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走后，庾欢换了鞋，也从餐厅的窗户翻出去，把门从外面打开了。
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走进来，庾欢有一瞬间觉得她进的不是自己家。
——进自己家得翻窗户。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可是平生一走，偌大个房子里只剩她自己的时候，却又笑不出来。
庾女士那个样子，明显今年的应激反应比去年更严重了，昨天晚上那个鸡飞狗跳的样子，只要想起来就会很糟心。
而且静下来的时候会觉得又困又疲倦。
一天一宿没合眼，心累，身体也累。
她叹了口气，裹上羽绒服，带上手套，在睡觉和收拾仓库之间纠结了一下，还是选了后者。
她得把被老妈扔出来的工具再收回去。本来那些东西年头儿就太久了，放雪里时间长了要生锈。她对“老爸留下来的工具”这个定位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是有些工具平时她自己捣腾个什么的时候会用得着，真没了不能用了什么的，到时候会比较麻烦。
但是当她裹好了自己绕到后院的时候却很意外。
没想到任平生竟然都给她把乱七八糟散了一片的工具归拢好了……
什么时候收拾的？他怎么也不跟自己说……
不过想来想去，也就是他去仓库拿梯子的那个会功夫。
真厉害啊……竟然那么短的时间转眼就干了这么多事情。
在热度一点点散去，心也跟着这空荡荡的房子在一点点往下沉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这样的小惊喜，还是很让人振奋的。
庾欢用带着厚手套的手搓搓脸，做了几个深呼吸缓和着沮丧的心情，然后弯腰把平生归拢到箱子里一起放在门边的各种工具箱在一一归位。末了把夹在窗根底下的梯子也搬了回来。
还挺沉的。怪不得任平生扛着它的时候走得摇摇晃晃跟喝醉了似的。
等都收拾好了，她回屋窝回她经常待的那个靠窗的贵妃榻上晒太阳，总是翻来覆去地琢磨任平生，干脆把手机从游戏里退出来，给“一蓑烟雨任平生”发了条微信。
——你到学校了吧？娜姐那关过了没？
等了半天平生也没回。
举着手机盯了一会儿，庾欢才想起来，还在她家的时候手机响，男生就把手机给关掉了。
这会儿到了学校怕被没收，估计也没敢开。
想到这一层，不知道为什么竟对任平生半天不回她微信这件事感到了些许的释然，庾欢扔开手机，准备一边补觉一边等慕天天来。
反正慕天天有钥匙，反正从小姨家到他家，基本算是跨越了大半个城市，开车没一个小时也到不了。
补觉的时间还很充裕。
打定了主意，庾欢扯过贵妃榻靠里的那边扶手上放着的一条折好的薄毯盖上了——偶尔有些细节上庾女士还是很细心的，比如知道庾欢喜欢躺这里，所以会在这上面给她准备条毯子。
庾欢有时候会琢磨，如果老妈精神方面没出问题的话，是不是也可以想小姨那样，体贴入微地把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不过人生没有如果啊……
要不然的话其实能重生也不错……
重生到老爸老妈还没相遇的那个年代，然后阻止他们相遇，这样就可以让我自己不要出生。
嗯，这样很好。
“呼……”
想着“这样很好”的庾欢转眼就打起了小呼噜。
睡得昏天暗地，实在太累，连梦也没精神做了。
醒来后只觉得四肢都是软的，头沉的抬不起来，天不知道已经黑了多久，没开灯的屋里黑咕隆咚的，窗外亮起的路灯隔着一个院子的距离，也没多少落尽屋里。
压抑。
庾欢皱着眉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半醒不醒地眯着眼睛准备下地去开灯。一转头吓了一跳，好悬没直接抬脚踹过去——
旁边沙发上坐着个人，屋里太黑了，她恍然看过去的时候只看清了一个沦落，等反应过来才借着“不速之客”手里正玩着的手机屏幕光看清了那张脸。
慕天天。
庾欢有点起床气，这会儿被吓成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抓了个刚才用来当枕头的靠垫就朝沙发上那货摔了过去，“哥你什么毛病，来了干什么不开灯？不声不响的装鬼想吓死谁！”
慕天天闻言撩了下眼皮儿——真就是做了个撩眼皮儿的动作，连眼睛都没往这边儿看，手机游戏的光映得他那张斯文败类的脸蓝汪汪的，“醒了啊？这不看你睡的香，没舍得吵醒你。”
庾欢顺手捋了捋自己睡成刺猬的头发，“你既然是来当救兵的，能不能有点身份使命感，就算懒得慰问我吧，但是不是好歹正眼瞧瞧我是不是缺胳膊少腿儿？”
慕天天把踩在茶几上的脚放下来，大概是游戏打到了紧要关头，他手指在屏幕上运指如飞，“早瞧过了。”
庾欢趿拉着鞋过去把灯打开了，“你怎么瞧的？我怎么不知道。”
“怎么瞧的？当然是你哥跟你同宗同族的心灵感应啊。”慕大少爷赢了游戏，终于放下手机，抬起头来胳膊肘支在膝盖上要笑不笑地打量他妹，“你睡的跟小猪似的，口水流了一沙发，我干什么你能知道？”
庾欢下意识地抹了把嘴角，“不可能，我睡觉从来不流口水。”
“就知道你要抵赖。来来来，”没个哥哥样儿的慕天天把刚进门就偷拍的照片拿着给庾欢看，“你自己看看。”
……照片里庾小驴躺在她熟悉的地方，盖着她熟悉的毯子，一手压着胸口，一手压着脑门儿，眯着眼睛张着嘴龇着牙，睡成了一副驴样儿。
照片外面的小驴立刻就炸了，身手敏捷地纵身扑向沙发上的混蛋，“你大爷慕天天！删了！快点给我删了！！”
“不删。回头儿我给它打印出来，就贴我床头，不高兴了就看看，能连续笑一个礼拜哈哈哈哈！”
“你混蛋！赶紧给我删了！”
兄妹俩没个正形儿地在沙发上又抢又夺又打又闹，慕天天本来也是有意逗她，逗够了就缴械投降，等庾欢把照片一删，他又欠儿蹬似的补刀：“删吧删吧，反正我邮箱里已经有备份了。”
“得了吧，我不知道你？”庾欢如愿以偿，坐回她心爱的贵妃榻上，把自己的手机拿过来，“你那邮箱就是专门用来收广告垃圾邮件和信用卡账单的，还往里存东西……你把自己想的也太高大上了少年？”
慕天天被戳穿了也不恼，翘着二郎腿催她，“上楼去换个衣服，走了！”
“等会。”手机这会儿满电了，睡着之前昏头涨脑没点开的各种来电提醒和消息提示庾欢都打开一一看了——从昨天被反锁那会开始到她重获自由，14个未接来电，四个来自任平生的，七个是她哥的，剩下的三个很意外，竟然是陆薄打的，“奇怪，他找我什么事儿？”
“谁啊？”
“就你说跟我一起打架的那个。”想起他，庾欢就想起昨天被他强迫中奖塞过来的丝绒盒子。那盒子后来被她放书包里，经过了这么多事儿，差点忘了它的存在，到现在都还没打开。
庾欢说着就把书包拎过来，把小盒子拿出来，慕天天眼尖，瞥了眼上面的Logo，“呦呵”了一声，伸手就把盒子抢过去打开了……
“哟，还是圣诞限量款呢。这小子不错啊，至少在给你花钱这方面是可取的。”慕天天说着把小盒子还给她，庾欢这才看见里面是个小圣诞树形状的锁骨链。
是什么牌子她不认识，她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一向不会花时间关注，但既然慕少这个纨绔认识，那想必就不能便宜。
庾欢兴趣缺缺地把盒子合上，“我明天去还给他。”
“干嘛呀？我听彭昭说人小伙儿看着挺好的，长得也不错。”慕天天说着抬屁股挪到了庾欢身边坐下，拿胳膊肘怼了怼他不开窍的妹子，“我说，17了，可以发展预备役了。”
“你这话要让我妈听见，她非掐死你不可。”庾欢懒得跟姓慕的花心萝卜讨论恋爱问题，头也没抬地往旁边坐了坐，放好了小盒子，又开始去翻微信。
相比未接来电，微信上清净很多，就灵魂车手彭昭先生一早给她转发的一条心灵鸡汤，最上面是任平生的消息。
——光看着消息提示就不想把对话框打开的那种消息。
数学语文英语化学……
老长的一段信息，列得通通都是作业！作业！作业！
作业的末尾还PS了一句：不会的随时微信问我。
庾欢口吐魂烟地栽回她的窝里，感觉刚缓过劲儿来的内心残忍地遭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有气无力地再往上翻翻，才看见任平生回她的话。
——放学了，过关了。
……这是回她之前问他到没到学校，在班主任那有没有过关那条的。
反射弧长的围起来能绕地球三十圈。
为什么催她写作业的那根神经偏偏短的不像话？
庾欢有气无力地爬起来，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跟慕天天说：“去酒吧这么早干嘛？晚点再去吧。”
慕天天看她跟看外星人似的，“你不吃饭啊？不饿啊？空着个肚子你跑‘Milk’喝酒就糖豆吗？”
其实是饿的，从昨晚到现在她就在任平生来之前吃了那么点零食，刚睁开眼睛那会儿她就饿了。
但是饿了也不行，任平生这么认真地在学习这事儿上使劲儿拖着她往前走，她还站在原地不动，有点不好意思。
会觉得好像对不起他的付出。
庾欢摇摇头，把书书本本都从书包里掏出来，在茶几上暂时铺了个摊儿：“我得先把作业写一写。你饿的话厨房有方便面，你先煮一碗凑合一下——啊，干脆煮一锅吧，给我也带一份。”
慕天天简直惊呆了，瞪着眼睛看她打开语文卷纸，“……二中使人进步啊？”
“论学校氛围熏陶对学生上进心的重要性，”庾欢拿着笔在选择题的括号里写了个“C”，然后抬头对慕天天挑了挑眉，“写去吧，你这学期的论文题目都有了。实地取材，包你叙述绘声绘色。”
慕天天拿过本书作势去拍她脑袋，“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说点儿正经的，”庾欢放下笔，诚恳地说：“哥，去给我煮碗面吧，我快饿死了。”
………………
…………
各种夜行动物组团外出狂欢的平安夜，晚饭对付了一碗方便面卧鸡蛋的庾欢苦哈哈地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举头望明月，低头写作业。
君子坦荡荡，小人写作业。
商女不知亡国恨，一天到晚写作业。
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写作业。”
写到后来，放下笔庾欢还满脑子作业歌单曲循环唱歌不听，索性这种综合试卷庾欢会的少不会的多，能懵的都填上，不会的留着大半江山的空白卷。
别人正常写到十一点的作业，她不到九点刚过就写完了。
一抬头，慕天天正靠在她的窝上打盹儿。
这个时间是真不能再拖了，再拖对不起老慕同志放弃平安夜约妹子的大好时光、等在她家耗掉的大半晚上时间。
讲题什么的，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吧！
反正其实就算任平生讲了她也未必听得懂。要她能听懂的那种讲法，他得给她将到明天上学也讲不完……
为了防止任平生查岗，庾欢特意把写好的作业都拍了照片，预备着万一他要问，她也好有个证据证明她的确是写完了。然后收拾了东西，推醒她哥，自己飞快地跑上楼换了身衣服。
反正来回都有慕天天开车，不怕冷，她就很兴奋地以好看为主，在柜子里挑着配了一套——皮裤高帮靴加黑色紧身小夹克，短发被她用发胶抓了几把，弄了个很中性的造型，整个人看上去特别帅气。
她照着镜子对自己的行头表示满意，跑下楼的时候，却还是被慕天天这个骚包的纨绔晃了一下子。
她睡醒的时候慕天天已经不知道到她家多久了，外套早就脱了，始终就穿个白T恤在她眼前晃，这会儿一说要走，她才发现他竟然穿了个亮红色的嘻哈风外套。
——特显眼儿，配他这么个长相，得是夜店里一眼就能没从人群里挑出来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