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舍还没当上天海王,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我就跟她相识了。那时候父皇偏宠大哥,人人都以为他是将来的太子,宫里根本没什么人理我,父皇一年才见我三次,只有舍儿每次进了宫都陪着我······”
夜间,申熙王府重重把守的小院子中,燃着一盏微弱的烛光,寻王讲了一段他年少时的往事。
李寻排行老四,母妃不十分受宠,况且他上面下面都有皇后所出的嫡子,他这个中间夹着出生的,不上不下的根本不受皇帝重视,偏偏他从小聪慧,还是个挺要强的孩子,为此没少吃苦。
那时候,他心里的、眼前的明月光就是小小的甘舍,一直到甘舍开始长大,成为了天海王府新的主人。她继承王府后鲜少出府,就连李寻都很少见到她,但李寻一直以为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以后自然是会在一起的。
可谁知,后来李寻竟然接到甘舍和殿小将军殿衡结亲的消息,从小护在心口的小花爱上了别人,青梅竹马让人截了胡,他虽然悲痛欲绝,可最后仍是不得不成全了他们。
后来就是甘舍和殿衡两人的生活,然而幸福却不那么长久,甘舍身怀六甲的时候殿衡出征北疆,一去就马革裹尸再也没有回来,留下甘舍独自生下一个遗腹子,就是殿遥。
这对李寻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件好事。李寻以为他的机会终于来了,他终于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给她们母子一个家,好好的抚慰她的伤痕,就在他快要成功了的时候,甘舍又出事了。
当年震惊朝野的天海王府夜袭事件——一群江湖草莽在民间混得风生水起,还不足够,竟然把注意打在了天海王府头上,趁夜大批人马袭入王府,甘舍与王府所有人共同御敌,成功击退敌人,她却不幸身死。
被敌人的火药连同王府一起炸的灰飞烟灭。
李寻声音轻轻的,还带着笑,似乎听不出多少愤慨,然而却都是和着血的沉痛,笑中也满是凄凄然,“好好的一伙江湖草莽为何要袭击天海王府,先生,当年舍儿死后你就没想过吗?他们是想扬名立万还是真的想造反?他们哪来的天大的胆子敢先拿天海王府开刀?”
渔人此刻哑口无言,似乎是说不出话来,李寻也不在意,继续说道:“那时我偏要知道到底谁是害了甘舍的罪魁祸首,无论此事被裹的多严实,我查探许多年从没放弃过,结果,果然是有人唆使的。”
他轻蔑的笑一声:“呵,于内那时候天海王府在民间几乎被推崇到了一个跟皇室不相上下的高度,成了百姓心中的神,也成了我父皇心头一患;在外有一批江湖草莽自称武林,打着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旗号为非作歹,是我父皇心中另一大患。江湖草莽可治,天海王府却是他自己的命根子,动不得,他只能想办法先验证天海王是否忠诚,”
“于是,他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将草莽一网打尽,又能看看天海王到底是不是忠心可靠。此法十分简单,他只要将铜象佛就在天海王府的消息往那群草莽之中露一丝风,就可坐收其成,当然,他不会拿自己的命根子冒险,他提前在王府内外部下天罗地网,只要收网,一只小虫都飞不出去,更别提象佛,谁都不可能活着把它带出去。”
听到这里,就连渔人的呼吸都明显加重了,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这个秘密上尘封的之后一层遮羞布就要被掀开。
文熏贴在门上,一动不敢动,四肢几乎全都僵硬了,她咬紧了嘴唇,唯恐自己忍不住沉重的鼻息或是哽咽被他们听到。
甘舍的母亲是被炸死的,如此说来,到底是被谁炸死的?是前来夺宝的江湖草莽,或是······
如果这是事实,该会让渔人多么伤心,若是被殿遥知道了,他又该如何面对?
渔人声音打着颤,“难道,大小姐是被······”
李寻冷硬的声音隔着门缝传出来,是缠着血的恨,已经生长出黑暗的尖刺,任谁都拔不掉,他说:“那夜,江湖草莽得知了皇帝放出的象佛的消息,果然秘密组织上百人前来夺取秘宝,皇帝一手操控着他们,一手早在天海王府内外预备好了,甘舍带着人浴血奋战,然而却不知道,皇帝的人就在外围冷眼旁观。”
他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直到他们确实从鲜血之中看到了天海王府所有人舍命保护着象佛的忠诚才出手相助。皇帝的手段,也许你不清楚,他宁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他不会放任何一个江湖人活着离开,他最后的一手就是事先埋藏在后院塔下的火药,将所有江湖人引到了此处后他引燃了火药,却顾不上被敌人纠缠住的甘舍······”
文熏一只手颤抖着拼命捂住了嘴,她的眼泪却仍然掉了下来。
殿遥的母亲,是死在她拿命效忠的皇帝手里。
李寻停了许久,在开口,他像是活生生的吞了一把玻璃渣,连带着破碎的血沫咽下去,“他是我的父皇,可我恨他,他从没有一天做过我的父亲,却害死了甘舍,所以先生,你可懂了我为何势要那铜象?他要藏什么,我就偏要夺,我要他的心头肉,我要他李家永远不得安宁!我要甘舍看看她效忠的皇帝到底是怎样卑劣的一个人!”
那样刻骨铭心的恨,文熏再也听不下去,嗓子里堵着几乎喘不上气来,她垂了垂眼帘落下一串泪来,眉峰耸起又落下,只觉全身都失了力气。
他们做到了忠义,皇帝却做不到仁。
殿遥和舅舅拼命守护的椋国真的有意义吗?
害人的究竟是那尊铜象,还是皇帝的私心?
果然高处不胜寒,皇帝身为天子,坐着高高在上的龙椅,却没有一天不为此忧心,他处心积虑的为自己藏着一尊铜象作为最后的底牌,又忌惮自己身边的能人,居然想出这样荒谬的法子来试探,最终害的殿遥的母亲惨死。
文熏的心疼的要被揉碎一般,只觉这个真相她承受不住,甚至连铜象佛的秘密她都不想知道了。她慢慢从门边爬起来,失魂落魄的离开他们的门口,回到了先前呆着的小屋里。
寻王几乎失控,他平日儒雅风趣的表象不再,反观渔人却沉静了下来。
他手臂随意的搭在桌面上,低垂着帽檐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声音却是很平稳的。
“大小姐效忠的,不单单是皇帝。历任天海王想要的守护的都是椋朝,是椋的千万百姓,他是百姓心中的守护神,如果再来一次,大小姐同样会和王府共进退,在侵入者面前绝不会有半分退缩,因为她死了,还会有下一个天海王,而百姓心中的天海王府是绝不能倒下的信仰。王爷,或许正是因为你不够懂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