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阁楼里的人却丝毫没有入睡的倦意。窗外零散的星就像周晓此时的心情一样,孤伶而无所是处。
李管家:“我们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明天我先回上海,一来看能不能找到夫人,二是老爷总得有个墓碑。”
周晓:“也只能这样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周晓过去开门,是余明月。
一见到周晓,余明月就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了。
“李叔、二谢快来帮忙!”
二谢和周晓把余明月放在了床上,李管家出去叫大夫了。
大夫问诊拿药。
周晓不可置信地问 “大夫,你确定吗?不要搞错了!”
大夫有点生气:“老夫行医多年,把过的脉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送走了大夫,周晓和二谢都守在余明月房间。
到了天灰蒙蒙地快要亮的时候,余明月终于醒了。
“水、水……”
二谢听到了动静,推醒旁边的二谢。“夫人醒了”
周晓赶紧倒水给她,“阿姨,你怎么样了?”
余明月撑着起来喝了口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周晓,你们快走吧!”
周晓疑惑,“怎么了吗?”
余明月看着周晓,“我杀人了。”
周晓不用说也想得到余明月杀了谁,“你真的回上海了?”
余明月双眼无神,“我杀了邢利斌。你们快走吧!再过两天他们就会找到这来了。”
周晓没想到余明月居然敢独自去行刺邢利斌,“你怎么能这么冲动!”
余明月落泪,把妆都晕染开了。 “是啊,一想到我的丈夫。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周晓: “我们快离开这儿吧,现在就走!”
余明月叹息道:“你们走吧,我怕怕是走不了了,再说我不能拖累你们。”
周晓诚挚地说:“阿姨,我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余明月一听这话,就更加悲伤了。她伸手抚摸周晓的脸,“可怜的孩子。”
李管家端着药进来,看见余明月泪汪汪地样子,“夫人,你一定别想着些有的没的。就是为了少爷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好好活下去!”
“孩子?李叔你说什么?”
李管家露出久违地微笑,“刚刚大夫来给你探病,说你怀孕了。一个多月了。”
余明月难以想象,她忍不住抚上了自己的肚子,这肚皮下居然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她从前就希望能够生个可爱的胖娃娃,现在知道自己怀孕了,她无疑是十分感恩和兴奋的。但转念一想,在这种时候,这个孩子也是命苦。
余明月:“她就不该在这时候出现,而且她的母亲还是个杀人犯!”
李管家:“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孩子啊,是你的福星,她呀想让你活下去!”
周晓:“是啊,这是父亲留给你最好的礼物了。你赶紧喝药,等等我们就离开。”
余明月感受着肚子传来的温度,她突然觉得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为了两个孩子好好地活下去。
二谢突然说道:“少爷,我们能去哪呢?”
周晓被这么一问也茫然了,是啊 ,他们能去哪里呢?
余明月突然说,“去江南吧!我家乡在那。而且那里离上海天高皇帝远,他们找不到。”
二谢急切地说:“那我这就去备船。”
周晓突然叫住他,“等等!”
“怎么了少爷?”
周晓突然认真地叫了二谢的全名,周晓很少这么叫他。“李亦敬,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走!”
二谢有些不敢相信,“为什么?”
周晓:“你得跟着李叔回上海!”
“我爹他自己可以的!还没老掉牙呢!”
周晓:“你还不明白吗?现在早就和从前不一样了,周家不能养活你们了。李叔老了,经不起奔波劳碌了。再说,丽婶是天天盼着你这个儿子回去啊。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呀。要是你跟着我走了,岂不陷彼此于不忠不孝。”
余明月听了周晓的这番话。惊讶于他一夜之间长大了这么多。
二谢看了一眼李叔,“爹,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李叔望向周晓,“少爷,你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得报。“
周晓欣慰地笑了,“你们没有选择离开,是我感谢你们才对。”
二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只知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早就情同手足了。现在兄弟有难,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周晓:“好好活着,孝敬父母,成家立业。就是替我做我了大事。”
正说着,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周晓小心翼翼地开了门,是酒店老板。
酒店老板手上拿着个黑色的包裹,他把包裹塞到周晓怀里,然后着急地说,“快走!209房间有个通道通往后门,你们从那离开!包里有一些干粮和钱。”
周晓惊讶他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又害怕中了他的计,“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叫我们离开!”
酒店老板:“你大可不必瞒我什么,现在警察就在楼下,你们自己选择!”
“为什么要帮我们?”
“周路安啊,是个好人。我受过他的恩!”
周晓思量了一下,赶忙过去扶起余明月,“我们得快点离开!”
周晓搀扶明月出了门,二谢一直在后面跟着。
周晓虽没有回头看,但他知道二谢一直在后面跟着。
“李亦敬你别跟个娘们似的,给我滚回去!”
二谢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他没想到分别总是来得这么措不及防。
余明月看着强颜欢笑的周晓,本想安慰他,说出口的却是:“以后会很苦。”
周晓径直往前走去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低着头说:“最苦都已经过去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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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担心被发现所以他们不能乘坐火车,只能一站一站地坐船。颠簸了快半个月,终于到了江南。
这天船行进了一湾狭窄的河道,两边是茂密的芦苇丛,余明月开了窗,清风徐来,月亮很圆,照在被风吹得起了褶皱的涟漪上,闪着一阵阵亮光。
周晓也望了出去,他看见了在芦苇丛里的点点萤火,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余明月:“估计明天一早就能到了!”
周晓感叹道:“这儿好漂亮!”
余明月笑了,“我的家乡比这更好看呢,我十七岁时离开,这还是我第一次回来。本想着自己能荣归故里,现在却是回来逃难的。”
“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想过要回来呢? ”
余明月:“想啊!怎么能不想!只是总是过不去自尊的那道坎。”
第二天一早,船终于泊岸了。是在一座桥下泊的岸。周晓一下船就被眼前的精神惊艳到了,所谓“小桥流水人家”他只从书上见过,今日自己亲眼见到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如果说上海是一副装帧得精致的油画,那么这人便像是不经意间倾倒在宣纸上的渲开的墨水,不是画却胜似画。
余明月带着周晓上了桥,桥上立着块陈旧的碑——月水乡。
余明月:“这里就是月水乡。”
接着,余明月和周晓穿过了一条小巷,到了一个集市。集市很大很热闹,虽说名字叫‘月水乡’,但是规模都比得上县城了。
余明月穿着一袭墨色的旗袍,周晓穿着衬衫马甲,在人群中显得十分显眼,再加上又是外来人,面生。所以周围的人难免会对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走了许久,在一家叫做“余味饼家”的店铺门口停了下来。
有个剃着小平头的男孩走了出来,看起来约莫着七八岁,麦色的皮肤显得格外有精气神。
“先生小姐,一看你们就是来这里游玩的吧,那可不能少了这儿的特产点心。我们这儿有绿豆饼、红豆饼、紫菜饼、还有桃花酥、脆皮酥、杏仁酥、核桃酥…包你吃了好吃又相思!”
余明月忍俊不禁,“我走的时候你才那么一点大呢,如今你都会做生意了。程逸!”
男孩不可置信地看着余明月:“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
余明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你去把你爹叫出来我就告诉你。”
话音刚落。
一个绑着两条小辫子穿着红衣裳的小女孩从里面走出来,嘴里念叨着:“哥哥,我没有偷吃桃花酥。爹爹冤枉我…我再也不想和他说话了。”
小女孩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人,是余明月的哥哥余昊。
余昊看到余明月的那一刻十分惊讶,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再见到她。
两人对视,余明月先开口: “大哥!”
“小妹?”
余明月:“是我,明月。”
余明月这才仔细打量一番自己的大哥,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汗衫,腰上系着一条沾满面粉的围裙,当初纨绔子弟的戾气,被磨得只剩生活的烟火气息。可在余明月看来,这些改变都是可贵的。
小女孩有些怕生得躲在余昊的背后,只露出肉嘟嘟的小脸和灵动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余明月蹲下来和她直视,“能告诉姑姑你叫什么名字吗?”
小女孩有些羞涩地笑,嘴边的两个梨涡格外好看。“我…我叫余程汝,今年五岁了。”
余明月也笑了,她摸了摸程汝的头,“你好啊,我叫余明月,你叫我月姑姑就行。”
余程汝:“月姑姑你真好看!”
这时余程毅恍然大悟地说:“你就是奶奶说的那个漂亮的姑姑!”
“小妹……大哥我对不住你!”
余昊低沉的声音传入余明月的耳朵,一字一句格外清晰,这句对不起,太轻又太重。
余明月站了起来,“一切都过去了。”
余昊:“可是我……”
余明月:“什么都别说了,我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余昊发现了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的周晓,他问道:“这位是?”
余明月介绍道:“这是我的儿子。周晓,快叫舅舅!”
周晓一听她这么介绍自己,突然有种本来就是这样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接受她了。
周晓:“舅舅好,我是周晓。”
“你儿子比我儿子还大……怎么可能?”
余明月解释道:“这是我去世的丈夫的孩子,就是我孩子。”
接着余明月和余昊交代了一些自己的事,说是自己的丈夫去世了,自己怀着孕,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在月水乡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