
吊在棚顶钢架上的绸带被后场控制着随音乐的节奏慢慢走高，仿若无端生出隐形翅膀的男人旋即越飞越高，女孩勾着他的手在半空舒展开纤细的身姿，然后他松开了抓着女孩胳膊的手，同一时间靠着两条小腿的力量稳稳地环住了女孩的腰，而小姑娘就在同时下腰，靠着搭档小腿的支撑，在半空向后躬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形。
口哨尖叫混着掌声喝彩差点没把房盖掀起来，慕天天看着正在表演的女孩两眼放光，而同样离舞台很近的庾欢却觉得女孩偶然之间闪过的正脸看起来有些面熟。
不过面熟她也没当回事儿。
反正脸盲的世界，看不熟的人和不认识的人之间基本可以画等号：就是看谁都面熟，看谁都不认识，看谁都长得差不多。
她比较当回事儿的是任平生给她发了个微信，问她作业写的怎么样了。
写是写完了。
反正会的都写了。
但现在问题是，她总不能在这个环境下听任平生开麦给她讲题。再说，作业也没拿过呀！何况之前任平生都那么义正言辞的阻止她来Milk了，真一开麦还不就露陷了！
也说不上为什么，反正庾欢挺打怵的，不想让平生知道她最后还是跑来了。
思来想去，庾欢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决定装死，不回了。
舞台上男人和女孩一人一根绸带在半空中画着圈的手牵手，身体几乎跟地面是平行的，慕天天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另一只手往彭昭大腿上掐了一把……
“老彭，我的心在‘嘭嘭嘭’，我觉得好像感受到了使命的召唤。”
这会儿音乐悠扬，酒吧的人几乎都在看表演，没那么吵，说话也不用喊了，彭昭也看着舞台，却在他就要掐着自己的前一秒精准地扣住了慕天天的手腕，“你心不‘嘭嘭嘭’就该感受到葬礼的召唤了。”
“不是，这女孩儿气质好的很——那话怎么说来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但是你没看出来吗？她那个搭档岁数已经很大了。这不明显老牛吃嫩草吗？”
“这种没保护措施的高空危险动作，表演者之间求的是默契，又不是年龄对等。”彭昭放开他的爪子，“别给你的花痴找借口。”
“哎呀你不懂，”刚跟上一个女朋友说分手，目前处于空窗期的慕少爷说着就又把服务生叫了过来，“你们家有没有什么求爱大花束卖的？”
服务生微微弯着腰，笑得很殷勤，“有的，我们家有高中低档的玫瑰，各种颜色都有，您要多少朵，可以根据您的需求打花束。”
“给我打束粉玫瑰，大点儿好看点儿的，多少朵你们自己看着办。”他说着有想到下一环节，接着问：“买你们玫瑰，你们赠送个后台探班服务怎么样？”
“这个您稍等，我问下我们经理。”
服务生跑去问经理，慕天天接着问彭昭，“我没追过练杂技的妹子，你跟我研究研究出出主意，我是不是录个视频什么的？之后恋爱环节拿出来看看，这得是加分项吧？”
彭昭懒得理他，但慕少话说出口其实就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说完也没等别人给啥意见，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表演，一边挥手往桌子上摸手机。
他自己的手机跟他给庾欢买的是同款，因此摸到了也没觉出手感的差别，手机刚进了手里就开始震动，满脑子都在琢磨待会儿怎么到后台跟小姑娘打招呼的纨绔，眼珠子都没离开舞台上翩然起舞的身影，凭着本能地就按了接听。
按了之后放耳朵边上，对方一喊“庾欢”，才发觉出来不对劲。
“啊，你等会儿啊，”手机再拿下来才看了眼屏幕，这一看慕天天自己咋了咋舌，竟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男生。压着一颗八卦之心隔着桌子把手机给已经目瞪口呆的庾欢递过去，“欢儿，找你的。”
“………………”庾欢拿手机砸死她表哥的心都有。
怕什么来什么，连信息都装看不见的庾欢这会儿被迫接了任平生的视频，酒吧的灯光音乐都成了暴露位置的线索，在凑得很近、恨不得自己整张屏幕都是脸，好借此挡住周围环境的庾欢身后，通通成了背景音。
平生先是看见了一个男的的脸，在他把手机递给庾欢的时候又从镜头看见了变换着灯光色调的棚顶，这会儿就算庾欢整个把镜头挡住，也已经完全能猜出地点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生气，但还是妥帖的把那点小情绪藏好，隔着屏幕跟她说：“你还是去酒吧了。”
在犯罪现场被抓了个正着，庾小欢辩无可辩，只能认栽，“那什么，作业我都写完了。”
“都会做么？”
“……”
“说好了你不去的。”
“……”庾欢心说当时你不让我去我就是没吱声，没吱声不代表不去，“说好了不去”这个意思是你自己脑补的。可惜这些话在心里转了一圈儿，没敢说出口。
那种以前很陌生、这两天又很熟悉的心虚劲儿又来了，让庾欢觉得自己说这些话简直对不起任平生给她发作业还要给讲题的心……
平生看她蔫了吧唧的拿着手机不吭声，叹了口气，“不让你去不是拦着不让你玩，是因为那些地方不安全，而且确实校规明确规定了不让去……刚才替你接电话那人是谁？你跟谁去的？”
庾欢终于有话可说了，“那个就是我表哥啊，慕天天。还有我师兄也在这儿。”她为了证明的确有她武力值爆表的师兄陪着她，就把镜头往彭昭那边移过去，“看见了吧？”
随手弹骰子玩的彭昭停下动作跟平生招手打招呼，“嗨学霸，过来玩儿吗？”
彭昭坐的这个位置，庾欢把镜头对准他的时候正好也能从他背后看见舞台，吊绸上小姑娘和搭档对开了一字马，红绸缠在裹着白色演出服的躯体上，缠绕间衬出一种对比非常强烈的美，放在视频画面里想忽视也难。
平生看着彭昭后面腿勾住吊绸慢慢在半空倒立起来的姑娘，惊愕地睁大眼睛怔了一下，但说话间彭昭已经把镜头推开了，那边庾欢说：“看见彭老板了，我没骗你吧。”
在镜头前一晃而过的绸吊身影简直让平生不敢置信，也没顾上别的，赶紧就跟庾欢说：“你把镜头再对下舞台给我看一眼！”
“？？怎么了？”庾欢狐疑着调了镜头，从手机的屏幕里跟任平生一起看台上的表演，“你是喜欢看这个吗？”
“不是……”借着庾欢的镜头看了半天，平生终于确定了他的确没看走眼，但依然十分不敢相信，“你一直在现场看着，就没看出来那个演员眼熟吗？”
是眼熟，但是她看谁都眼熟啊！难不成真是熟人啊？
自己看着眼熟，任平生也问她眼不眼熟，这说明台上那人还得是他俩都认识的。而他俩有交集的地方出了学校没别的地儿了……
一个荒诞的念头冒出来，庾欢把镜头调回来，从牙缝里吸了口有点浑浊的空气，“……谁啊？”
“唐予宁啊！”平生在镜头那边拍大腿，“你怎么连你同桌都还认不出来啊！”
“谁？！”庾欢看着舞台张着嘴，原地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