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宗险些被蒙面人杀之后,婷阳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又有人把宗害了。李耳远在千里之外鲁国,几年杳无音信,宗是他们的命根子,万一有个好歹,等李耳回来,她怎么向夫君交待?想了几天,她下了决心,要把宗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这天,婷阳伺候爷爷吃了饭,熬了汤药让爷爷喝下,安顿他慢慢睡去,便抱起李宗,背上准备好行李,来到辰一家。
婷阳走进辰一家的时候,辰一一家正在吃饭,见是婷阳辰一急忙起身让座,见婷阳神色慌张,还背着大包袱,疑惑地问:婷阳大姐,你这是……
婷阳双膝跪下,哭道:大伯,救救李宗吧!
辰一父亲忙扶起婷阳,说:有话慢慢讲,别着急。到了我家,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辰一也说:爹爹说得对,你我如同亲姐妹,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婷阳说:那天李宗差一点被蒙面人杀死,回来后,宗说是表叔带他去坟地的,我就心下疑惑。又见他常常去巫师家,两个人人鬼崇崇的,我怕是表叔想害了宗,好独霸爷爷的家产。
辰一气愤地说:万恶的巫师还想霸占你呢!
婷阳说:大伯,我好害怕呀!你一定要救我!
辰一父亲叹了口气说:孩子,你就带着宗来我家住吧!
婷阳说:不行,爷爷还得我照顾,他一会儿都不能离人。就是把宗留在你家,巫师和表叔早晚会知道。
辰一问:婷阳姐姐的意思,是不是想把宗送到外地去?
婷阳说:正是。卫国有我一个亲戚,任军中小校,我想把宗送到他那里,也有个庇护的所在。只是卫国路途遥远,我一弱女子,怕是难以成行,求大伯……
辰一父亲说:婷阳,我明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一定和辰一一起去卫国,把宗送到你的亲戚那里。
婷阳掏出一封信,又指指她带来的包袱说:这是我给军中兄长的信,还有宗的衣物。
辰一说:姐姐,我和爹爹明天一早便动身前往。
婷阳扑通跪倒在地,泪水就扑簌簌滚落下来:救命之恩终身难忘,婷阳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辰一急忙扶起婷阳,抱怨地说:婷阳姐姐,你这样让我和爹爹心下不忍,既是一家人,何必言谢!
辰一母亲也陪着流泪,搂着婷阳说:孩子,送走李宗,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远离曲仁里的小路上,辰一和父亲已经准备上路了。婷阳抱着李宗泣不成声,说道:宗儿,你爹爹不在,为了不让巫师加害于你,只好让你小小年纪就远走他乡。这样做,娘也是迫不得已呀,别记恨为娘。到了舅舅那里,一是要听话,而是要跟着舅舅习武,练就一身本领,长大了回来保护娘不受欺负就是了。
李宗很懂事地抱着婷阳,说:我听娘的话,等我学了本领,回来天天守护在娘的身边,就是蚂蚁也不让它咬着你。
婷阳破涕为笑,说:宗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辰一焦急地说:快走吧,天大亮容易让人家看见。
婷阳把李宗交到辰一手里,扭头便走,头也不敢回。她知道,如果一回头,就有可能后悔送走儿子。
辰一父亲背起包袱,和辰一急急消失在晨雾中。
纸里究竟包不住火,辰一送走李宗的事,很快就传到巫师耳朵里。上次欲杀宗失手,他就准备再次谋划新的方式。不杀李宗,李耳的表叔就不会为他娶婷阳的事操心。不料节外生枝,那个辰一竟然偷偷送走了宗。刚听说此事的时候,他恼怒得想去一把火烧掉辰一家。慢慢想想,他又得意地笑了起来。李宗远走他乡,说不定从此不回来了,对于一心想霸占家产的李耳表叔来说,不正中下怀吗?他一满意,娶婷阳的事他就会竭力撮合,她婷阳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到了手,任她哭天号地,只要给她绫罗绸缎穿着,好饭好菜伺候着,过不几天,准能回心转意,慢慢地习惯了在巫师身边的日子,将来为他生子生女,好不快活。
当下巫师就派弟子去找来表叔,把刚才他想的一说,表叔点着头道:倒也是,李宗这么一走,定是不打算回来的。家产是没人和我争了,可老爹还活着哪!再说,李耳还在外面,你娶了他的媳妇,哪一天侄子突然回来,你怎么办?
巫师眼珠子一转了几转,拉过叔叔,附耳道:我告诉你,回家后这么办……
晚上,爷爷的病有些重了,不停地咳嗽,嘴角冒出了带沫子的血块,身子缩成了一个小团。婷阳惊慌失措,忙着给爷爷擦嘴角,在耳边说安慰的话。炉子上,药罐子冒着团团热气。
表叔急急跑进来,大声喊道:爹爹,你还不知道吧,宗不见了。
婷阳吓得撞翻了药罐子,她忙向表叔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其实她已经表叔商量过,为了方便照顾爷爷,她让一个远房亲戚接走了宗,这事不要告诉爷爷。
可她哪里知道表叔和巫师的阴谋,他们就是要让爷爷知道宗的事,一天不见孙子就不吃饭的爷爷肯定受不了这个刺激。
果然,几乎昏迷的爷爷听了表叔的喊叫,突然睁开眼睛,瞪着婷阳问:我……我的孙子……在哪里……
婷阳强作笑意,说:爷爷,宗在外面跟孩子们玩呢。
表叔却抢着说:爹爹,不是,宗已经走了,走得很远很远,说不定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爷爷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指着婷阳,眼睛里流露出哀怨的神色,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婷阳慌忙扶着爷爷:爷爷,你别生气,宗他真的没走……
可是爷爷却听不见她说话了,爷爷的手突然掉了下去,头一歪,咽了气。婷阳扑在爷爷身上大哭起来,可表叔却若无其事地向门外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都跑进李家大院,见是爷爷故去,不禁潸然泪下,忙着帮婷阳料理爷爷的后事。
此时,一匹快马汗淋淋地跑到李家门口,一个满头大汗的青年翻身下马,喊道:李耳在鲁国得病死了,称他是李耳新交的朋友,特前来告知。
说完,那人也不停留,上马扬鞭疾驶而去。
婷阳听完昏迷过去,几个妇人忙着唤她,一时大院里乱成一团。那边,乡亲们已经把爷爷移到了正屋,按曲仁里的规矩搭好了灵棚,燃上了香烛,长明灯也忽悠忽悠地亮了起来。院子里支起了大锅,有人来来往往地搬着柴火。婷阳醒了过来,可已经不会哭了。爷爷死了,夫君也死了,儿子又送到了很远的卫国,身边没了一个亲人,这个沉重的打击恐怕谁也承受不起。大家都怕这个时候婷阳想不开,轮流地看着她,劝慰她。
表叔却在一边偷偷地看李耳爷爷留下的东西,心中不由得乐滋滋的。想了多少年,今天终于把家产想到手了。他摸着爷爷床头的那个硕大的樟木箱子,知道这里面放着不少值钱的家什,还有地契、房约。下面,只要把婷阳推出去,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搬过来住了。想到这,他暗暗佩服巫师的高明,刚才找了个外乡人假扮报李耳的丧事,可真是活灵活现,煞有介事,哄住了婷阳和乡亲们。不过他又有些担心,万一李耳哪一天真的回来了怎么办?唉,走一步是一步吧,到时候,大家都可以作证,真的是有人来报了信。
听到外面的忙乱,他突然有了一阵的内疚,毕竟是自己的亲人死了,而且是自己加速了他的死,将来到了阴间,怕也是饶不了他的。咳,管他去,想这么多干什么?该到手的不是到手了吗?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表叔探头一看,是巫师带着几个弟子走了进来。他心里一紧,知道下面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事。于是,他赶紧走了出来,朝巫师迎了上去。
当婷阳看到爷爷轰然倒下,撞翻了药罐子的时候,李耳正在马车上坐着,他突然觉得砰然一声响亮,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钻心般疼痛。他抬头望望天空,这边万里无云,家乡那边却似有乌云遮盖,他低下头,不由得大叫一声,泪如雨下。
马童问:李耳哥,你怎么了:?
李耳说:家中出事了,可能是爷爷过世了。快快些回去,我要在爷爷入土前见到他老人家。
马童也不禁难过起来,他知道,李耳从小就没了父母,是爷爷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他和爷爷相依为命,期间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马童拍拍驭后,让他快马加鞭。驭手一勒马嚼子,那马长嘶一声,奋啼而去……
在曲仁里,婷阳猜测巫师要对她下手,晚上早早地插上了门,自己守在爷爷的灵堂上,独自默默地哭泣。然而表叔做了“内应”悄悄地拉开了门闩,巫师带着十几个弟子,不由分说,拉起婷阳就走。她大哭起来,巫师就在她嘴角里塞上了布,她挣扎,巫师就让弟子抬着她走,终于把他梦寐以求的婷阳弄到了他的家里。
第二天清晨,巫师家就开始忙碌起来,弟子们在院子里扎彩门,挂红绢,摆上了二十多张桌子,支起了五六口大锅,杀翻了几头大猪。正屋里,烧起一对很大的红蜡烛,铺上了红毯子,吊了几对红灯笼。他还派了弟子挨家送帖子,说是巫师要办喜事,请大家去喝喜酒。曲仁里的人们惊诧不已,可谁又敢不去呢?在他们心里,巫师就是至高无上的,得罪了他,一个诅咒,就可以置人死地。弟子在送帖子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个布人,告诉大家,谁要是不去,巫师一算便知,就在这布人上写出不赴喜宴者的名字,然后用钢针扎在心口上,三日必暴病而亡。
中午时分,曲仁里各家都来到巫师的院子里,自然要交上不少贺礼。之后,众人木然地坐在桌子旁,等待喜宴开席。尽管杀猪宰羊、锣鼓喧天地弄出不小的声音来,可就是听不到一点笑声。
内室里,被装扮一新的婷阳悲伤地静坐着,她的身边,几个巫师的女弟子围着,说是伺候,其实是看守,怕她突然逃跑。
婷阳扭过头,望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人们,看着坐在桌子旁的乡亲们,她悄悄地从衣襟里掏出一把剪刀,想刺穿自己的咽喉,免得受巫师的糟践。可她看到巫师得意扬扬的脸,又改变了主意,她决心用这把剪刀刺向巫师。
晚上,酒席散去,人们都回去了,巫师来到新房,见到婷阳,不禁心中暗喜,把这么一个美人弄到家来,真是前世福份,他慢慢走到婷阳身后,一把从后面将婷阳抱住往床边走,婷阳奋力挣脱了巫师,从袖中拿出一把剪刀,对巫师说人再往前来我就死给你看。巫师一愣,说:好、好、好、我不过去就是了,巫师眼珠一转说:我先出去,巫师出去了,婷阳这时心才放下,那知突然门开了,从外面走进几个巫师的女弟子,不由分说将婷阳按在床上,把她手中的剪刀抢走,用绳子要绑婷阳,正在这时就听巫师府一阵大乱,从外面闯入无数的官兵,李耳的表叔在前面带着为首的正是吴国军官斯愚。
原来,吴兵与楚军打仗,中了楚军的埋伏,斯愚的残兵败将又逃到了曲仁里,到曲仁里村口,斯愚突然想起上次李耳施计使他差点丢了性命,这次一定要报仇,他吩咐手下不要大张旗鼓进村,悄悄地先到李耳家把他一家都杀了,别让他跑掉,于是期愚带着人悄悄地进了曲仁里,在村东抓了一个老者问明了李耳家住的地方向李耳家走去。
到了李耳家,斯愚带人闯了进去,李耳表叔正在家中暗自高兴李家财产已全部归自己,突然听外面有声音,刚一推门就被斯愚抓住了,斯愚问李耳在哪?表叔说:他去鲁国了,斯愚说你别骗我,家里还有别人吗?表叔说:没了,斯愚说,你敢骗我我杀了你,说着举起刀来就要砍表叔,表叔吓得赶快跪下说有李耳的妻子还在,斯愚说在哪儿?表叔说在巫师府,带我们去,斯愚说,斯愚又让手下的士兵将李耳家搜了一遍,看到底有没有李耳,一会儿士兵回来禀报说:没搜到。
于是斯愚让李耳表叔带着他们走向巫师府。
巫师正让女弟子用绳子将婷阳绑起来,突然表叔带着斯愚闯进了巫师府,巫师急忙从屋里出来和斯愚正碰个对面,斯愚问这是谁?李耳表叔说:是巫师。李耳老婆在哪儿?斯愚问。巫师吓得哆哆嗦嗦说:在屋里。斯愚说带我进去,巫师说:他现在不是李耳老婆了,而是我老婆了,斯愚说:滚开。巫师还要上前拦斯愚,斯愚大怒拔出刀,一刀将巫师砍死。表叔吓得转身就跑,被斯愚身边的一个副将一刀砍死。斯愚一脚把屋门踢开见婷阳在屋里还有几个巫师的女弟子,斯愚问:谁是李耳的老婆,其中一个女弟子一指婷阳,就是她。斯愚一看婷阳的美貌哈哈大笑说:老子今天要开浑了,说着向婷阳扑去,一把抱住婷阳往床上按,婷阳急得咬了斯愚一口,挣脱开斯愚向门口跑去,斯愚疼得大叫,我看你往哪跑?追了出来,婷阳此时走投无路,心念已死,她想不能让他们污辱了我,对不起,李耳,这时斯愚已快抓到婷阳,婷阳向左侧一看巫师家院子里有一口水井,她一咬牙,跑到井边跳了下去……
村头,李耳的马车飞一般驶过来,扬起弥天的尘雾。马车来到家,李耳急忙跳下车,跑进院子,却见一片狼藉,正屋里,长明灯已经奄奄一息,在风中摇曳,爷爷的遗体静静地躺在木床上,身边空无一人。他哭喊着爷爷,扑到了爷爷的遗体上。
李耳哭诉着,捶胸顿足地懊悔不该离开爷爷,马童怎么劝也劝不住。悲痛欲绝的李耳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叫着爷爷既去了,他也无颜活在世上,李耳是爷爷带大的,他要跟爷爷起去了,到另一个世界去伺候他老人家。说着,他就要撞墙欲死,马童一把没拉住,他觉得自己好像撞在棉花堆里,同时,有一个遥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声音是何等浑厚:
老子:人间万物有生有灭,你大业未成,怎能如此,岂不枉来尘世,天地玄宗,万物根本,了脱生死,去寻本源,解世间之惑,去俗世之暗,回转去,做你该做的事。
李耳站定脚跟,摸摸额头,竟然没一点血迹。看那堵墙,刹那间似有几条金龙盘在面前。
马童自然看不到这些,忙扶着李耳问:没撞着吧?啊呀,可把我吓坏了,我想你这一撞,铁打的脑袋也碎了,好在上天有眼,没撞上去,这就好,这就好!
李耳想想,急忙转过身来找婷阳和儿子,可哪里都没有,他急着说;婷阳在哪儿,李宗在哪儿。
院子里进来几个村民,对李耳说:李耳你可回来了,斯愚带人已将你表叔杀死,婷阳为了守贞洁,投井自尽了,今早斯愚他们刚走。李耳听完心如刀剜……
曲仁理村外,荒凉的土坡上,多出了三堆黄土坟。坟头上,插着柳木条,被风吹破了的白幡子在柳木条上飘飘荡荡,像是婷阳和爷爷悲哀地摆着手,向跪在坟前的李耳告别。
薄帛剪成的钱串子在火中慢慢化为灰烬,轻袅袅地升起来,飞得很高很高,送到天上的爷爷和婷阳。
李耳还是傻呆呆的样子,嘴角里嗫嗫道:爷爷,婷阳,我回来晚了,李耳对不起你们,几只乌鸦哑哑地叫着在坟头上盘旋,过了一会儿,乌鸦们站在高坡边的树上,停止了悲鸣,静静地望着李耳,似乎也在为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