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后来,庾欢和平生的Cosplay表演惊艳全场,成了二中那年艺术节文艺汇演上冲出的一匹黑马,轻松拿到了那一届的“最具创意表演奖”。
不过艺术节闭幕之后,在二中传播最广的,不是他们的表演,而是陆薄原创的歌。
作词作曲演唱竟然真的全是他一个人,报幕的时候,主持人说歌的名字叫《那些关于我想你的事》。
事后听陆薄自己说,这首歌的名字原本叫《那些关于我爱你的事》,报上去校领导嫌原创曲目歌名里直接说“我爱你”影响不好,大笔一挥,强行把“爱”改成了“想”。
因为歌名改了,他不得已,把歌词开头的三个“爱”字也换成了“想”。
他说改了之后歌词就没有那么炽烈了。
所以他又微调了曲子。
不过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自己形容的、这首歌原本该有的“火辣辣”的调子究竟是什么样儿,但几乎大半个学校的女生都被他艺术节上表演的版本里执着的歌词,含蓄又缱绻的旋律圈粉了。
还是一把吉他,还是游刃有余的弹奏加打板,还是那七分慵懒三分清亮的嗓音,不过打扮得没那么骚包了,为了配合改后变得含蓄的歌词,他成天打发胶捏造型的头发放下来了,穿了一件朴实干净的白衬衫,简单的牛仔裤,穿球鞋的脚偶尔也跟着旋律随意地打一打拍子,他在麦克前自信地开口,闪耀的镁光灯下,悠扬的歌声顺着无形的电波在整个礼堂静静地响起来——
“风是想你,云是想你
风吹动五色番,每一次都是想你
云凝结成雨水,每一滴都是想你
风吹云动,雨伴云来
滂沱的大雨打不透沙漠坚实的堡垒
沙漠里寻不见绿洲的我亦不肯走出重围
驼铃荡了一万响,经筒转的一万圈
便有白驹过隙
倔强的我被风沙掩埋
血肉成为土壤,骨骼开出渺小坚强的花来
星辰千百次眨眼,年轮走了数万圈
便有沧海桑田
倔强的花繁衍无数的种
沙漠也被绿洲覆盖
每一叶嫩绿的灵魂上,都寄托着一声
想你
我想你,一天也是一年
我爱你,转瞬也是永远
不甘寂寞,不屑平淡,不愿占有,不求长久
可我就是想要这样刻骨铭心地表达
我爱你的话”
歌的尾声,陆薄拿下话筒,本性难改地又开了喊麦模式——
“我这样刻骨铭心的表达,你听清了吗?!”
他把话筒朝向台下,自己却扭头看向了幕后。
台下,二中被他声线蛊惑的女生们沸腾地以手做喇叭尖叫着回应“听清啦!”,幕后,一身白纱,在理发店接了个长发及腰的庾欢化得狭长上翘的凤眼微垂,轻轻地转身,长裙曳地的白纱随着她的离开,在地板上铺展开了仿若泾渭分明的界线。
台上的陆薄收回话筒,笑盈盈完美谢幕,敛起了璀璨星眸里一闪而逝的失落。
对庾欢而言,这个艺术节最大的收获,是她帮任平生一起克服了他的“人群恐惧症”。
Cosplay表演结束,从舞台上下来,卸了妆,再一起跑出礼堂,平生甚至要比她更激动。
他激动又兴奋到满脸通红的样子,对庾欢坦白原委的时候,连声音都打着颤:“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我害怕任何人知道了真实的我,从而对我产生深深的厌恶和失望,所以我拼命学习,我总是在用成绩来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但是除了成绩,我不知道我还拥有什么。它是我取信自己的根本,也是我否定自己的根源。我逐渐的开始回避被任何人过多的关注,因为那样的话,我不知道万一有一天他们发现我除了成绩一无是处,知道我实际没有这么优秀了,我不是他们期待中的样子,我要怎么办?”
“我知道我已经逐渐患上了‘人群恐惧症’,可是我没办法走出来。越着急就越焦虑,越焦虑就越社交困难,直到我遇见了你。”
“庾欢——”
“诶诶诶,停,别跟我说谢谢。”庾欢打断他,“不耐烦听这个,也不喜欢说。你帮我那么多,我不也没谢你吗?扯平了!”
衣服换了,妆卸了,但接出来的假发一时半会还真不好薅下去。天逐渐热起来了,一路从礼堂跑出来见了汗,庾欢不太适应一头长发乱糟糟地捂着脖子后背的感觉,这时候就一手拢了她那一头能以假乱真的假发,手抵在头顶,手动地把长发高高地吊了起来。
说话的时候就从舞台上妩媚俏皮的小妖精,恢复成了平生熟悉的那个不修边幅的女汉子。
平生看着她,又摇摇头,拿她没辙似的笑起来。
至于那天在黑黢黢小礼堂里喊出来的那些话,那些只能在黑暗又相对独立安全的环境里才能释放的情绪,那天之后,他们谁也没有再提。
不过平生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
艺术节筹备的那会儿,五班的娜姐遵循着自由民主原则给班里调整了座位,愿意帮同学提提成绩的好学生们自愿跟成绩差的同学组了几桌“CP”,其中就包括任平生和庾欢。
平生去了唐予宁的位置,原本跟庾欢同桌的糖糖坐在了她前桌,前桌的另一个比庾欢成绩还恶劣的“打狼型”选手被班长叶嘉慧亲自抓到了第一桌,由她亲自盯着。
这么一折腾,平生从第一座换到了最后一座,好在他这半年身高跟坐火箭似的眼见着长高不少,不然庾欢都担心他坐最后面看不见黑板。
话说回来,学霸同志也不用看黑板。
跟他一座之后庾欢更清楚地认识到,任平生这个学霸,究竟“霸”到了什么地步。
哪怕他在底下偷着带庾欢讲基础,溜号不听课,黑板上的例题也能上去就写,跟标准答案不差一个小数点。
文艺汇演开始前,任平生只给庾欢一个人讲题,艺术节结束后,他开始尝试着偶尔也在自习的时候到黑板前面去讲一讲,面对着全班的注视,也不那么磕磕绊绊紧张不安了。
而庾欢呢,则喜欢在这时候拿过她的素描本,把平生在黑板上讲题的样子速写下来。
有时候是背对着大家在黑板上写字的任平生,有时候是面朝着大家激动地比划着一些手势讲公式的任平生,总之,渐渐的,那个素描本上画得都任平生,就像庾欢心里,慢慢的,似乎也填满了这个人。
陆薄还是有事没事的来找她玩,他从第一天开始就没掩饰过对庾欢的心思,而在这种太坦然的追求中,始终态度明确拒绝的庾欢竟然也提不起从前面对追求者时的那种厌烦劲儿。
说来说去,陆薄也算是追女生队伍中的一朵奇葩。
写歌唱歌开篝火晚会,追求示爱送礼物,他始终认认真真地追她,可态度也始终洒脱得很。
差不多就是那种“得之我幸,不得……不得那也没关系”的感觉。
用陆薄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喜欢你,所以我很努力地追你,万一追到哪天,你也忽然喜欢我了,那不就皆大欢喜吗?就算你始终不喜欢我,那说不准哪天,我也忽然不喜欢你了呢?所以这样也很好吧!”
“反正我不想让我的青春留遗憾。与其等到十几年后再回过头来在回忆里明媚忧伤的酸掉牙,还不如现在我就把所有的可能都走一遍。”
“所以每一件我喜欢的事我都要做到极致才行。”
“打球也是,追你也是。”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诚恳,眼睛里闪着耀眼的光,势在必得似的跃跃欲试。
然而庾欢听完这些话,只有一个感觉:
合着我跟网球是划等号的。
也许是因为陆薄这在庾欢看来可以归属到“玩票”一类里去的想法,让她没感觉到压力。也许是因为陆薄在为人处世上的很多地方跟庾欢相似,让她有种“同类”似的惺惺相惜。总之,从来对追求者避之不及的倔脾气庾小驴,始终没有跟他闹僵。
按庾欢的想法,等陆薄这一票玩完了,热乎劲儿过了,他们俩虽然做不成“男女朋友”,但至少可以做朋友。
她挺珍惜陆薄这个朋友的。
不过平生不太想让她珍惜……
天热了,各班的几个窗户和前后两扇门都见天的敞着,下午自习课赶上陆薄训练回来,他总会扒着后门撩庾欢几句,习惯成自然,一个夏天,几乎就成了有一天不逗她就浑身难受的地步。
本来自习也无聊,庾欢多数时候都愿意跟他一起嘀嘀咕咕几句缓缓神儿,但有时候遇上任平生逼她上分逼得紧了,连带着也就不想搭理来捣乱的陆薄。
一般庾欢跟陆薄聊的时候,平生还能按捺着性子冷眼看着陆薄自行滚蛋,遇上庾欢也不想理他的时候,干脆起身嘭地一声关了班级后门,拍陆薄一鼻子灰。
高二的下学期就在这样打打闹闹的小摩擦和小欢乐中渐渐过去,值得一提的是,汗流浃背的七月初,学校把期末考试之前的最后一堂公开课安排到了他们班,而庾欢在来听课的老师中,遇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裴冬冬。
就那位圣诞节赌车现场那位火辣性感的发令员,也是那位跨年夜喝的不分东西南北却硬生生把彭昭拖进了酒店大床房的张扬大美女。
看她径自走过来坐到教室最后——也就是自己旁边的时候,庾欢眼睛差点没瞎了。
如果不是两次见面印象都太深刻,打死庾欢她也认不出来,眼前这个一身深灰色竖条纹小西服短裙套装、梳马尾戴眼镜,一脸职业笑容、低调内敛为人师表的听课老师,竟然是那个三观节操都碎了一地的狂派美女。
根本没法联系在一起!
庾欢如被暴击,但显然裴冬冬是早就知道庾欢在五班,迎上她让若见鬼的惊愕眼神,裴老师狡黠地挑挑眉,对她做了一个“好好听课”的嘴型。
……然而根本没法好好听课。
庾欢面对裴冬冬的心情就跟两个人一起掉进了哈哈镜的世界里似的,她觉得她们俩一起变了形,怎么看对方都别扭,一整节课都在出戏。
崩溃。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起立说完“老师再见”的庾欢下一秒就转过头,正对上也起身欲走的裴冬冬那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你……你怎么是老师!”
裴冬冬很淑女地掖了下鬓角的头发,笑的端庄大方,“不然我该是什么?”
“……”
“我不止是老师,而且……”她有意逗庾欢,说话间故意挨近庾欢耳边,眼底笑意更甚,声音很轻快,“我还是七中的老师哦。”
庾欢整个人都懵了一瞬,“开什么玩笑?!”
裴冬冬笑眯眯的一脸无害,“我听彭昭说,你以前也在七中,去年才转过来的?那你一定是经常逃课吧?不然去年你在七中念高一的时候,我也在高一实习,怎么说,都不至于车场看见你的时候一点印象都没有……”
庾欢嘴角抽了抽,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今年我做班主任了,带的班级开学升高二,正好有公开课,我就来了。早就听彭昭说过你在二年五,来了之后知道这堂课也是在二年五上,我还蛮兴奋的。”裴冬冬一边解释一边笑,三句话不离彭昭,笑的像只小狐狸,“能以这种方式再跟你见面,感觉挺好玩的。”
庾欢咋舌,有点惊讶这俩人发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我师兄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谁知道裴冬冬也是个心直口快的,直接就掀了自己的老底,“得了吧,他才不想说,我逼他的!要不然跟我在一块儿他连个话题都不想找,我能说的都跟他说完了,只好再逼着问跟他有关的。”
庾欢其实也想彭昭能从回忆的漩涡里走出来,看裴冬冬这么执着,就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我师兄他其实……”
“我知道,他忘不了他已经过世的前女友嘛。”裴冬冬挺乐观地打断她,“没关系。”
庾欢摇摇头,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不是,是他其实——”
“无所谓啦!”再不走怕待会儿追不上来听公开课的队伍了,小裴老师斗志昂扬地冲出去几步回身给了目瞪口呆愣在原地的庾小欢一个飞吻,“我早晚搞定他!”
“……我其实是想跟你说,我师兄在准备今天去西藏朝圣的行程了,反正是暑假,你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庾欢一个人自言自语地把要说没说的话嘀咕出来,末了也很看得开地耸耸肩摊摊手,“不过既然你那么有自信,那彭老板的战场还是留给小姐姐你自由发挥吧!”
说着朝早已不见人影的裴冬冬消失的方向比了个战斗似的手势,“看好你哟!”
是真的看好她。
毕竟认识彭昭这几年,见过倒追他的女生有不少,这么粘着他却还一直没被他拉黑名单的,裴冬冬还是第一个。
………………
…………
那节公开课上完没多久,就是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
上学期期末考了280分的庾欢,经过任平生同学一个学期的磋磨,成绩坐了火箭似的直线往上走,这次期末总分一路冲到了352。
离去年统招的普通入取分数线就差13分的距离了!
平生很开心,始终对成绩没什么追求的庾欢看着平生开心,于是自己也很开心。不过比起他们俩,他们班主任娜姐大概才是最开心又欣慰的那个人。
所以返校出成绩那天把庾欢叫进办公室,笑的都特别和颜悦色。
差点把庾小驴都笑毛了,“不是,老师,您叫我来究竟什么事?”
“两件事。”娜姐说,“第一,明天家长会让你亲家长来,不许再从外面给我找个假的来应付了事。”
庾欢喊冤,“娜姐,上次来的也不是假的,那是我亲表哥!”
“表哥也不行,”李娜没什么威慑性地瞪她,“从你家户口本上找!”
……得,那还找什么呀,她们家户口本上就她和老妈俩人。
庾小欢不愿意让老妈来开家长会,但既然班主任都点名了,也不好再硬杠,于是垂头丧脑挺不高兴地拖长了声音:“哦……”
“这次家长会也是高三家长动员会,很重要。再说你成绩上的这么快,我不点名表扬你就不错了,你还担心我在会上跟你家长告状是怎么着?”
“没有……”
“没有那我们接着说第二件,”李娜正色说道:“马上要高三分班了,学校打算分两个冲刺班,然后再设一个艺术班。”
这话刚开了个头儿庾欢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了,“老师……”
“老师希望你能仔细的、认真的、理智的考虑一下美术特长生的事情。按你现在的成绩,高三再努力巩固一下,只要专业课过得去,考个美术专业的一本不成问题。我拿着你的画也找带毕业班的美术老师问过,他也说问题不大。”李娜苦口婆心地劝她:“我不知道你画画那么好的底子为什么要放弃,但是高考只是人生的一块跳板,跃过它,你的人生会更精彩广阔——就算你真不想画画,考个好的专业院校,也可以选服装设计专业。”
娜姐这是从艺术节她自己做衣服那会儿就打的算盘吧?简直赶上动之以情诱之以利了。
不过能对她这样一个满是前科、劣迹斑斑顺带还拉低全班平均分插班生做到这个地步,庾欢还是很感谢她。
因为感谢,所以庾欢没告诉班主任,这件事任平生已经赶在她前面,来来回回无所不用其极地念叨自己半学期了。
其实她已经动摇了,不过一直没松口。
今天娜姐这一问,倒像是临门一脚,把庾小欢最后那点坚持也拆开了。
算了算了,画就画吧!考什么不是考!
抑郁症什么的,也不能在她们家100%发生吧?实在不行,要是她那天真跟老妈一样也画出抑郁症,那就去找任平生负责吧!
在娜姐面前,庾欢权当自己是个受教听劝懂事明理的乖学生,笑的特别憨厚,老老实实地点头,答应的很干脆:“行,我听您的。”
于是,庾欢高考的方向性问题,在经过她跟任平生长久的拉锯战之后,就这样状似轻易地,被班主任放在台面上,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