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平生反应太激烈,庾欢看着就忍不住地开始“哈哈哈”的笑倒在地板上……
平生被她乐得愣了一瞬,也不知道笑点在哪儿,就是看她笑的不行,跟被传染了似的,收了手自己也跟着开始傻笑……
也许是劫后余生的确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也许杂技似的惊悚翻窗表演亟待一个发泄口来宣泄情绪,俩人瘫在地上捂肚子笑了半天,等终于消停下来的时候,整个屋子突然安静下来,静的只能听见彼此呼吸的时候,庾欢和平生又都有点晃神。
这就是女生的房间啊……平生想:这刚跟他的想象不太一样。
被各种道听途说而制造的想象里,女生的房间大概是充满了粉色泡沫幻想的那种感觉,就是有着粉色或者其他可爱颜色的墙壁,拥有卡通形象或者其他小清新样子的灯饰,然后用各种小装饰布置得温馨又甜蜜的样子。
但现在他所处的这间屋子显然不是。
平生倒在地板上,抬眼就能看见房间雪白的天花板,上面吊着个镶蓝边的大五角星LED灯,大白天的还开着最亮的那档白炽光。
……看上去干净又简洁。
虽然跟想象不符,不过这种感觉倒是很符合印象里庾欢的人设。
那种简单干练的小姑娘。
特别直率,脾气上来跟《骆驼祥子》里写的虎妞儿似的,不过还挺可爱……
这么一想,平生就忍不住朝跟他脑袋对着脑袋躺在地上的庾欢喊了一声,“虎妞儿?”
庾欢顺手从地上抓了个什么东西扬手就往后撇过去,“说谁虎妞儿呢你!”
“诶!”平生顺手一接,“我这说的是褒义词,褒义词。这还是我第一次到同学家呢,还是女生的房间,还是翻窗户进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手里的接住的东西看了一眼,这一看,声音戛然而止。
“我也是第一次让同学到我家还进我屋来着,当然了,把人从窗户外头薅进来也是第一次。这也就是事态紧急,我电话什么的都在楼下呢,联系不着外援,要不我也不能出此下……策?”庾欢原本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接话聊天,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地板上坐起来,扭头瞥见任平生跟中风似的僵在地板上手里抓着个不明物体,下意识地定睛一看,当即整个人都有点方,“卧槽!”
——平生手里是她凌晨那会儿脱掉后团成一团、扔地上泄愤的……一只袜子。
自认脸皮厚如树皮的庾小欢只觉得霎时间脸上就烧了起来,转眼的功夫从脑门一直红到脖子,整个人都熟透了……
她顶着一张仿佛从装满小米辣的大水缸里拔出来的脸,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赶紧把那倒霉催的袜子从男生手里抢回来,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把这阵子要命的尴尬翻过去,甚至不敢看任平生的脸。
平生也不太敢往她那边看。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脸红的地方,就是有点缓不过神来——被凶器的真身给惊呆了。
不敢看庾欢纯粹是因为感觉庾欢这会儿大概不太想面对他。怕让小驴再受刺激,怕她炸毛儿。
平生在地上不声不响地又僵着趟了一会儿,估摸着这会儿庾欢的尴尬劲儿应该是能缓缓了,他咳了一声,侧身撑着地板站起来。
——天旋地转中,平生靠在窗根底下坐起来,看清了此刻庾欢屋子的全貌。
然后就跟受了刺激似的控制不住地瞪着眼睛长大了嘴巴,坐他对面的庾欢目不忍视地捂住了脸……
刚才为了自救,庾欢掀开了床单,拆了被罩。
掀床单的时候,床单往下一扯,把她的枕头和床头原本摆着的各种抱枕小靠垫也掀得天女散花似的飞了起来,她心情烦闷连捡也懒得捡,各种摆件此刻床上地下瘫得到处都是。
衣柜一边的门开着,里面衣服她叠的倒是很整齐,也没搞破坏,但她昨天换了的衣服被随手扔在了格子里,毛衣的一条袖子和保暖裤的一条裤腿耷拉在外面,活像是黑白无常的两条舌头。
床头小桌上摆着她刚才吃完的一堆包装纸,大宝剑戳在窗边,而用来自救的床单和被罩变成了大块棉布褶褶巴巴地堆在地上,一截系在床尾打了一连串的疙瘩,另一端跟另一截首尾相连地系着,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原本是干什么的了。
一塌糊涂。
庾小欢捂着脸,心里有力无气地在跟自己呻吟:还能解释吗?解释不清了吧?……可是我平时根本不是这样子的啊……喵了个咪啊……我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
“那什么,”平生声音有点颤,大概是怕刺激着庾欢,他说的小心翼翼的,“你家……的确是遭贼了吧?……”
庾欢没说话。抱住她原地大成两个的脑袋,觉得很崩溃。
我跟任平生也星座不合吧?
一定是星座不合……
要不然怎么我什么窘事倒霉事都能让他碰见啊啊啊啊啊!
平生看她一直没动静,有点担心,“庾欢?”
“闭嘴!”这话题是肯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再往下说庾欢都怕好不容易把任平生拉下来自己再顺窗户窜出去。她放下抱头的手,色厉内荏地绷着脸,心虚地依然没敢看平生,径自站起来,腆着一张红透了的脸,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床单被罩首尾相接的那一大长串绳结往平生所在方向一扔,“拿着!”
——她想赶紧把家里这堆烂事儿处理完,然后好好谢过眼前这位天降的神兵,再然后赶紧的把“神兵”送走。
平生拿着床单被罩拧成的大绳结不知所谓,“你要干什么?”
庾欢把绳子的最末端往自己腰上系,“从窗户爬到书房去。”她说着把棉布大绳往腰上缠了两圈,打了个快赶上她腰粗的结,“你拽着点儿绳子另一头儿,防备着我万一脚滑掉下去,你拽我一把,我好不至于倒栽葱摔的破相等于整容。”
平生尚没从她房间如同被打劫了一般的视觉冲击中回过神来,再听她这么一说,眼睛差点没瞪脱眶,“你要干什么?”
“你们这种明明听见了,还非得让别人再重复一遍的都是什么毛病?”那边庾欢已经在活动关节了,活动到一半,想起来自己的拖鞋大冬天翻窗爬墙实在不太合适,反正什么窘样儿都让任平生看见过了,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问旁边对她大眼瞪小眼的男生,“诶,要不……你鞋借我穿一下吧?”
“……”今天这一中午前后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所经历的一切简直把平生的人生观都刷新了。
也不知道是惊的吓的还是气的,从小到大循规蹈矩的三好学生一把扔开了手里的大绳结,他用了点劲儿,绳结跟地板磕出沉闷的一声轻响,庾欢看他脸色越来越紧绷,皱着眉毛不说话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以为他是不想把鞋给她,想想觉得也无所谓,于是又朝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就这么去吧,其实这样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诶你干什么啊?!”
话说到一半陡然转了音调语句,庾欢瞠目结舌地看着任平生突然大步跨过来,一声不吭上来就解开了她在自己腰上系的绳结,拿走了她往身上绑的那根棉布大绳……
她下意识地往自己这边夺了一下,然而一拽竟然没拽动,就听平生说:“不行,太危险了。”
庾欢说:“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出此下策。”
平生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我带手机了,你记着你家谁的电话吗?你师兄你哥谁的?你给他们打电话吧。”
庾欢看着手机没接,“打不了。除了我妈,谁的号我都没记住。”
“……一个也记不住?”很多号码看过一遍就不忘的学霸同学明显不太相信,狐疑地看着她。
庾欢撩着眼皮儿斜了他一眼,有点不高兴,“我对数字不敏感。”
——她就没好意思跟任平生坦白,一百五满的数学卷子,她最多能考四十分。
平生不说话了。
片刻的静默后,庾欢突然目瞪口呆,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平生一声不吭地把绳子套在了他自己身上……
庾欢被男生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着了,惊疑不定地磕磕绊绊,“……你干什么?”
干什么?
呵呵!
平生连看她都不想看了,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生气,但是就觉得从刚才听她说完她要翻两道窗户进隔壁,心里跟揣了一团火似的,猛地顶到了天灵盖儿。这会儿这么多说了几句,火气非但没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似的。他平时连语气不好的时候都不多,这会儿目的性很强地尝试着调整面部表情,竟然说什么也没打开拧成一团的眉心。
火压不下去也不压了,平生把绳子缠腰上之后按照以前老妈教的法子打了个外力很难扯开的“机器扣儿”,跳着无名火焰的眸子看了眼庾欢,越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连说话也平平仄仄毫无感情起伏了,“你拽着绳。你要去那屋找什么?我去。”
庾欢眨巴着眼睛,面对着这样的任平生,一时间竟然被震住了,没说出话来。
平生看她不吱声,径自走到窗边自己探头看了一眼这扇窗和隔壁刚才刚才他推开的那扇窗户的距离,低头又看了看外面窗沿的宽度。
活了十几年没干过出格事儿的男生到底还是有些胆怯,转身的时候,他背对着庾欢舔了舔嘴唇,深吸了口气,然后又撑着窗台回头问她:“拿什么?”
石化的庾欢僵硬地坚持着:“不用你……那什么,还是,还是我去。”
平生的眉毛又皱紧了几分,深深的纹路快要赶上核桃纹了,“拿什么?”
这个气场简直就快不是她平时熟悉的矮瘦怂牌任平生了!庾欢不自觉地捡起了刚才任平生扔下的绳结的另一端挽在手里,还有点犹豫,“……你行么?”
“我不行难道你行吗?”平生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怼她,“裹睡衣?穿拖鞋?真仗着你功夫好能飞檐走壁呢?我没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办?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套着这身装备吊在外头推那屋窗户了?”
他简直越说越气,干脆回身指着庾欢手里那两块不连在一起的大绳结,和棉布大绳捆在床脚的另一头,“你就靠着这么个DIY的东西,你就敢耍这样的杂技?想没想过,万一绳结开了什么办?万一你脚滑从窗台上掉下去,捆腰上的绳子到时候也打不开的话,你怎么办?就这么吊着冻成冰棍?”
“……”他说的都是庾欢自己担心过的问题,有理有据,嘴犟如庾小驴,一时间也的确无法反驳只能认栽。但是这个数落人的声势实在是让她十分不习惯,跟怒目而视的平生相互瞪了半天,庾欢气弱地回嘴:“……那我好歹还有功夫你还没有呢。”
“没功夫好歹我也是个男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个小姑娘干这种事吧?”平生深吸口气,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窗台上,扶着窗框慢慢在上面站直了,往上一站,他立马凝神静气,心思都放在爬墙翻窗上了,方才一直说什么也缓和不下来的严肃语气这会儿自动瓦解,他又往庾欢身上看了一眼,压着有点发颤的喉咙嘱咐她,“拽紧绳子啊。我要真掉下去摔残了,下辈子就找你包工养伤。——到底要找什么?是不是房门钥匙?”
箭在弦上,庾欢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把绳子又在手臂让绕了两圈,直到一条手臂再缠不下了,她深吸口气,也走到窗边,仰着头有点不安又有点担忧地看着平生,“对。书房门应该也没锁。你从书房出去,下到一楼,大厅茶几抽屉里应该有串钥匙,是室内门的,你把它拿回来挨个试试,里面有钥匙能开我房间的锁——如果茶几抽屉没有,那你就在楼下各处都找找。”
平生点点头,手紧紧扶着窗框,一只脚小心地迈出去,站在了外面的小窗沿上。
这事儿庾欢自己琢磨干的时候没怎么觉得害怕,花时间考虑的都是防护措施的问题。但换到任平生身上,她却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不好的地方想,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就一把拽住了男生的另一只脚踝,“要不……要不你小心一点。千万别勉强,安全最重要。”
其实她原本最开始想说的那句是“要不就算了”。但是话到嘴边却没忍心吐出来……她其实不光是想出去,关键这会儿也小半夜加一上午了,她想上厕所。
这真是没法对人言的纠结之处了。话到嘴边被生理需求驱使着自动拐了个弯儿,庾欢差点咬着自己舌头,脸上有点抽筋。
这一连串的表情落在正居高临下的平生眼睛里,像是藏了一肚子鬼心眼的小仓鼠似的,平生忍不住就抿嘴笑了笑,对她点了点头。
这会儿的神情,倒是庾欢熟悉的那个任平生了。
庾欢这扇窗户跟书房的窗户之间,窗框隔着大概一米八左右的距离,外面的窗沿有延伸,两边相距大概一米三四的样子。平生从这边跨出去之后,原本想一条手臂勾着这边的窗框,另一条手臂去够另一边,这样比较保险。但试了几次之后就放弃了——要扶稳就够不着,要够着就扶不稳。
是个十分尴尬的距离。
对平生而言,如果他要认真的去做一件事,必然是会将整个身心都沉进去的。此刻翻墙跨窗性命攸关,他自然心无旁骛,全部注意力都在上面,因此竟然没感到如何害怕。倒是在房间里一边卯足劲抓绳子一边拼命抻脖子往外看他的庾欢,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心惊肉跳,比自己上阵还紧张。
紧张还不敢说话,大冬天外面窗沿本来就有薄冰,怕万一说话让任平生分了心或者吓着了他,更添意外。
没法说话就没有宣泄口,庾欢眼看着平生尝试着迈步又屡次退回来,只觉得肺里头的空气口快被挤紧张挤没了的时候,就看见平生放弃了这头抓着她房间窗框的手臂,面朝墙壁的方向,螃蟹似的横着向书房的窗沿迈了一步——
这一步迈得庾欢险些失声叫出来。
太险了。
两个窗沿之间距离太宽,万一要是一步出去没搭上那边的窗沿就废了!
然而当庾欢定睛细看的时候,却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跺着脚在心里喊了一声“漂亮!”
平生迈步的时候同时朝书房伸了另一只手臂,借着跨过去的冲劲儿,在脚掌落地的前一秒,他的手先一步抓住了书房的窗框!
紧接着借着胳膊的力量,平生一脚在书房窗沿搭了个边儿,然后靠着抓住书房窗框的那只手借力,慢慢将另一只脚悬空,将重心转移到了那一边。
有惊无险,福大命大。
看着任平生几经周折历尽艰险地终于从窗户翻进了书房,庾欢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棉服里面贴身穿着的那个大黄鸭背心已经湿了,手心里始终死死攥着的那截绳子,棉质的布料也潮潮的。
都被冷汗打湿了。
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