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平生在课堂上都没什么精神。
昨天睡得太晚……不，差不多是一宿没睡。大半夜到家先写完了作业，躺床上的时候天都快亮了，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过电影，这一晚上发生的跟庾欢有关的所有事情跟老爸老妈的脸、楼下晃着刺眼灯光的警车都混在一起，凌乱地不断闪回着，驱散了黎明到来前的最后一点困意。
晚上不睡，白天就跟丢了魂似的。
中午最后一节课之前班委张罗着开会说跨年联欢会的事情，七拉八拽地各自搬了凳子在教室后面的空地上围了一圈，平生凑数似的目光呆滞地怔在椅子上听，不管谁问他什么，一律不过脑子地点头说好。好到后来，他们班爱热闹的体委曹南同学就忍不住给他挖了个坑，“那你在联欢会上唱个歌吧？还从来没听过你唱歌呢！”
灵魂出窍眼神发直的平生说：“好。”
班长叶嘉慧是个爱张罗的开朗姑娘，梳着齐刘海留着短发，脸圆眼睛也圆，眉开眼笑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可爱，“你答应了啊，”怕他反悔，班长赶紧趁机拍拍手，“可不带反悔的。”
“……啊？”平生这才回了点魂儿，眨着像是生锈了似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抬头问正瞅着他的六七双眼睛的主人，“我……我答应什么了？”
曹南拍着他肩膀，“联欢会唱歌。你自己答应的。”
“……什么时候都事？”
“就刚才，”曹南说：“我们都听到了。”
平生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么几个人盯着他看他都难受，更别提要表演节目让全班围观了。平生有点局促，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搁哪儿了，“不……不行。我不会唱歌。”
叶嘉慧拄着下巴，“那就不唱歌，随便表演个什么都行。反正这次全班都要表演节目的，你怎么都跑不了啦。”
“可是我不行，我……”平生很想跟同学解释一下他为什么不行，他不想给别人留下他不合群或者不好相处的印象，然而话卡在嗓子里，说什么也吐不出来，憋得脸色通红，最终还是塌下肩膀，沮丧的强调，“我不行。”
“那就表演个你行的呀，比如有什么特别拿手的？”曹南顿了顿，突然想起来，“我听说你围棋下的特别牛逼。”
平生哭笑不得地杵在那，“我总不能把下棋当表演吧？”
“其实也不是不行……”五班始终没说话的文艺委员，庾欢的同桌唐予宁这时候犹豫着插进来，声音和风细雨的，“我觉得要不然你可以找一名同学做搭档，不会下棋的最好，你可以一边自己下一边教他下，就当是给大家做个现场科普教学，应该也会挺好玩。”
平生很想说，可问题出在“压根就不想演”，而是“演什么”。平时在家自己开电脑调软件唱歌做音频自嗨他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让他在众目睽睽下上台表演，他就是会紧张到手脚出汗心慌胸闷喘不过气来！
他虽然参加围棋比赛不会紧张，但如果把下棋当成节目被围观的话，那唱歌或者下棋，本质上是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啊……
想来想去他就还是摇头，可惜拒绝无效，班长拿过唐予宁手里整理的节目表，“我觉得糖糖这个主意不错。看看还有谁没报节目的，可以跟平生凑一对儿。”
唐予宁说：“不用看了，全班就剩下他和我同桌没报了。”
“你同桌？庾欢？”曹南楞了一下才想起来，“艾玛呀，从她转过来就没看她来上几天课，我都快忘了还有这姑娘了……”
“她受伤了嘛，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唐予宁笑笑，“她昨天能回来我本来都挺惊讶的，想着今天就问问她表演节目的事，不过不知道怎么今天又没来，听娜姐问我的意思，好像也没请假。”
唐予宁拿着笔就着班长看节目单的手，把名单上任平生和庾欢的名字用同样的记号标了出来，“那要不就把你俩凑一对儿，先这么报着吧。等庾欢回来了你俩再研究研究，没事儿，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到时候一起再想别的办法换换就好了。”
唐予宁是个很温柔随和的小姑娘，无论跟谁，说话从来都留三分余地，平生一时也不知道还怎么继续对她说“我不”了。
不过如果搭档是庾欢的话……
庾欢会愿意愿意表演节目吗？——更重要的是，庾欢会愿意跟自己一起表演节目吗？
不不不，自己本来也是不愿意的，可他们都赶鸭子上架这就把他俩“凑一对儿”了……
不知道为什么，平生的脸有点不受控制地发烫，他手忙脚乱地慌忙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听见叶嘉慧给这次班委会画了句号，“那就先这样吧，这段时间还赶上期末，大家就多辛苦一点了。”
预备上课的铃声响了，大家也就把椅子归位，各自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平生刚做好没个几秒钟呢，陆薄就跑到他们班级门那，扒着门框从门外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平生挨着门边，觉得六班的陆同学这阵子跑五班跑的有点勤，不知不觉就皱了眉。
陆薄往里头看了几眼，然后奔放不羁地在正低头拿书的平生眼皮底下打了个响指，迎面对上他拧成一团的眉毛，诧异地挑了挑眉，“庾欢今天又没来？我打她手机也没人接。”
平生想起唐予宁说庾欢好像也没请假的事儿，眉毛拧得越发苦大仇深了，“没来。”
陆薄撸了撸他那几根打理得枪毛枪刺的头发，“你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儿吗？我有事要找她，或者你知不知道她家在哪儿啥的？”
平生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突然腾起来的一阵烦躁，“砰”地一下把下节课要用的书拍在桌子上，倒是吓了陆薄一跳，“不知道。你能不能别扒着我们班门框不撒手？马上上课了。”
语气竟然还挺凶。
陆薄把手放下来，一半身子站在五班屋里，另一半被半堵墙挡在了视线外，闻言挑着眉莫名其妙地打量他，“我没霸凌过你吧？你对我哪来这么大敌意？”
他琢磨了一下前因后果，突然福至心灵地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我知道了，是因为庾欢吧？”
陆薄原本居高临下似的俯视着平生，这会儿突然微微弓着腰挨近了平生，特别欠儿蹬地往平生手里塞了一根笔，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学霸也要学人家早恋吗？算了吧，还是好好学习吧亲。”
陆欠儿蹬说完没等他反应，脚底抹油赶紧地溜了。刚把脑袋从五班的领地里缩回去，就听见比刚才放书时更大的一声“啪”，平生手里的那根笔又反手拍在了桌子上……
“啧啧，”陆薄很愉快地对这一声响做点评，“这巴掌拍的，不去练降龙十八掌都屈才了。”
本来再怎么困，上课的时候平生都是可以强行集中注意力听讲的。但经过刚才一个课间之后，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他控制不住地总是溜号。
甚至第一次偷偷在课上搞小动作，冒着被老师没收手机的风险，遮遮掩掩小心翼翼地在桌下给庾欢发了条微信。
——你今天怎么没来上学？
等了一节课，也没等到回复。
大概是多少都受了老妈“失恋恐惧症”的潜移默化，联想起她没来上课也没请假、陆薄打她电话没人接的事情，再把昨天她一个人骑摩托飙回家的事往失联上这么一串……
得了，老师后来讲了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他压着悬着的心给庾欢打了两个电话，全都一直响到自动挂断也无人接听，平生终于坐不住了，穿好外套拿着车钥匙跑出去，推车出了学校大门就往庾欢家里骑。
他当然知道庾欢家在哪，但就是不想告诉陆薄。
就是不想！
没有为什么。
平生骑车往庾欢家赶的时候，失踪人口庾小驴正在把拆了的被罩和床单一起打死结。
她这半宿提心吊胆的也根本睡不着，早上的时候听见院子里车响，趴窗户的时候却只来得及看见驱车离开时老妈坐在车里的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赶紧扯嗓子喊，可惜当时在车里的庾女士根本没听见，就像忘了家里还有个被她反锁在房间的孩子一样，潇潇洒洒地开车走了。
那一瞬间庾欢连跳下去追她妈的心都有。
然而手伸出去抓了个空，腿就本能地没敢再往前迈……
老妈一走，她更加心烦意乱，慌得头皮都有点发麻，心就跟被谁掏出来在沙子地上团了一圈，沾满沙土又塞回了腔子里似的，仿佛长起了无数个棱棱角角，磨的她六神无主地只知道在屋子里转圈圈。
转累了后来就干脆靠着床边软成一滩泥似的瘫坐下来，熬得跟个兔子似的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在空气里阳光下跳跃的小灰尘发呆，基本死机的脑子里来来去去就两个年头：老妈干什么去了会不会出问题？我该怎么办？
抓破了脑袋也是无解。
庾欢咬着嘴唇，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就她一个人，被反锁在屋子里，老妈走了，家里没人，房子大门也上了锁，没有任何通讯工具，跟外界基本算是彻底的失联。
孤独和无助像是静默中从阴影里悄然伸出的一只巨大的骷髅手掌，紧紧地扼住她，试图抽干所向披靡的庾小欢赖以生存的勇气和坚强。
舌尖尝到了一点血腥的铁锈味儿，庾欢舔了舔嘴唇上被她自己咬出来的细碎伤口，忽然控制不住地有点想哭……
但是不能哭。
哭了就彻底败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可是她不能败，她还得要自己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打定了主意的庾小欢吸吸鼻子，扶着墙站起来，蹬了蹬坐麻了的腿。先是从她的零食箱里翻腾出了点甜食出来啃，一边啃一边琢磨着自救。
等半盒蛋糕啃完了，庾小欢的主意也打定了。
——她隔壁就是书房。
书房常年是她的地盘，就如同老妈的画室她也基本不进去一样，房间里整理打扫都是她自己来，老妈基本不管。
而她通常是没有落锁习惯的。
那边的窗户从天凉了之后一直到现在，就没打开过。
按她自己的尿性，窗户99％是没锁的。
能从外边儿推开！
她从自己窗户溜着窗沿扒到隔壁窗户，推开之后就能到书房，从书房出去，她就能到楼下去拿房间的钥匙和手机，然后就能叫慕天天或者小姨过来帮她解围！
完美！
庾欢从床上跳起来，收拾了垃圾挽起袖子说干就干！
拆被罩，摘床单，床单的一头系在床脚上打了无数个死结，直到庾欢使了牛劲也没拽脱扣，这才放心地又去系床单和被罩。
她爬窗沿上走钢丝，得防着自己万一脚滑掉下去，所以得上个保险……
等接好了床单和被罩，她就把这条DIY的棉布大绳另一头缠自己腰上，万一真摔了，也不至于摔得太惨。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顺着大绳下到楼下院子去——因为她所有的东西都在楼下大厅的书包和外套里，没手机没钱，她就这么跑出去也无济于事，更关键的是，她跑也没法跑，棉鞋还都在楼下鞋柜里搁着呢……
庾小欢一边给床单和被罩系死扣，一边琢磨着这些事儿，恍惚中好像听见有谁在喊她，就跟神经错乱了似的。
她甩甩头，气不顺地自言自语瞎嘟囔，“妈个叽的这么早就幻听，我是不是也快得精神病了？”
就像是回应她幻听似的，外面喊她名字的声音更大更真切了——
“庾欢？！”
“庾欢！！你在家吗？！”
“庾——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