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在房间里待得郁闷,难得愿意到楼下喝杯茶。
这店的位置虽然偏,但是每天的人流也不少,要么是长途旅行的人,要么就是从小村里出来吃饭喝茶的村民,生意也算是不错了。
二谢走到柜台前,柜台的伙计就凑过来问:“二位要喝什么茶,吃些什么。”
二谢转身问周晓:“还是大红袍吗?”
“好。”
二谢对柜台伙计说,“来壶大红袍,随便来碟花生米。”
“好哩,二位爷稍等片刻。”
二谢和周晓刚落座,这酒店就进来了个奇怪的人。只见那人一身藏青色的长衫,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一看身型就是个男人,只不过脸上带了面罩,手上的无名指和小指都戴着嵌玉的银戒。更怪异是,手上还提了把剑。活脱脱像是周晓在武侠小说看到过的江湖侠客,可是今天真的让他遇上了,他却觉得有些怪异刺激,没错!怪异的刺激。
柜台伙计怕是被他这幅模样给吓到了,“这位…爷…你要吃些什么?”
“给我来壶大红袍吧。”
戴面罩的男人声音有着和他打扮完全不一样的低沉淳厚。
柜台伙计:“不好意思,这大红袍没有了。”
说着,另一个伙计正把茶上和花生米上到他们那桌,戴面罩的男人看了周晓那桌一眼,回头睥睨了柜台伙计一眼,“你是不想做我生意是吧?”
柜台伙计这下子是真的被吓到了,“我…我怎么敢呢?只是我们这小店本来就货资匮乏,刚刚最后一壶给那位爷点走了。您要不喝点别的,我们这儿新到的生叶茶也是不错的。”
带面罩的男人固执不下,“我就只要喝大红袍。”
柜台伙计有些慌张,“这…我也没办法啊……”
周晓突然开口,“如果这位先生不介意,不妨过来和我们拼桌。”
带面罩的男人停顿了一下,然后走到向了周晓那桌。“有劳二位!”
二谢给男人倒了杯茶,那男人优雅地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姿势是优雅的,可是喝茶却一点都不优雅。周晓一看就觉得他不是爱茶品茶之人,但又执着于一杯自己想喝的茶,真是个怪人。
“不知大哥是要去哪?” 周晓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那男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喝他的茶。
周晓继续,“大哥是本地人吗?”
男人看了周晓一眼依旧不语,还把手中的剑放到了桌子上。
周晓这会儿可不敢在说什么了,安静下来喝自己的茶。
那男人打量着周晓,无意间,他看到了周晓那条戴在周晓脖子上的玉佩,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在那玉佩上面,随后终于见他开口,“这个玉佩是你的的吗?”
周晓摸了摸脖子前的玉佩,“是啊,我从小就戴着。”
男人又说道:“这玉精巧的很。”
周晓:“是吗,我眼拙。总是分不清这些东西有什么大的区别。”
周晓又忍不住问道:“话说回来,先生您平日就是这般打扮吗?”
“我知道有些格格不入,但我也不常留在人群之中,自然是无心也不愿从众。”
男人突然拿起剑,从劍鞘里取出一张纸来,递给周晓。“以后你会用到的。”
说完男人便离开了,周晓只见那纸上潦草地写着:卧虎藏龙之地,唯忘志空守无名。
二谢看了一眼纸张,“少爷,我看那人神经兮兮的,刚刚又盯着你的玉看了好久,肯定是什么武侠小说看多了入了迷。”
周晓:“是很奇怪,他这写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周晓念出声来:“唯忘志空守无名……”
说着收起了那纸张,对二谢说,“说不定以后真的用得上呢,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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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周路安被抓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里,周晓感受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他明天都会在窗前看黄昏时太阳是如何把天空染成橙黄色,然后又一点一点的落下,最后把天空让给黑夜。
周晓坐在窗前,余明月走了过来。
余明月顺着周晓望着的方向看过去,“想什么呢?”
周晓:“人为什么都这么贱呢?只有非要等到别人不在身边了,才会挂念起他来。”
余明月第一次笑了,“想你爸了?”
周晓狡辩道:“我才不想他!只不过想起从前,竟发现我们有有大半时间都是用来吵闹了。”
余明月:“你爸这人,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接着她就情不自禁地说起了以前的事,“我第一次见他时对他印象也不好,那时我在咏乐汇唱戏,一天要排三四场戏,唱的嗓子都哑了。那天我真的是累了,上场的时候把词都给唱串了。那么多观众就你爸听出来了,这便算了,他还执拗地跑到后台来训我。我给她骂得当场就哭了。”
周晓:“那后来呢?”
“第二天他就给我写了道歉信,说是道歉信,语气可没放下架子来,骄傲这呢!”
说着余明月低了头,语气也低沉了不少,“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做那些事情呢?”
周晓沉默,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吐出那个压在心里的秘密。“是邢利斌,是他举报诬陷爸的。”
“什么?!你邢叔叔?不可能!怎么可能?”
周晓的声音大了起来,“可我那日在书房亲眼看见邢叔叔和张泉勾结,逼迫爸交出配方和周氏!邢叔叔平日的老实温吞都只不过是虚伪的面具,他的野心一直都是周氏!”
余明月显然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有是就是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周晓咬着牙气愤地说:“可那日所见我怕是一生也无法忘记,要是爸真的有个万一,我必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余明月嘟囔着:“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呢……”
余明月摇摇晃晃地想要到桌子那边去倒杯水来喝,结果不小心碰倒了杯子,随着一声清脆的破碎声,杯子支离破碎……
余明月的左眼皮跳了起来,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周晓赶紧上前,“余阿姨你没事吧?”
“我要休息一会儿。”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周晓上前开门,是二谢!在他后面的是风尘仆仆的李管家。
余明月看见他们俩也赶紧上前来,只见李管家二话不说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二谢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
周晓一看就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李管家没敢抬头看周晓他们,但此时已老泪纵横。
他哽咽着说: “少爷、夫人!老爷……老爷去世了。”
周晓红了眼眶,他跪在了李管家面前,抓着李管家的胳膊说,“李叔,我以后再也不敢叫你老李了,也不捉弄你了,告诉我这都是你骗我们的。”
李管家握住了周晓的手,“邢利斌指控老爷私自出售枪伤药给日本,他们严刑拷打老爷,老爷没能熬过去,自尽了。”
周晓终于忍不住哭了出声,他捂着耳朵吼道,“我不信!我不信!啊……我不信!”
余明月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情绪崩溃,她瘫坐在椅子上,小声地哼起了戏曲,“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一边哼一边不停地流泪。
这终究是个不眠夜,周晓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要去哪儿?但他知道明天拂晓时他就会认清自己的敌人是谁,然后把弑血的利刃指向他,可怕的是,那个人竟然是邢利斌。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都商量着回上海处理后面的事,可是他们却发现余明月不见了。
李管家:“夫人去哪了?这几天她在这她可有去过什么地方?”
二谢焦急地回答:“夫人除了下楼吃饭之外就没有出去过!”
周晓观察了一下余明月房间里的痕迹,看见了叠的整齐的杯子和关得严实的窗户。
“我们现在暂时是走不了了,你们看她杯子叠得整齐,窗户也关得好好的,应该是自己出去了。”
周晓冥冥之中总是觉得余明月是回了上海,但现在没有确定的答案,余明月也没给他们留下只言片语,他们决定过两天再回上海。
而余明月在昨晚就已经乘上了去往上海的船,当他们发现她不见的时候,他已经到上海了。
她找了件红色的旗袍,化了浓妆。还戴上了离开江南时她妈唯一给她留的,说是要给她当嫁妆的镶着铃铛的银镯。她是喜爱盛装的,敢问天下哪有不爱美的女人,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席盛装是要用来祭奠自己丈夫的。
她没有回周府,一到上海她就赶到了药店。
药店的大门有封条揭开的印记,也没有开门做生意,但有人守着。余明月一踏进药店,看守的人就上前拦住了她。这守卫也不是她从前见过的那些人,以前面熟的人她一个也没见到。周氏看来是给邢利斌洗刷得干干净净了。
守卫:“这位小姐,你不能进去。”
余明月捂嘴笑了,“哈哈哈……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不能进去谁能?”
守卫:“我管你是谁,没有邢老板的吩咐,谁都不能进去!”
余明月:“邢老板?你可认得清这招牌上的字?”
守卫抬头瞥了一眼“周氏药业的招牌”摇头道,“我不识字,我只知道谁发我吃饭钱谁便是我老板。”
余明捂着嘴笑,“那你就更应该让我进去了,要不然我改天要是在你们邢老板耳边吹吹枕头风,要你们卷铺盖走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守卫一听这话态度有了转变,“照小姐你这么说,那小的我怎么也得给你通报一声。”
很快他们就带着消息下来让余明月上去了,余明月走了进去。
在要上楼的时候,森下望月刚好从楼上下来,仍旧是一袭黑裙,黑色蕾丝连衣裙。黑色好像成了她的保护色一样,到哪都觉得自己只适合黑色。
余明月打量了森下几眼,她发现她也化了浓妆,一个不适合她年轻肌肤的妆容。还有那股生人勿近的冷艳气息。
两个人交换了眼神,又很自觉地忽视对方。
到了周路安以前的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余明月从门缝里看见了正低头看文件的邢利斌。他丈夫的位置,可如今,周路安却尸骨未寒地躺在乱葬岗里忍受他不该承受的羞辱。
她敲门示意。
“请进!”
余明月走了进去,周路安看到她起身招呼。
“坐吧。”
余明月开门见山,“我今天来,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吧!”
周路安:“路安的事,我无话可说,如果你是来找讨说法的,那我只有一声抱歉。如果是要过来诅咒我的,那你便使劲唾骂吧!”
余明月笑了,“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你的道歉。”
“那你来干嘛?”
“自古成王败寇,我的丈夫死了,难道我就应该整日哀怨,整日咒骂打倒他的人。比起这般顾影自怜,我更应该做的不应该是好好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吗?”
邢利斌明知故问:“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把嫂子这两个字加重了音。
余明月突然起身,随着她的动作她手腕上的镯子也发出了清脆的铃声。她把身体挨近邢利斌,双手缠上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吹着热气说,“这下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邢利斌冷笑出声,一直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贱吗? ”
余明月扬了扬手上的铃铛镯子, “我呀特别喜欢这个银镯子,不仅是是因为它好看带出去有面子,更重要的是,它能换钱,在我困难的时候能让我吃上饭。现在你告诉我这镯子是假的,那我换掉它是势在必行!”
余明月理了理邢利斌的衣领:“再说了你们男人不都喜欢女人这样吗?”
邢利斌嘴上骂余明月贱,一只手却已经搂紧了她的腰。
余明月瞥了一眼邢利斌的手,媚笑道:“还不叫人送酒上来!”
一会儿,伙计就送酒上来了,余明月起身倒酒,手腕上的银镯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酒壶和酒杯,发出一声声叮铃铃的清脆的响声。
余明月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妾身以后就要依仗着你了。”
接着她把另一杯酒递给了邢利斌,邢利斌接过酒,看了一眼酒杯,然后毫不犹疑地喝了下去。
余明月见被自己下了毒的酒顺着他的喉咙被咽下,突然放声大笑,“我、路安不需要你的道歉!你去死就好了!”
毒药很快奏效了,只见邢利斌开始没有力气地瘫倒在沙发上抽搐,接着嘴角慢慢溢出鲜血 。
他奄奄一息地吐出:“路安,兄弟我……我来陪你了……”
余明月颤抖着说:“放心,你不会那么快死,怎么也得让你尝尝下地狱的滋味。这是你不忠不义的报应!”
余明月说完就慌忙地开门离去。到了楼下,余明月遇见了刚刚在门口的守卫,只见他点头哈腰地问候余明月:“小姐这么快就要走了。”
余明月顺手取下戴在头上的宝石簪子,递给守卫。
“你们老板要休息,他吩咐了别打扰他,这簪子,算个给你替我通报的回礼。”
那守卫接过簪子,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了。“好嘞!您慢走。”
而此时,森下望月推开了邢利斌所在那扇门,她看见了正在痛苦挣扎着的邢利斌,手不经意握紧了门把手,最后,她还是缓缓关上了那扇门。
她倚靠在门上,冷嘲讽似地冷笑道:“把毒藏在铃铛里,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呵呵”
当干活的伙计发现邢利斌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这会儿周氏药店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警察封了作案现场,报社的记者都集中围在了周氏门口。本来前周路安与日本人勾结的事情就已经满城风雨了,而现在邢利斌遇刺更是将舆论推向风口浪尖。
邢雅政和邢雅书一赶到周氏那些记者就围了上来 。
“邢少爷邢小姐,你们是什么时候收到噩耗的?”
邢雅书一直低着头,邢雅政护着她拨开人群。
邢雅政看着这场用自己父亲的鲜血渲染出盛大的闹剧,有种诛心的耻辱。更可恨是,本都是聊聊众生,却非要成为千万个幸灾的旁观者之一。再看看自己被磨得失去了意气的妹妹,便只能更恨命运弄人。
记者依旧不依不挠,“和邢先生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邢雅政忍着,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一遍地回放着邢利斌跟他说过的话。
“阿政,无论何时都记住了,人定胜天。”
邢雅书抬头望着邢雅政,她带着哭腔说,“哥,我怕!”
邢雅政看着他,把她抱得更紧了,“别怕,有哥在。”
进了周氏,他们终于见到了邢利斌。邢利斌躺在担架上,用白布盖着身体。
邢雅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一想到上面躺着的是自己的父亲,她再也撑不住了,她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邢雅政上前去揭开邢利斌头上的摆布,在看到邢利斌那乌黑的嘴唇和发青的脸时,邢雅政红了眼眶,只是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张泉负责掉调查邢雅政的案子,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突然。
张泉对邢雅政说:“请你们节哀顺变!我们警方已经在调查此案了,初步嫌疑人是周路安的遗孀余明月,待我们调查清楚,一定会还你们公道的!”
邢雅政收拾情绪,“那就麻烦你们了!”
张泉假惺惺地说道:“周氏在此之前是转到邢先生名下的,现在他去得突然,你又是他的合法继承人。你还是赶紧振作起来吧,不然你父亲耗尽心思的得到的东西就要付之东流了。”
邢雅政冷冷地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周氏怎么轮都轮不到张副局你。”
张泉笑道:“年轻人,说话可不要太乖张,不然到时候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像你爹一样……哈哈哈”
邢雅政无愠色:“多谢张副局提醒!”
邢雅政走到了邢雅书的旁边,蹲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雅书,我们回去吧。”
邢雅书抬头,泪眼婆娑地说:“我好怕,我们回去了要怎么告诉娘亲这件事,她肯定会难过到死的!而且,为什么…为什么余伯母要这样,这般…这般心狠。是、爹爹是有错,可…”
“雅书,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只是对错这么简单。走吧,爹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邢雅书忍不住吼了出声,“不!他再也看不到我了!”
邢雅政听了这话,内心悲怮。他抱住邢雅书,“哥哥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