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沁儿听了诗令,粲然一笑玉齿颊,果然是美人一笑醉秋光,一帮众人也是醉了。水月倒是无所谓,这姑娘总感觉在不停的卖弄她的美貌,美则美矣,就是美的太过炙热,不知收敛。
“花落沦亡,明月照沉香。风过棂窗,灯火渐虚恍。流水且将花葬,惟愿你一世安康。”刘沁儿俯身提笔在素笺上边念边写。随着她每一句的起落,人群中自然是惊叹无比。将一个夜半葬花女子的悲欢喜乐浸染诗中,让人忍不住微微对这女子产生怜悯,共鸣。
温念之并不关心亭中圆桌斗诗的境况,而是专注的看着水月脸上的表情,听完刘沁儿的题诗。
水月勾唇一笑,扭头对温念之说道,“看来这刘沁儿也不是绣花枕头,肚子里倒是有几滴墨水。这局怕是淮先生要输了,一个男子,怎能叙说出葬花女子的心境。刘沁儿这题胜在这诗令上。你觉得呢?念之。”
“你说的没错。恐怕淮先生要认输了。”温念之笑笑,看着瞥了眼局内的淮先生的神色,随口说道。
果不其然,温念之的话音刚落,淮先生已将琉璃杯中的桃花酒满杯饮下,面色坦然道,“沁儿此阙葬花情怀悲歌温婉,老夫穷尽一生,大约也未到这葬花人的心境,此局我输了。这杯桃花酒我亦饮下。”
说罢,淮南子退出了人群。
水月看着淮南子的身影,微微笑道,“没想到淮南子倒也是性情中人,够洒脱。赢光明磊落,输坦然受之。当初我娘亲还一味的让我去这寂桐书院拜这个先生呢?可惜了,我当时回绝了。”
“淮南子才学锦州也算是数一数二,拜在他门下的都是些富甲贵胄,像太守女儿刘沁儿,亲王家的世子之流。你当初为何回绝?”温念之虽是疑问,脸上却没有任何好奇的样子,只是淡淡的随口一问。
“当时觉得没必要啊?!”水月摊摊手,表示无辜。
“学这些诗词歌赋终究无用。不能保命,也不能当饭吃。走镖遇到土匪人家不会让我勒索信用诗文吧,写账本不用平仄押韵吧!所以这些纯粹是浪费时间嘛!而且我娘亲的意思很明显,根本不是让我跟着先生学诗文的,而是让我学着跟那帮同龄人打交道。”
“府中自小就我一个孩子,他们都说我最不像孩子,书读得多,学识自小都是娘亲手把手教的,性子么,虽然随了爹娘,可是没了孩子气。应该去书院学学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听了水月的话,温念之脸上漾起淡淡的笑意,垂眸思索道,“夫人说的没错,你确实不像个孩子。”
“就知道你也会这么说。”水月无所谓道。她根本就不是孩子好吗?体内一个二十三岁的灵魂在叫嚣!当然这话她只能自己清楚,不能跟别人讲。
“既然不用去书院,那就以刚刚的葬花人为题,你也作一首诗,我来听听,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用去书院!”温念之故作姿态道。
水月手中茶杯一顿,笑嘻嘻的回头道,“你可以怀疑我的判断,但是你不能怀疑我的智商啊!作诗就作诗,不过我若是比刚刚刘沁儿那首做得好的话,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好,不过这个要求的时限是今日,若是今日过后这个要求就作废。”温念之满口答应,眸光一闪,又跟水月谈起了条件。
“果然是在揽月山庄呆久了,被娘亲教得越来越会做生意了。居然都学会跟我讨价还价了。好吧!时限今日就今日。”水月满头黑线,看来以后要阻止娘亲跟温念之进一步交流了!
水月歪头略一思索,著名的《红楼梦》中林黛玉葬花词的最后一阕,最为应景,也最贴切。“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随着水月的话音落下,他们三步之遥的回廊传来酒杯掉地的声音。
水月和温念之纷纷回头,这才看到不远处刚刚怔住的人影,刚刚那位书院先生——淮南子。水月友好的朝盯着她目光惊异的淮南子笑了笑,提示道,“先生,您的酒洒在袍子上了,要不要唤小厮过来,用布巾擦一下。”
“不,不用。”淮南子这才回过神来,忙不失迭的连声回绝水月的好意。朝水月和温念之歉意的抱拳,“不好意思,刚刚听得二位谈话,不是君子所为,淮南子在这里向两位请罪了。”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淮先生德高望重,我们两个晚辈刚刚几句只是玩笑耳语,还望淮先生替我们二位保密才是。今日盛宴我们兄弟二人只是慕名而来,不想徒增是非,还望先生见谅。”温念之起身朝淮南子欠身施了一礼。
水月这才惊觉,温念之说的有道理,万一淮南子向莫逸轩打听大门两个人,她是宝宝的身份就根本瞒不住!什么狗屁惊世才学肯定昭然若揭,莫逸轩那个书呆子说不定变着法儿的缠着他们。还是温念之脑筋转得快!
“公子客气了。老朽乃是一届书生,两位年纪轻轻,器宇不凡,他日定非池中之物,低调行事本是应该。今日本就是老朽越矩,自然会替二位保密。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府上何处,老朽用空想去拜访,和这位小公子切磋诗文技艺。”
淮南子摸了摸他的八字胡,笑眯眯的说道。看向水月的目光更是欣赏有加。
“这……”水月有些为难。自己本就是凭借着现世的诗文投机取巧,本无意于这咬文嚼字。今日来只不过是看看这锦州地界商贾新秀们究竟是些什么人物。顺便了了宋家的两兄弟的事情,不想被这老头高看,有些头疼。
温念之微微低头,就看到了水月的犹豫。虽不知水月在顾及什么,但是也显而易见她是想回绝这淮南子,但一时又找不出什么理由。
温念之闻弦而知雅意,上前一步,朝淮南子从容道,“一时相逢乐在今,先生又何必强求他日相逢呢?世间万物只求缘分,若是哪日能在锦州与先生单独偶遇,我兄弟二人到时必定请先生过府畅饮诗酒。”
“公子说的极是,是老朽过于心急了,也罢,也罢!今日全当游园惊梦,他日相逢,再把酒言欢也不迟。”淮南子挥了挥衣袖,似是有些醉意,步伐踉跄的走下了阶梯。
看到淮南子走了,水月才舒了一口气,朝温念之感激的笑了笑。两人相对无言,只是默契的交换眼神,重新坐了下来,仿佛刚刚的事情,什么也没有发生。
水月的心思却久久不能平静,脑中思绪翻飞,这才惊觉,温念之不论什么时候,都在无条件的帮她掩饰,不问缘由,不问出处。她推脱娘亲如何得知精密的记账法则的时候,扯出了温念之。想要和兀曜单独出去查探长乐坊的时候,还是他三言两语说服娘亲。
今日亦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化解了她身份即将暴露的尴尬。水月总是隐隐觉得,温念之总是能在不动声色间,将所有的事情牢牢掌控住的错觉。
突然想起刚刚在外面的时候,柳渊澈对她说过的话,温念之那个人看起来很危险,你怎么和他认识的?看起来很危险?水月咀嚼着柳渊澈的原话,不禁哂笑出声,危险吗?为什么这个少年给所有人的感觉都是人畜无害,让人不得不放下戒心。
是柳渊澈想多了,还是她想错了?水月不禁扪心自问。
“想什么呢?”看到水月半天神情游离天外的模样,温念之开口问道。
“诶?!”水月被猛地惊醒,慌乱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只不过刚刚应该算是我赢了哦,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不许耍赖。”
温念之笑笑,点头道,“好。那要求是什么?”
“要求……”水月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嘻嘻道,“要求就是让温念之在这一天里,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自己?”温念之讶然,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要求,他以为水月会提出什么很难办到的事情,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件事情。什么是真正的自己?
“对,真正的自己。就是不用那么累的去顾及别人的感受,不用去想着掌控什么,维护什么。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说什么就说。自私过分一点也是可以的。比如说,喜欢这盘提子,就可以拖到自己面前吃个饱,不用顾及我,自己到头来没吃几个。”
水月意有所指的看着自己眼前桌边一堆提子核,温念之手边一堆提子皮。面有愧疚之色,她才惊觉温念之对的好,她有时候视作理所当然,完全没有顾及到他的感受。总是一味的让温念之来迁就她,她却连解释都懒得给他一个。
温念之听后,原本淡漠如同秋水的眸子动了动,似乎有什么无形无状的东西悄然投进了平静的心湖,泛起了片片涟漪后继而恢复了平静,快的让人扑捉不到。
温念之何等心思,自然知道水月的想法,伸手摸了摸水月的额头,解释道,“我做这些只不过是出于本能,想要护着你。你不必内疚,也不用感到抱歉。如果真的觉得做点什么可以让你的心好受一点的话,那就……”
温念之勾唇一笑,指着大厅里的青玉坛道,“帮我拿到那坛屠苏酒吧!”
“诶?”水月没想到温念之把她那一丢丢的小心思抓的那么准,几句话,让她百感交集,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感谢的话,显得太生分,太矫揉造作,果然还真如温念之所说,还不如帮他拿到屠苏酒还实在一点。
这家伙!水月皱眉道。两人的目光重新投入到厅中关于屠苏酒的争夺战中。
刚刚两人说话期间,战局已经进入到第八圈了,继刘沁儿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守住刘沁儿的诗令了。
刘沁儿凭借着三分美貌,七分才学,将这帮守关的人逼得哑口无言。层层盘剥下来,距离青玉坛中的屠苏酒只有两圈有余了,到了第九圈,刘沁儿直接抽到了王牌,直接跳到了第十圈,也就是最后一圈。
若想得到这屠苏酒,必然与这刘沁儿有一场文斗。只不过水月要赢,但是又不能赢得太过高明,也不能太输。头痛诶?果然到最后绕了一圈,水月还是自己给自己出了一个大难题。
似是看到水月为难,温念之开口给了个台阶,“水月,如果拿不到的话,也不必逞强。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水月哪里容得温念之这么一激,思索着站起身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诗令吧!”
这时,莫逸轩已经在厅中宣布道,“第十关了,最后一关了!有没有那位要来守刘小姐这一关呢?”
“我来吧!”水月站在人群后,高声答道。
一时间人们纷纷转身,看着水月,起身让开了路。
与此同时,莫逸轩也松了一口气,他今日下了血本,觅得这屠苏酒,就是为了引温如月来守关,眼看着刘沁儿快要功成,温家两兄弟却在一旁闲聊毫无动静,现在他的心都快急得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时候,终于还是引得温如月在最后守关。今日这一步,总算没有白费。
刘沁儿看到是温如月,脸颊上飞快的闪过两朵红 晕,娇羞无限。不得不承认,今日她对这个一面之缘的温公子,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水月拄着手杖,来到桌边。
“温如月,受教了。刘小姐请了。”水月也学着之前那些人的礼,朝刘沁儿拱了拱手。
刘沁儿含娇带怯的点头道,“温公子有礼,沁儿承让了。”
此刻第十圈的杯子是青花瓷碗,中间的酒装的分量也不少,这一碗酒下肚,只怕不醉也微醺了。刘沁儿小心的从碗底抽出一张素笺递给莫逸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