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肉不欢的庾小欢在师父家吃了一顿特别愉快的全肉餐。
吃饱喝足摸着肚皮很殷勤地给累了一下午的老吴头沏茶水，有段时间没这么一起窝在师父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师兄妹一直赖到了天黑才走。
过了冬至天一天天地长起来，从胡同里出来的时候都快六点了，心情放松下来，这阵子在家里憋得狠了的庾欢就怎么想回家，左右吃得太撑，也没着急回去，就跟彭昭一起沿着路往回走。
就是漫无目的的闲逛，累了就打车回，不累就走到哪算哪。
一路上彭昭电话震了几次，电话他都挂断了，偶尔会低着头回个微信还是短信之类的。
就这么一直走到了老城区的夜市，年根底下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红彤彤一片，夜市里人声鼎沸跟赶庙会似的，也不知道大晚上还冒着寒风出来人挤人的大家伙都在买什么。
有什么好买的呀？现在过年商场超市都不歇业，连菜市场也都营业到中午十二点半。
想吃什么现买多好，新鲜，还不占地方。
不过虽然这么想，看着喧闹拥挤的人群，庾欢还是起了好奇心——她想去看看这些人都在买什么，为什么去师父家还知道买各种禽肉蛋奶，轮到她自己家，脑子却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该买什么。
……也许是因为家里没有人气儿，也就没有过节气氛。
所以更要看看别人都在怎么妆点“年味儿”。
因为受了老爸突然出现的刺激，这些年有时候家里连对联都忘了买也稀里糊涂过来了的庾欢，突然就很向往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年。
大概是为了自己安慰自己，别人过的越幸福，她自己也就越应该把生活过出个样来。
输人也不能输阵。
往夜市走的时候彭昭的电话又嗡嗡地响了起来。
庾欢想了想，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这么认定地耽误他师兄谈终身大事的时间，于是在经过一个公交车站的时候把他推了过去，“不用你陪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彭昭是个干脆利索的人。他太知道庾欢有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了，因此也不害怕逛个夜市他们家小驴能吃什么亏，只在临分开前嘱咐了她一句“注意手机钱包”。毕竟，被人欺负是不太可能的，但她那个大咧咧的劲儿，丢什么东西就太稀松平常了。
老老实实点头说知道的庾欢其实心情还不错，刚跟彭昭分开，她就在夜市头儿上买了串草莓糖葫芦。
很愉快地把溜达了老半天才腾出点地方来的胃口又填满了。
夜市里面人太多，她怕把草莓蹭衣服上，就准备站在旁边把糖葫芦吃完再往里挤，没想到吃剩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余光瞥见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意外，随即定睛细看——果然看见了拎着一口袋书从人群里挤出来的任平生。
“任平生！任平生！！”她举着光杆的草莓司令站在人群之外朝平生挥手，看着听到呼唤的平生很惊喜地往她这边跑，笑的很开心，“诶，你别急，我又不跑。”
男生没听，干脆把书抱在怀里跑得更快，几步到了跟前，“你怎么在这？”
庾小欢一口叼住竹签上硕果仅存的那颗草莓撸下来，红彤彤的草莓泛着焦糖裹出的光，把她嘴填得满满的，平生看着她淡色唇瓣裹着一颗娇艳欲滴红草莓的样子愣了一下，然后就听见她含混不清地说：“凑热闹。”
眼看她特别豪放地几下吞了草莓，平生自己都不由得梗着脖子替她噎了一下，“呃……有什么要买的吗？”
“不知道，想不起来，就打算随便看看。”庾欢跑到垃圾桶拿扔了竹签又跑回来，“你干什么那这么多书？”
说着定睛一看，隔着一层塑料袋看清了最外面那本书的封面《高三几何例题详解》。
“……”吃东西没噎着自己的庾小欢看见这名字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你都开始自学高三啦……”
“还记得你刚转学来那会儿带你买教辅的那家店吗？”平生不好意思地把抱着的书改回拎着了，“这边也有路能过去。买完书我也是想着凑热闹随便逛逛。”他笑的憨态可掬的，很惊喜的样子，“没想到‘凑’到你了。”
“什么叫‘凑到我了’……”庾欢槽多无口，虚张声势地瞪了他一眼，看见他，突然就觉得一个人逛夜市的确无聊，“你要不要再逛逛？咱俩一起啊？”
这话听上去基本等同于邀约了。
平生眸光闪亮闪亮的，半秒犹豫都没有，“走。”
俩人就这样结伴义无反顾地冲进了人群。
夜市里买吃穿玩用的摊位太多了，大多数这时候摆出来的商品都是充满喜庆元素的红火颜色，庾欢自己也怕弄丢东西，把手机和小钱包都抓在手里，和平生一起搁人群里摩肩擦踵，偶尔也会在各种小摆件的摊位前看看，可是看了又放下，什么都不买。
“喜欢就买呀。”平生看她又一次把一只浑身火红的陶瓷天鹅放下了，不知道她是什么毛病又不敢多问，急的就要自己掏钱给她买了，却被庾小欢一手摁了回去。
“不要，”她逛的高兴，语气愉快地随口给男生解释，“找不到地方摆。”
“……你家那么大，没地方摆这个？”
“房子住久了呀，习惯了都什么地方有什么，突然多个东西有时候就会觉得别扭。”
从来过年老妈都得往家里添点什么摆设的平生不能理解她的神逻辑，听见这话就想到另一个问题：“那……那只傲娇……”
犹豫着想说不敢说，庾欢最受不了他这幅支支吾吾磨磨唧唧的样子，等他吭叽了一会，不耐烦地自己替他把话说全了，“你问你送我的那只猫啊？在我床头摆着呢。”
想起自己的礼物当初把她吓成那样，平生拧着眉毛很为难，“……不是别扭么？”
“啊，”庾欢撩着眼皮儿看了他一眼，灿然的目光透着挑衅，“每天睡前摸一下，练胆儿。”
平生：“……”
“诶，对，我得买春联儿。”庾欢这是看见了前面地摊上林林总总摆着各式各样的春联年画大福字，这才想起来还得买对子贴的这回事，“门上多副对联我看着不别扭。”
平生：“………”
庾欢拉着他跑到地摊边，一边看春联的词一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搓下巴，“任平生，你觉得哪个好？”
平生：“…………”
这是空气里有致哑剂被他不小心吸了一鼻子吧？庾欢侧过头看突然一直没了动静的平生，“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啦？”
平生来来回回地看着地上材质高中低档、样式由简至繁的春联儿，脸色有点一言难尽，“……我觉得词都有点老。”
庾欢摆摆手，“无所谓呀，春联这种东西不就只要有个大吉大利的寓意就行了？反正就是形式主义嘛，也没见的谁家真因为过年贴了个特别的春联就走上人生巅峰的……”
“不是形式主义呀。”对民俗的东西很感兴趣、有事没事总会找些这类书来看的平生，难得不认同地纠正她，“人们把对新一年的美好愿望寄托在春联上，与其说是从众心理形式主义，不如说这是中国人过年独一份儿的仪式感。”
庾小欢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那再去前面哪家看看？”
平生老老实实地评论：“大同小异吧。”
“哎我说你这人……平时也没见你挑三拣四的矫情啊，怎么选个对联儿还有这毛病了呢？”庾欢瞪他，“你家买的是什么？你都看不上，那你带我去买个跟你家一样的吧。”
话说到这儿，平生纠结的眉头终于微微松开，眉宇间带了点不经意的小骄傲，“买不着，我家春联儿是我写的。”
呵呵！敢情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庾欢戳他，“你是不是故意吊着我等着说这句呢？”
平生无辜地眨眼睛，有吗？没有吧？嗯……要非说有，好像也有点。
庾欢看着他的表情，难得善解人意地顺着谁说下去，“那要不——你也给我们家写一个得了。”其实有点期待与众不同的春联。
平生原本只是忍不住想跟她秀一下自己能写春联这件事，庾欢一脸正中他下怀的表情说出的提议，平心而论，他是真没想过。不过这会儿既然庾欢都这么说了……
男生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好啊，没问题！”
于是，高二那年的春节，庾欢她们家大门上贴的对联，是出自任平生的手笔。
他亲自措的词。
他亲笔写的字。
与众不同，特别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