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在这京郊江面上,跪拜天地,也好过与俗人相处。
只不过耳边女子腔调的柔肠百折显得有点小气了,要有一曲荒腔走板才配得上这辽阔水域。
水虽然浑浊,可江湖任纷繁杂乱,才有了波澜壮阔啊。
天上连片云都没有,满心满眼的开阔,任他东西南北风。
不大不小的画舫一艘,船舱里是李家的公主,船头跪着的是御史的正妻,互不相熟,两看生厌。
但当你学了天地的胸怀哪怕一分,这些俗事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文熏跪在船头,膝下是一片潮湿粗糙的木板,周遭没有半个人影,唯独一个撑着船桨的船家。
船身顺水飘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分外好听,文熏闭上眼睛,跟着节奏轻轻点手指尖。
干涩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合,带着一丝笑意,自得其乐的哼唱起来,声音轻轻的盘绕在这方寸之间,自己听也是若隐若现的,“若能再多看一眼,滚烫的心,炙热的眼······
这时日这光景这境地,偏偏苦中作乐起来。
然而风虽然清新,对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偏颇,好的坏的,总归是人,就将你吹的泛起凉来。
过了一阵,文熏猛地一窒,用手扶了下额头,哎呦,怕不是唱歌唱的缺氧了,还有点晕。
又叹息道,大自然都是公平的,对谁都是一通乱刮,敢在船头迎风唱歌?吹到你感冒发烧。
她尴尬的轻咳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好在那位嘉林公主虽然有雅兴,却不得不早点回宫,于是这条小船不过是出了水兜了一圈儿,没做停留,又开回了岸边上。
文熏听见里面的人悉悉索索的往外走,越走越近,嘉林冷冷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她苍白的嘴角扬起一丝笑:“公主别忘了我们说好了的,明天还是那个时辰,大理寺见。”她边说边撑着膝盖缓缓站直了身子。
嘉林正扶着人的手腕下船,闻言回头看她,“怎么会忘。”
文熏轻轻垂下眼帘,睫毛扫在下眼睑上,她无声的抿嘴笑了,嘴唇意外的红润起来。
总算是过了这一关,明日能见到殿遥了。
她下船的时候,嘉林一行早上了马车,她一个人慢吞吞偏还悠悠哉哉的,最后还是借了船家一力,才顺利上了岸。
想到府上还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文熏苦笑一声,真想给他们打个电话,派个人来接她。
没办法,她只能迈着一双酸软的腿,朝着府里走去。
到了这时,方才知道,原来殿遥之于她,已是放不下了。原本不过是无奈嫁人,却不成想夫家如此出众,时间长了,处出了感情,这才算是在这陌生的世界扎下了根。
可到了这时,却又要将她的根拔掉,怎能不痛,怎能不挣扎。
所以再累再不情愿,文熏都笑一声,挺过去,谁让她已经放不下殿遥。
回到府里,照旧是一双双期盼的眼睛,文熏脱了力,往桌边一坐,等不及柿阳慢吞吞的过来倒茶了,自个儿抄起茶壶倒了一碗,咕咚咕咚两口咽下去,一抹嘴,对着她们笑了笑:
“明天,明天就能见到师兄了。”
几人的眼睛嗤的一下亮起来,青尤尚自制的抿了抿嘴,柿阳却直接兴奋的跳了一下,“真的?小姐,太好了!”
文熏:“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柿阳顾不得翻旧账,用力点头,道:“薛夫人和王夫人那边还曾派人来打听过消息,这下咱们派个人告诉她们去。”
这就要抬腿出门去,被青尤一把拉住,“待明天少夫人见到了再说吧,私进大理寺这事不好传出去。”
文熏感慨,柿阳这朵娇花果然跟青尤有些差距啊。
且不说嘉林能不能真的让她见到殿遥,就算真的见到了,也不过是开了个头而已,又不是立即接他出狱,之后才是真的要费工夫。
文熏道:“就是说啊,还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呢,你急着告诉别人,万一空欢喜一场呢?”
听不得文熏大大咧咧的话,柿阳急道:“小姐这是什么不吉利的话?一定是好消息!”
文熏十分知趣的点头:“好好,我不说了。”
听了这个好消息,叫她们心里的惶恐不安褪去了些,可文熏自己却丝毫放松不得,明日若是得见殿遥,也不过才是事情的开始,这一切究竟如何,仍未可知。
文熏虽然表现的很正常,热热闹闹的吃了饭,按时爬上了床,可越正常,才越显得刻意。
她本以为自己心事重重,定然是难以入睡的,可谁知,挨了枕头就睡了过去。
其实不是睡着,算是昏过去了。
柿阳眉头深皱,看着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陷在被子里,头发卷曲着铺散着一大片,衬的脸色十分不妥,额上也有虚汗,一对讨喜的弯眉此刻才露出了真实的样子,拧的很紧。
像是陷入了梦魇,偏却不发半语。
柿阳已经打算打发人去找大夫了,可偏偏她伸手摸文熏的头,却一点都不发热,额头凉沁沁的。
只好用热水帮她擦干了冷汗,加了一床蓬松的新被子,将她捂个严实。
任是怎么折腾,文熏都没有一点要被吵醒的意思,让柿阳更加放心不下。
可她又不呕吐,又不发热,只是沉沉昏睡,柿阳也拿不定主意,怕大夫来了若是没病,白白把她吵醒。
结果到了第二日早上,文熏就没事人似的自个儿醒了过来,面色带粉,精神头也不错,柿阳这才放下了心。
今日是要进大理寺的,文熏怎能不醒。
她一早认认真真的准备,整整齐齐,不喜不悲,吃过了午饭,跟昨天一个时辰出门去了。
仍是骗了柿阳她们,出了门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在大理寺门外,还是那颗树下,等着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