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彭淮真这里彭了个钉子,梅唯之只好辗转于政府各部门和社会慈善团体之间,凭借这些年在医学、教育和社会公共卫生服务方面的贡献,还是有很多人给她提供了帮助。
对这些个人和团体的仗义相帮,梅唯之和师生们都记录在册,内心也是无比的感激。
可是,这些争取来的经费与重建学校的预算还差着一笔不小的数目,在这时候,梅唯之才体到什么是一分钱要难死英雄汉。
更何况梅唯之差的还不是一分钱的事儿,数百师生要落脚安置,医院要重建,梅唯之真是缺钱得不得了,恨不能一分钱能掰成两半来花。
她的难处梅老太太和她的母亲都看在眼中,老人家只拉着忙的脚打后脑勺的梅唯之,叹息一声,把家里最后的几张田契和房契都交到了她的手上,让她便宜行事。
看着已经满头白发的祖母和母亲,梅唯之想起了自己当初信誓旦旦的要用自己的医学知识使得家人过上衣食无忧的太平日子,哪知道,到头来却还是让家里的老人为她悬着一颗心。
梅唯之的心里无比的愧疚,她抓着祖母已经干枯的双手,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在老人的一再安慰下,还是收下了这些东西。
然而,如今这世道,最不值钱的,也是这房产土地,即便是把梅家的家产全都进行抵押,梅唯之的手里也没有能换出来多少的现钱。
为了解决经费和人才的困境,她怀着试一试的心情,开始给散落在天涯海角的老同学们写信寻求帮助,她想着,哪怕是经费上不能得到支持,倘若能填补上一两个紧缺的教学和医疗职位也是好的。
经过敌人的轰炸,学校的老师和医院的医生都牺牲了不少,除去经费上的紧缺,人员上的缺口才是最要紧的。
梅唯之的这些信都写的极其的诚恳,她把自己开办的学校和医院的实际情况都坦然告知,没有一丁点儿夸张赞美之词,希望能有志同道合的人能加入到她们这些人的事业之中。
然而,无论写这些信的时候如何的满怀期许,当把这些信邮递出去的那一刻,梅唯之的心里总是失落的。
如今战争蔓延,好多人的地址都变了,能真正取得联系的人并不多,能提供一些帮助的人就更少了,所以,她基本没有收到过回信。
但是,梅唯之仍旧坚持不懈地将这一封封的信寄出去,哪怕有一点的希望,她就不可能放弃。
一天,一天过去,在最后的关头,这些寄出去的信,却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惊喜。
留学归国的曾修仪不但给她带来了急需的美元,而且自己亲自找到这穷乡僻壤,自荐为妇产科的主任。
当曾修仪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梅唯之简直是不敢认她。
曾修仪穿着一身款式简洁的西式的大衣,脸上还是戴着那一副黑框厚眼镜,头上还是梳着那一成不变的齐肩的短发,除了满脸的严肃之外仍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可是梅唯之还从她的平和的眼神里看出了这些年的留学生涯对她的改变。
曾修仪拿出来的,首先是一张美元的汇票,其次是她自己在国外取得的博士文凭和发表的研究文章。
她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梅唯之道,“梅唯之,这些美元,算是我对你们学校的捐赠,还有,你看看我这些年的成绩,是否能胜任你们附属医院的学校妇产科主任一职?”
曾修仪就是这样一种性格的人,哪怕是对着熟得不能再熟的梅唯之,她做事一样是端方持正、一丝不苟。
知道她的行事,梅唯之压下了重逢的喜悦,接过曾修仪的文凭和研究文章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在这一位老同学的面前,尤其是对待学问这上面,连梅唯之也不敢表现出一点儿的不谨慎,她可是知道曾修仪的脾气,你要是敷衍了事,她能真跟你急!
在十分郑重的确认了曾修仪的临床和研究能力之后,梅唯之正式的邀请她担任学校妇产科的主任,“修仪,你也看过我给你去的信,我们的妇产科,现在可以说是只有一个名字却没有一个正式的医生。敌机轰炸的时候,我们原来的妇产科向医生正在给一位产妇接生,炮弹落在头顶的时候,她没有抛下自己的病人跑掉,而是和产妇、新生儿一起,被掩盖在了废墟之中,所以,现在是我们最需要人的时候。”
说到这里,梅唯之的声音哽咽了。
那位牺牲的向医生,挂着医院妇产科主任的名头,实际上手下只有两个助产士和两名护士,可就是这样,她们还是承担了学校和医院之中繁重的教学和医疗工作,是跟梅唯之一起把一间医院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人,她的牺牲,令梅唯之无比的沉痛。
如今,能把妇产科托付给曾修仪这样严谨的人,也许正是对向医生最好的怀念。
尽管很想让曾修仪留下来,可是梅唯之还是把话说在了前头,“除了有个名字在,我们现在的妇产科是极其简陋的,设备,人手,都极度的缺乏,教学和科研条件完全不能和美国比,也不绝对能和咱们的母校比,你留下来,会很艰难。”
不出意料地,性格一向直来直去的曾修仪神色未动,她甚至对梅唯之的话表示了不解,“我就是知道你们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候才来的,你要是样样都好,样样都有了,那我是来做什么的呢?”
“如果要好的条件和地位,我完全不会考虑你这里的,我来,就是因为受不了在敌人的刀尖下做手术的日子!”
曾修仪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她归国之后,服务的医院不久就被日军占领了,那一天,站在手术室里,背对着士兵的刺刀,她完成了一台手术,那样的屈辱,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
于是,两位惺惺相惜的同学和朋友,久别之后的第一回碰面,竟然没有多少的寒暄,而是一板一眼的讨论起了曾修仪的研究方向和成果以及如何胜任学校的妇产科主任一职。
这样的场景,真叫闻讯而来的顾若茵瞠目结舌,心道,这还真是这两位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