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抢劫掳掠本是土匪的看家本领,为了达到恐吓事主儿的目的,土匪往往采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折磨肉票,刀刺、割耳、火焚、碾压、穿耳、放血等花样繁多,可以想见,梅君海被绑之后,梅家人提心吊胆,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绑架梅君海的这伙儿土匪,实则是当地几股小土匪合股而成,他们仗着山势险峻、林深道窄以及该地区处三省交界三不管的优势,在当地打家劫舍,为非作歹多年,但是军政当局无法做到“保境安民”,此地与土匪争斗的主力乃是地方上自行组织的民团。
然而,十分讽刺的是,本该与土匪势不两立的地方民团,却在一些人的把持下,与土匪勾勾连连,最后竟然是团中有匪,匪中有团,最终发展为双方牵扯不清或者互相依存的关系。
当初县中团练组建,梅君海推辞了副总一职,未与他们沆瀣一气,如今,梅家出事,想要到团练总队借些人或枪护身,也竟然被拒绝了。说来,那些枪里面还有十来杆,还是梅君海所捐献的。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有余江流委托的中间人在梅家与土匪之间频繁的往来说项,匪首似乎对梅家人的态度还算满意,在中间人连续三次携带纸烟、茶、食物、毛巾、鞋、帽等礼物到土匪处“讨价还价”之后,土匪才与梅家约定在某日半夜于县城郊野可将梅君海赎回。
而这“讨价还价”并非是梅家人不干脆,却是本地土匪绑架人质必须走的步骤,他绑架一个人,初次“望喜”之时,开出来一万的价码,哪怕你立刻给他拿来两万大洋,土匪也是不会在初次“讨价还价”的时候就把人质给放回来的。
你要是真给抬来两万大洋,那正好,土匪就可马上把价码信口抬到五万,让你家人再去筹钱,如此一来正可将事主儿家人敲骨吸髓,榨取殆尽。
梅唯之和梅家人那里知道这里面的这些门道,只得多方仰仗余江流和他请来的中间人,自家按捺住这油煎火烧般的心情,等着中间人往来“说票”后带回来的消息。
因梅君海在地方上颇有善名和余江流请的中间人很是“懂事”、“得力”之故,中间人给梅家人带回的消息还没有坏到极致去,梅君海在土匪窝中还算是受到了优待,土匪们并没有如一般情况那样变着法子的折磨他。
眼看与土匪约定的赎人时间已到,梅家四处求人不成,只能按土匪的要求,选取四人,手无寸铁地带着这筹集的一万大洋前去赎人。
这前去赎人的四人,本来安排的是余江流、中间人、梅家老管家和许世庭,可是临到这赎人的关键时刻,许世庭却迟迟不来,眼看着时间将到梅家人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情急之下,梅唯之一咬牙,横下心来,拿出剪刀,剪去了自己的满头秀发,换上了家中小伙计的破衣烂衫,对梅老太太和余江流道,“祖母,您就让我去吧,我是我爹的亲生女儿,这本来就该是我去冒的险!”
梅老太太看着变换了妆容,几乎是认不出来的孙女,还是狠心摇头道,“你到底是个女孩儿,那些土匪都没有人性的,一旦他们发现你是个女的,你可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你么,你总不能让我老婆子再给你吊这这一颗心吧!”
不但是梅老太太,就是余江流也唯恐梅唯之前去犯险,说得难听一点,这一去怕的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万一土匪要是见色起意,又出什么损招儿来,那梅家可真是没救了。
余江流见许世庭还未前来,也来回地在梅家堂屋焦急地走来走去,可是他还是相信自己老友的为人,与梅唯之道,“唯之,你还是不要去冒险,再等等世庭吧,他是言而有信之人,必定能如约前来,就算他不来,我们三个也一样的去!”
可是如此一来,那中间人可不干了,这人马上道,“余校长,我是看你的面子才深入匪窝去做这中间人的,我也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啊。这土匪你们读书人恐怕不知道,我可是太知道他们了,他们这些人,历来是残忍多疑,且说一不二的,如今土匪要求咱们这边儿安排四个人前去赎人,那就得不多不少的是四个人,多一个少一个那都不行,您们要是不听话,那非但梅老爷性命堪忧,咱们这前去赎人的人也可能就要吃人家的枪子儿的,如果非要如此的话,那您们就另请高明吧,这事儿我实在是摆不平!”
历来能给土匪和事主儿做中间人的,都是极其懂得土匪的规矩,并和土匪都有些交情的人,他这中间人其实也不算白做,土匪和事主儿在事情了结之后都要对他表示感谢,可谓是能两头儿吃钱。
可是钱归钱,这惹怒土匪的活儿他是万万不干的,眼看许世庭不见影子,这中间人就有些不太好的猜测,毕竟这许世庭的亲叔叔可是县中警察局长,这他都不来,中间人自然也打起了退堂鼓,这借口也是县城的,土匪让四个人前去赎人,这差了一个,不是看不起土匪大爷么,那还赎的什么人,等着土匪撕票吧!
他这话一出,梅家人和余江流立马就急了,可是这许世庭不来,也不可能再等待下去。
万般无奈之下,梅老太太终于点了头,让梅唯之扮做伙计,跟着余江流和老管家以及中间人一起前去赎人。
管家和梅唯之拿着装了大洋的口袋,中间人和余江流走在前头,一行人终于按时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这一夜的景象,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直在梅唯这的脑中盘旋,她甚至记得期间的诸多细节。
那天空中的黑云压了一层又一层,月亮早不知道躲到何处去了,小树林内一片漆黑,只有冷风吹动树枝发出的沙沙声传来,激起四人全身的战栗。
梅唯之按照中间人的吩咐,和管家一起守着装大洋的口袋,除了呼吸,一点多余的声音也不敢发出来,此刻,无比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梅唯之,她的脑子中被这几乎要乱人神志的恐惧感逼迫出了种种不堪的设想与画面,她当然害怕!
可是她依然咬着牙齿,没有眼泪,没有哭泣,只有手中攥紧了的拳头和手掌中传来的痛感……
她们在这林中等了很久,一阵骚动之后,远处来了数人,二话不说,只是冲中间人点了点头,中间人立马拿过装着现大洋的袋子交到来人手上。
“行,懂规矩就行,这人我们也带来了,钱货两讫。”
这帮土匪露面之前显然是在周围踩过点儿的,或许是见梅家人老实听话没有带多余的人手,也没有过多的难为他们,拿了大洋之后,两个小喽啰就扔了一个麻布捆着的大口袋过来,也不管梅家人怎么去解绳索,这伙儿人就急匆匆的消失在了密林中……
梅唯之和余江流等人此刻那里顾得了这许多,马上上前要打开绑着梅君海的麻袋,梅唯之更是冷害直流,恨不能用牙齿咬断这困住她父亲的麻绳。
这一过程中,麻袋中的梅君海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然而,待口袋解开之时,梅唯之看到的是父亲梅君海青白的、毫无生气的面孔……一把钢刀,正正的扎在了他的胸口……
顿时,梅唯之感到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