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昊的妻子程娟儿是个极为能干泼辣的女人,她帮着余昊把一家小小的饼店经营地风生水起。可是为人也是相当势利和小气。
在厨房里,程娟儿就对着正在切鸡的余昊说:“余昊,你小妹这次来是干嘛的?”
“说是要留在这儿了。”
程娟儿惊呼,“什么?留在这?我以为他就是来省亲的,充其量是死了丈夫要来投靠你的。”
余昊有些不爽,“你嘴巴能不能给我放干净点?就是投靠我怎么了?我以前做了那么多对不住她的事,我也该补偿她!她是我妹!”
程娟儿声音大了起来,“是啊,你了不起,自己的孩子都喂不好,现在还要养三个拖油瓶是吧!你妹的孩子一出生,你就是一天做饼做死也养不活我我们!”
余昊也没声了,毕竟这是事实,他的饼铺也只够养活自己的家庭。
程娟儿一边开始干活一边念叨着,“别看他们俩穿得有模有样的,我刚刚都看过他们的行李了,除了你小妹头上那些首饰值点钱外,就是个空壳子。还不知道那些首饰是不是真的呢?”
余昊:“姑奶奶小声点吧!”
程娟儿还是不停地唠叨着,“我不管,一顿两顿的我们还管得起,叫他们去你娘那吧!”
余昊:“我叫你小点声!”
然而,这些都入了被余明月叫进来帮忙的周晓的耳。他从前走到哪都有人跟着,有人献媚。现在寄人篱下,什么都得忍着,就是不满愤怒也得自己咽下去。
周晓回到餐桌的时候一脸的不悦,余明月问他,“这是怎么了,干活累着了?”
周晓牵强地笑了笑,“没事。”
没过一会儿,不大圆桌上就已经坐满了人。
余程汝坐在周晓旁边,她很开心地拉了拉周晓的衣角,“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周晓见她肉嘟嘟小脸上的两个梨涡,可爱得足以让他忘掉刚才的所有。
“哥哥叫周晓。你以后喊我小哥哥吧”
余程汝:“小…小哥哥。”
程娟儿端出最后一盘菜,招呼他们吃饭。“小妹、周晓多吃点!千万别客气!”
要不是刚刚无意中听到了那些话,周晓还真以为程娟儿是个豪爽的性情中人。现在她越是装得得体大方周晓就越觉得恶心。
余昊给余明月夹了块鸡肉,“小妹!多吃点。”
余明月从一进门就没有看见自己的母亲,问了余昊,他只说是住在从前的老房子里。
“娘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住?这么多她都是一个人吗?”
余昊没回答,程娟儿倒是抢着回答了,“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这儿住不惯,再加上她又是干那行的,清净点才有灵气。”
余明月听到这么完美解释,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余昊所住的地方也不大,只有三个房间,余昊和程娟儿住一间,两个孩子住一间,还有一间客房。现下,周晓只能和两个孩子挤一间了。
房间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地上摆放着零散的积木,还有波浪鼓和一些布娃娃。
程娟儿已经帮他在地上铺好了床,一进去,两个小孩就粘了上来。
余程毅帮他拿过行李,“小哥哥,我来帮你放行李。”
周晓还没反应过来程汝就拉住他的手,“小哥哥,你从哪来呢?”
周晓,“上海?”
余程汝“哇”的一声,“海?我哥哥说海跟天一样大,你是从天上来的。”
周晓被逗笑了,“不是的,哥哥既不会游泳也不会飞,所以不住在海里也不住在天上。”
“那你住在什么地方。”
周晓:“怎么说,那是个跟这里不一样的地方。”
“哪里不一样呢?”
余程汝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
还好这时候余明月进来了,她站在门边,叫周晓去她房间。
余明月打开了她房间的窗,她点了一支烟,刚想放到嘴边,又生生掐灭了。
“我们家以前住的地方比这儿要大得多,甚至比周府还大。我爹以前,不仅开饼铺,丝绸生意也是做得风生水起。只是我爹和我大哥都贪,把家产都败光了。把‘余味’也毁了!”
周晓沉默,他现在只需要倾听。
“为了还债,我父亲和大哥竟然把我骗上了去上海的船。我什么都不知道,跟着咏汇楼的老板,一路辗转到了上海。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瞒着我母亲,把我卖掉了抵债。被自己的挚亲卖掉,大概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让人绝望了吧。所以,连我出嫁我都没有回来这儿……”
周晓: “对不起,我以前还那么对你。”
余明月:“我们明天就走吧,去我娘那里。你把东西收拾好吧!”
“怎么这么突然?”
余明月:“没什么,我娘那儿地方更大,也才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周晓只觉得余明月话里有话,但有些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第二天一早,余明月和周晓就向余昊告别了。
程娟儿一边把刚出炉的饼摆盘,一边说着:“怎么突然要走啊!不多住几天?”
余明月:“不了,总在这耽误你们做生意也不好。再说了,娘那儿地方更宽敞。”
程娟儿:“那也是,娘那里更宽敞,想来会住得更舒服些!”
余昊一直没敢看余明月,他拿了个纸袋,往里面装了好些饼和酥。他塞给了站在一旁的周晓。“拿着!到了和你外婆一起吃!”
周晓也没拒绝,就那么拿着。从昨天到现在,他对这饼也是馋得很。
“谢谢舅舅!”
余明月:“大哥,我们走了!”
余昊依旧忙着他手上的工作,“经常过来走动走动,程毅程汝他们都喜欢你们。”
“会的,还有,大哥。我们在这儿的事还得先请你保密。”
余明月和周晓走后,程娟儿有些不高兴了,“那么多饼你当不用钱啊!还舅舅的……一个来路不明的黄毛小子,你还真当宝啊!”
余昊这回被惹怒了,他呛声道: “你够了啊!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程娟儿把手里的饼盘“啪”一声往桌上一扔,“你是不想过了是吧?我陪你挨了这么多苦,你就这么对我?!想想你一穷二白的时候……”
余昊打断她,“是啊,我就是念着你这点好,才时时忍你让你,可我告诉,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我在这个家都不像个男人!”
程娟儿见他这么严肃的样子,也没敢再顶嘴,她服软地说:“我这不都是为了我们家着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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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明月虽说从小在月水乡长大,可这么多年没回来,许多地方早就已经模糊了。两人辗转了许久才找到了余家的旧宅。
这是橦两层的旧式房子,占地不大,再加上位置偏僻,难免有些苍凉的破旧感。
余明月敲了两下门,没有人回应,她便自顾自地推门进去,周晓紧跟其后。
门一打开,一股熏烟味扑面而来, 里面很昏暗,只见在客厅桌子上闪烁着一盏暖橘色的煤油灯,周晓借着这微弱的光看到了正中央的一樽神像,下面放着四个大香炉,零星地点着几只香,周晓可不知道那是何方神仙,只是看着像观音菩萨。
周晓刚把门合上,屋里的灯然都亮了起来,接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老婆婆拄着拐杖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知道你要回来,我特地叫人修了灯,这会儿可亮敞了。
余明月放下行李走了过去,拉住她的手,轻声叫了句“娘亲”
余明月她娘搂过余明月,两人抱在了一起,
“你娘我对不住你啊……你受苦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
余明月撩开老婆婆披散着的头发,看清了她的脸,只见她一只眼睛绑着,成了独眼龙。
余明月急切地问:“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前几年被小孩子的弹弓给弹坏了,没事,就是有点丑!”
老婆婆注意到了站在余明月后面的周晓,便走上前去。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还凑到身旁闻来闻去的。
周晓有些怕她,本来这房子就看着有些诡异,这会儿一个独眼又有些奇怪的老婆婆对着他闻来闻去的,能不怕吗?
“这个一身戾气的黄毛小子是谁?”
余明月:“这是我去世的丈夫的儿子,以后就跟着我们了!”
老婆婆“哦”了一声,然后措不及防地用拐杖给了周晓一下,周晓顿时跪倒在地。
余明月给周晓使眼色,“周晓,快快给外婆磕个头请安。”
周晓木讷地照着余明月的话磕头:“外婆好!祝外婆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什么外婆外婆,难停死了!叫我六婆!知道吗?”
周晓连忙改口:“六婆……六婆好!”
六婆看着周晓,她突然意味深长地指着神像说道,“你要是心里装着太多怒气,那位娘子会被你吓到的。这里是个清净的地方。”
周晓好像有点明白她在说什么,他沉默着望向了神像。
余明月过去扶起周晓,然后对着六婆说,“你别吓唬他了,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的。我们上楼去吧!”
六婆:“你娘我老了,灵力都快没了,吓唬不了人了咯。”
余明月搀着六婆上楼,周晓在下面待着。六婆突然回过头对周晓说,“你小子,神像旁边有个房间。你今晚就在那儿睡吧!”
“六婆,我叫周晓。”
“叫什么?我耳朵不好没听清!”
“周晓!我叫周晓!”
周晓一个人在楼下,面对着神像和各种香炉祭品,心里不免有些毛毛的。他不停地安慰自己,就当自己是个陪伴青灯古佛的和尚。
“阿尼陀佛……南无阿尼陀佛……”
他找到自己的房间,里面倒是收拾地挺干净,除了床之外还有一张书桌和一张柜台。唯一的窗户关着,上面还挂着两个铜铃。
周晓这几天都在奔波劳碌,一见到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躺了上去。
周晓这才知道六婆是月水乡有名的灵婆,除了帮人算命问神,还知晓婚丧嫁娶的习俗。
周晓刚出房门就被一股熏香味呛到了,只见六婆正跪坐在神像前念叨着一连窜他听不懂的咒语。
周晓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说道:“六婆,早上好!”
六婆没有回应,接着念她的经。周晓不知道做什么,站着好像有点不妥,他想了想索性也学着六婆跪了下来。
六婆终于念完了,香炉里的香也快点完了。
六婆睥睨了一眼周晓,周晓害怕地躲开她的目光。
六婆:“你这臭小子!没见我在干正事吗?要不是在娘子面前不宜吵闹,我非得再给你一棍。”
周晓心里愤懑不平,没见过这么哪个拜佛求神的人脾气这么臭的,整个一老顽童!
过了一会儿余明月喊他们过去吃早饭,余明月盛了三碗粥,桌上有有一碟鱼干、一碟青菜还有一碟肉少得可怜的猪肉炒腰果。
周晓一下筷就往猪肉去,刚想夹一块起来就被六婆先下手为强,六婆得意地对着周晓笑。
周晓不跟她计较,他刚想再夹一块,又被六婆夹了去。
周晓这会儿恼火了,“六婆,你说阿姨是你生的,你俩咋就这么不一样呢?余阿姨温柔似水,你!就是个老顽童!”
六婆:“明月都跟我说,六婆我告诉你,来了这儿你就得彻底放下你的少爷架子。要吃饱穿暖你得靠自己,没人给你依赖!就像这肉一样,这是我自己赚钱买的,我才能吃得理直气壮。在这,什么都要靠自己得到!”
周晓突然无话可说,他想说点什么来为自己辩解,但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可以辩解的。便低头喝粥。
六婆夹了一块肉放在周晓碗里,“吃饱了赶紧给我出去找活干!”
周晓看着自己碗里的猪肉,又看向了六婆,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顽童!
余明月:“娘,尽斯家的戏社还在吗?”
六婆:“那家伙,自从接收了他爹的戏社,戏社那是蒸蒸日上。他还搞了好多生意,现在富得流油。”
余明月:“陈社长去世了吗?”
六婆叹了口气:“是啊,三年前,入秋的时候染了风寒。救不了…”
余明月:“尽斯也应该娶亲生子了吧。”
六婆:“尽斯啊……前半辈子姻缘无果啊!”
余明月:“又在胡说了!”
六婆:“诶诶诶,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娘子说的。你要是这样她是会不高兴的!”
余明月:“我打算到时候再回去唱戏,这样才能喂饱我们一家人。再把周晓也送过去,让他学点东西。”
六婆:“你说了算,但是你这怀着身孕,千万要注意安全。”
六婆又看向了周晓:“你小子已经老大不小了,要有男人的担当。好好照顾你阿姨!”
余明月嘱咐六婆道,“娘亲,我们在这的事你先谁都不要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