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的寒假因为姜先生的突然搅局，也变得让人厌烦起来。
对于老爸拖家带口的出现，庾欢嘴上说着无所谓，身体却诚实的很，那天从主题乐园回来之后就不大想出门了。
本来她对寒假的安排很多，要跟师父学一套新拳法，要去丹阳那边的一个大型综合批发商城亲自看看各种手工DIY的原料，要跟彭昭去学单板滑雪，要去医院肩胛骨的长合情况，甚至准备按着食谱自己学学做饭。
姜译一来，直接让她把计划中的后四项安排全部划掉了。
商城也好，雪场也好，乃至医院和菜市场，她跟被害妄想过度似的，走哪儿都怕再碰见乐园夜场里的一家三口。
毕竟玩个游乐园碰上场打架都能闹这么一出狗血剧，概率这种事，向来运气都不怎么好的庾欢是不敢赌了。
可是就算出不了门也不想补课。
根本就没把高考放在心上的庾欢第N+1次拒绝了平生要假期抓分提成绩的意思，萎在窗边她的专座儿上发了会呆，这才想起来已经腊月二十七了。
中国人大多数都有这样的习惯，一整年都习惯用公历的日期过日子，到了年根低下，却自动把日历模式切换成了农历，腊月二三二九年三十儿，大年初一正月十五，在这段阖家团聚东张罗西忙叨的日子，公历日期和星期历法反倒记不清了。
这大概是五千年历史潜移默化形成的习惯，不管你期不期待过年这件事，总会被某种民俗的习惯所影响。
庾小欢也是这样的。
她抱膝歪在她的贵妃榻上琢磨了一会儿，克服内心魔障，给她最近俨然有销声匿迹态势的师兄打电话。
平时半天才有人接的电话这次倒是刚响了一声就通了，彭昭那边跟没睡醒似的，声音透着倦怠的沙哑，“小驴啊……”
你才是小驴，你全小区都是小驴！庾欢拿着手机翻白眼，“师兄你最近怎么一直悄没声息的？”
彭昭在电话里端着姿态哼唧着，“我这积极上进年轻有为的小青年，当然有很多事要忙，谁有功夫成天搭理你？”
“可我听说积极上进年轻有为的小青年现在深陷情感危机不可自拔啊。”打电话之前还满肚愁肠的庾小驴这会儿也高高地吊着声调，平白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这是命犯桃花无暇他顾了吧？说的自己多高大上似的。”
彭昭无语，“慕天天那小子又跟你说我八卦。”
“是八卦么？我哥说平安夜那天冬冬姐喝醉你俩都住同一个酒店的同一个房间去了。这接电话都积极了，你要说不是原本就盯着手机等人家消息呢我都不信。”其实慕天天说的比这直白多了，庾欢都没好意思说。
“……”想彭昭也是个拳打南山脚踢北海顶天立地的汉子，这会儿却不堪回想那天晚上乱成一团的破烂事，被庾欢一提就觉得牙龈疼，“少跟老子扯皮，打电话什么事？”
这是要恼羞成怒的节奏。庾欢多少还敬他是个师兄，老老实实地转了话题，“你今年不回家？”
“不回了，没买着票。”
“飞机啊！”
“贵。”
“……你这根本就没诚心想往家奔。”所以果然是被裴冬冬拴住了吧？庾欢自己在心里补了一句，又说：“那你跟我一起去师父那啊？就今天，现在。”
“这都过年长了一岁了，不按生日算，你都18了吧？干什么能不能有点计划，说风就是雨的。”话虽然这么说，但庾欢听见了电话里窸窣的声音——她师兄估计是从床上下来了，开了免提在换衣服。
庾小欢于是很得意，“我这种年底过生日的，岁数就是得往前推。我等你来接我啊，我要坐‘大蓝’。”
“冻不死你。”彭昭三两下套上外套，把免提关了，经过前面店面出门前，心疼地看了一眼翻车抹掉漆还没完全补好的大蓝，拿着钥匙出了门，没跟庾欢说实话，“我打车，快到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你在你们小区门口等我。”
………………
…………
他们师父，省里都数得着的武术大师吴岳海，大半辈子教出来的学生无数，但真人称徒弟带的，并且现在还在他身边的，只有彭昭和庾欢两个人。
吴老的独生子在外地结了婚，作为一个传说中的宠妻狂魔，逢年过节通常都得顺着媳妇儿在娘家过，一年也就过年回来这么一次，通常都是三十儿晚上才到家。
自从庾欢当了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一到年节同样没什么地方可去的小丫头通常都拎着东西钻胡同里来陪她师父，不过春节的时候她不来，因为知道老头儿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想儿子想的紧，所以她一点也舍不得占用老爷子跟儿子媳妇相处的有限时间。
赶上过年，她通常都跟彭昭找个时间早点过来，买一大堆年货先提前给师父把早年拜了。
今年一切照旧。出租车进不来胡同，他俩拎着杂七杂八从车上下来，一路上大包小裹走的格外艰难，感觉自己一手拎了一只电影里少林寺专用尖屁股水桶的庾欢一个劲儿琢磨彭昭的车，“——去年咱俩也是骑车来的吧？你去年怎么不说冷？”
彭昭怕她手里没准儿撞碎了鸡蛋，从她手里把那箱鸡蛋拿了过来，只给剩了个麒麟瓜，说话脸不红气不喘的，“因为今年比去年冷。”
庾欢赶紧把另一只手的蛋白粉换过来跟西瓜一起拎着，只剩下一桶油的那手这才算减轻了负担，她长出口气，“你怎么证明你这次说话不是骗我？”
“上网查查天气对比啊。”彭昭说着故意把声音一沉，字正腔圆地开始表演，“焦点访谈，用事实说话。”
庾欢作势踹了他一脚。
当然没踹着，不过也没白踢，脚尖一转，两只手都被占着的师兄妹用脚踢师父家的大铁门，“师父快来开门！师父！师父救命！”
敲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俩。
庾欢和彭昭相互看了一眼，双双把东西都放在门口，彭昭开始掏钥匙。
他俩都有吴老爷子家的钥匙，不过平时老头儿知道他们要来都能在家等着，钥匙用不上。
今天他俩琢磨天阴沉沉的快要下雪，老头儿应该不能乱跑，超市买东西如同抢货，闹闹哄哄的一折腾也就忘了打。
没想到还真就赶巧不在家。
自助地开了门，在转移到小院樱桃树杈上放风的肥鸟对他们扯嗓门的“贼！贼！贼！”指控中把东西都搬进了屋，庾欢一头栽倒在老爷子烧得热腾腾的火炕上装死，彭昭一边给老爷子打电话，一边从专门喂肥鸟的小罐子里戳了把小瓜子，不堪荼毒地用百试百灵的方法堵住了飞鸟的嘴，“傻鸟儿，哪家的贼从外面往里给你家搬东西？你也涨一岁了，说话带着点脑子吧？”
肥鸟巴巴地嗑了几个瓜子，吧唧吧唧地嚼完瓜子瓤，有扑腾着翅膀忘恩负义地凶他，“流氓！流氓！”
……真不知道老爷子成天都在教它说些什么。
满心腹诽打电话也没敢跟师父告他宝贝鸟的状，得知师父行踪的彭昭把鸟拎回暖窖，拿着没挂的电话回来推推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庾欢，“师父在小公园抽陀螺呢，问你去不去玩？你要不去他就回来了。”
沉寂郁卒了小半个寒假的庾小欢鲤鱼打挺地从火炕上蹦下来，欢实了，“去！去去去这就走！”
北方的一月底天寒地冻，河面湖面冻实诚了至少能有十公分那么厚，如果不是那么点儿背倒霉，这种厚度的冰面上面一队人在上面走也不会有问题。不少人会在这时候自行打扫河面或者湖面的积雪，然后圈出来做场地，出租冰刀冰车什么的提供给城市里的冰上项目爱好者。
上到七十岁老人，下到三五岁孩子，不同年龄段的人混在一个场子里各玩各的，都能玩的哈哈大笑。
小公园里有个湖，夏天开半池子的大荷花，荷花没蔓延到的另一半就经常有人喂金鱼。冬天这片湖冻了，荷花枯枝残叶歪歪扭扭的那边没人管，平时喂鱼的这边也照样被喜欢滑冰的人扫干净了雪。
不过场地太小，没人圈出来临时做生意。
吴岳海就是在这里抽他的冰陀螺玩。
他抽的陀螺跟别的大人们玩的那种不太一样，也不是小时候孩子们在光滑的地面用短短的细绳子抽的那种，用来打比彭昭拳头都打的一个陀螺的，是一根大概有五六米长的鞭子。
鞭梢抽在陀螺上时会发出声势浩大的一声“啪”的脆响，那声音极其赫亮，陀螺应声旋转得如同被上了弦，嗖嗖嗖的一圈圈飞速转动，带着一种吃了炫迈般根本停不下来的气势。
然后不等陀螺的旋转慢下来，啪的一声鞭响已经又在耳边炸开了。
对庾欢而言，这是个特别有快感的游戏。
用力挥着鞭子嗖嗖嗖，把陀螺想象成那个让你不高兴的人，啪啪啪的打出去，就觉得特别能泄愤泄恨。
不过虽然抽上去爽了，但是去年庾欢跟老爷子学抽陀螺的时候可不怎么痛快。
那在吴岳海手里指哪打哪儿、看似听话到不行的长鞭，刚到庾欢手里的时候简直就像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宿敌似的，刚拿鞭子的时候她还不会用巧劲儿，也掌控不好力道，听他们家老头儿讲了一遍也五迷三道的似懂非懂，却急于求成，用着蛮劲儿抡鞭子，被鞭柄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鞭子报复性地抽了好几道檩子。
就这也没消灭她热爱这项运动的热情。
断断续续地练了半个寒假，好歹赶在开春湖上的冰都快化冻之前，这要力量还得求巧劲儿，有技巧还得练准头的运动到底是让她练成了。
打从那时起就憋着劲儿今年要抽冰陀螺抽个痛快呢。
结果这小半个寒假都畏畏缩缩的不敢出门，把时间都浪费了！
庾欢一边后悔心疼自己的时间一边撒欢儿地抡着老长的大鞭子啪啪啪，老爷子今年很有情调地把大陀螺外面做成了一圈圈的七彩装饰，竟然还是荧光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在冰面上不知疲倦地旋转，有的时候快到在视网膜上都留下残影。
吴岳海跟彭昭都在边上看着她，等她一只胳膊酸到快抬不起来了，老爷子才拍了拍手，制止了她打算还手练练的意图，“欢欢，差不多得了。”
庾小驴对上她师父一向没什么反骨，闻言就老老实实地把鞭子盘了几圈攥在手里回来了，嘴上倒是没消停，“我还想练练左手呢。”
“你左手没右手那么有劲儿，控制力也差了不止一个段位。去年练右手只是抽到自己浑身檩子，今年换左手，我看你是要见血。”她抽陀螺抽的脑门都见了汗，玩到一半就把帽子摘了扔给彭昭了，这会儿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把羽绒服带的帽子扣上，顺手戳了戳她潮乎乎的脑门，“看你抽陀螺气哼哼的，这是又从哪惹了气？”
庾欢被戳的低着头鞋底在冰面上蹭了蹭，“没……”
可不是惹气了么，憋了半个多月了。可是这种事儿她没法跟老爷子和彭昭说。
“原因千千万，好在结果总可以归结为好坏。能发泄出来就是好事。”
老爷子过去把陀螺捡回来，回来的时候看小徒弟正别别扭扭地在湖边上打出溜滑，摇摇头，纵容又宠溺地说：“走，回吧。你师兄说买了猪蹄儿和五花肉，回去师父给你烧猪蹄儿和红烧肉吃。”说着顿了顿，竟然还补了句时髦的，“没什么是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老爷子牙口儿不好，做别的庾欢唯恐避之不及，唯独就炖肉这一项，什么酱肘子烧猪蹄红烧肉卤牛肉——好吃到简直让庾欢想一想都要吞舌头。
“万岁！”食肉动物庾小欢兴奋得一蹦三尺高，落地的时候搂住他们家老吴头的脖子照着脸就“吧唧”了一口，“师父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