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天,那朱老头就出现在了城里的小街上,他非但是活过来了,且活得似乎比以前还要好。
他那十几二十年的咳嗽和喘气的毛病,在吃了梅唯之免费给他开的药后,不说是全好了,减轻了那是一定的。
以前一天到晚躺在家里咳嗽的他,现在都能出来走几步,逛两圈了。
自从捡回这条命来,在这县城生活了半辈子的都默默无名的朱老头,现在倒成了城里的一景,每走个三两步,就被一个熟人关心一番,问问他这病到底是如何治好的。
朱老头和他的一家人,如今可把梅唯之当活命的神仙一般,都不用别人详问,他就要一五一十的给别人说个仔细,在他夸张的描述之下,梅唯之是金光加身,华佗转世,就没有她看不好的病了。
一般越是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越能引起人们的兴趣。
而且这事并不是空虚来风,当日在一边围观的老百姓不少,大家均把这事儿当做一件稀奇事儿来宣扬,梅唯之这个小小的西医诊所,总算是入了县城老百姓的眼。
此后虽然来看病的人依旧不算多,可是一日之中也总有几个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推开梅唯之这小诊所的门,最令梅唯之哭笑不得的是,这些来找她看病的人一进她这门,往往屁股还没有坐下,就要问她看病是不是免费?
今日,又一个老婆婆扭扭捏捏地瞟了一眼梅唯之的脸色,这才说道,“那天你给朱老头看病是不要钱的,怎么到我这里要收钱了,你要钱我就不看了?”
她见梅唯之没有发怒的迹象,又重重的加了一句,“梅大夫,要收钱的话,我可真不看了喔?”
搞得梅唯之只能摊手看着自己的病人,满脸的无奈。
西医这时是令人十分尊重的行业,且此时的一般西医医生都颇有种舍我其谁的自信,诊金收的很高不说,他要病人怎么办,病人就得怎么办,那里有轻声细语地与你啰嗦的时候。
梅唯之以前在北平,就完全没有遇到过如此胡搅蛮缠的病人,不但要跟她讨价还价,还试图让她一直的免费下去,她真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对家乡的一片回报之情,竟然遭遇到这样尴尬的一种局面。
好的是梅唯之对病人一向脾气温和,即使病人和家属的想法再怎么的匪夷所思,梅唯之都不生气,还不紧不慢地跟她解释说,“老婆婆,我这诊所看病只收诊金一角,药费另计,那天给朱伯伯看病不要钱是特殊情况,你看这城内的大夫看病都要收点诊金,我这收费是很低的了,我要把这诊所维持下去,总免费也是不行的。”
因为每天都要遇到好几个这样的病人,梅唯之的这套说辞倒是说得烂熟,且说完自己都颇觉可笑的猜测这个病人到底是走是留。
如此苦中作乐,时日久了,因确实治好了几个很拿得出手的病例,梅唯之的医术也渐渐地有了些名气。
最好的现象就是,很久没有病人一来看病就要她免费的了。
……
这一日,天色已暗沉下来,梅唯之刚刚处置了最后一个病人,也是到梅唯之这里来治疗的第一个老年妇科病患者。
这是一个子宫严重脱垂的老妇人,频繁的生育以及产后没有得到很好的修养,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以至于在她老年之时,她这孕育过七八个儿女的子宫,已经从她的腹部脱落了出来。
她的子宫颈因长期暴露在外而发生黏膜表面增厚和糜烂、溃疡,身上总是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不说,还影响了她的行走,以至于因为这个病,老妇人被自己亲身的儿女所嫌弃,又因患病的地方实在是难以启齿,在喝了妇科刘开的补气血的中药无效之后,才战战兢兢的、悄悄的自己一个人跑到梅唯之的诊所来看这个病。
梅唯之给这老妇人清洗、消毒,并暂时帮助其将脱垂的子宫回纳,然而这样的处置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她这样严重的子宫脱垂病例,如需根治,则要采用手术治疗,然而现在她这个小诊所连一个护士或者助手都没有,完全谈不上开展手术治疗。
忙完之后,梅唯之感到十分的疲惫,正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就见叶泽臣身子斜斜的倚在门框上敲了敲门,对她笑道,“唯之!我看你这诊所现在是人来人往,十分的兴隆,怎么样,梅大夫,现在你该满意了吧!”
梅唯之忙站起来,把叶泽臣拉了进来,“叶大哥,你啊,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精,历来做大夫的,那里有盼着自己生意兴隆的道理,我不怕我这诊所生意差,怕的是民众愚昧,有病不治疗,或者有病乱治疗,这样才是做医生的最为头疼的事。”
梅唯之把自己开诊所这段时间遇到的各种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跟叶泽臣一说,叶泽臣都很是吃惊。
他也没有想到,如今这家乡的医疗条件还是这样的落后,想了想,叶泽臣劝梅唯之道,“唯之,你这样的本事,在这样一个地方开业实在是屈才了,不要说设备仪器等条件无法满足你更好的发展,就是人们的观念一时之间也无法扭转,难道你要在这里耗费一辈子就做这样没有太大意义的事么?实在不行,我可以介绍你到省城的大医院就职,也比窝在这里跟这些人扯皮的强些。”
在叶泽臣看来,以梅唯之的个人能力来说,在这县城之中,实在是难以有太大的发展,就是这小诊所一天看能这三五十个患者又能如何呢,在这里耗费时间,完全对不起梅唯之这些年的辛苦所学。
梅唯之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叶大哥,你所说的我自己也想到了,如今看来,我实在是有些太过理想主义了,凭我一人之力,治疗些患者尚可,可是要改变公众的医疗卫生观念,并为他们提供足够的医疗资源是何其的艰难,只是事情再难,也是要一步一步做起来的,并不能因为我今天开了一家小小的诊所就能一蹴而就。至于省城的医院,我看目前还不是时候。”
对于梅唯之的拒绝,叶泽臣不意外,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今天来主要是有另外一件事通知梅唯之。
跟叶家迁往省城的药厂设备同时转运的谢华麟的那批书,到了。
这段时间,叶泽臣在省城主要干的,就是这一桩事。
如今的北平局势,忽紧忽弛,大部分人还没有清醒的认识到战争全面爆发的可能,而叶泽臣已经开始做着最后的防守做着准备,他在北平的药厂、化工厂、设备、技术人员都在数次的搬迁中陆续地搬到了家乡省城。
鉴于日本政府和军队在东北的所做所为,叶泽臣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这次跟着工厂设备一起运过来的,还有谢华麟委托给梅唯之的那一批医学书籍。
为了这批书能完好无损的到达梅唯之的手上,叶泽臣还特意请人定制了一些防水的木箱,甚至舍弃了一些工厂的设备,优先运送了这批书籍。
可是这些,叶泽臣都没有跟梅唯之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