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彭淮真实在是不能提供更多患者病情的情形之下,梅唯之虽然心中存疑,却并没有浪费时间与之纠缠下去,综合了病史、症状体征以及查体和实验室检查的结果,她还是明确了自己的诊断,安排了对患者进行急诊手术。
虽然彭淮真口口声声的说跟患者只是同事,但是作为唯一一个陪同患者前来就诊的人,他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扔下患者走人,在梅唯之向他交待了基本的病情之后,他只能在手术室外等待手术的结果。
医生护士都进去之后,手术室外的红灯亮起来,一闪一闪地晃得人心烦意乱,彭淮真一个人在寂静的走廊里低着头,倒背着手,来回的踱着焦躁不安的步子。
“早孕期、流产、胚胎流出……子宫刮治术……”这是梅唯之在进手术室之前向他说明的患者的病情。
尽管心里早有不详的预感,但是当这样的猜想被梅唯之证实的时候,彭淮真的脑子里面依旧是乱得不得了。
他在梅唯之面前极力地维持着镇静,可是尚且年轻的他头一次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心慌是难免的。
此刻他头脑中考虑的并不是病人的安危,而是,这摊子事儿应该怎么样收尾,如何保全他自己……
待手术完成之后,护士将依然昏睡着的患者推出了手术室。
此时,已经是午夜两点半,梅唯之精疲力竭,就连走路的时候双腿都好像脱离了自己神经的控制,毫无气力。
看到护士和医生推着患者出来,彭淮真迎了上去,他先是细细地查看了一下昏睡着的患者,见她神色安详,呼吸平稳,这才放下心来一般的松了口气,满脸惭愧地跟梅唯之道谢。
“梅唯之,刚才我是替病人担心,怕问来问去的耽误手术的时间,所以说话的口气硬了一点儿,你别往心里去,这次真的是要感谢你,不然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梅唯之累得根本没有力气与他计较这个,交待了护士与实习生几句,请她们先把患者送入病房并密切观察患者情况,这才腾出空来对彭淮真说,“没关系的,我也是尽我作为医生的职责,问的问题有时候是难以回答,也令你为难了,不过手术之前我也已经跟你交待过患者的病情,她的这个病症,你作为男同事恐怕是不方便照顾她的,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告知她的家人的好。”
作为同乡,梅唯之好心的给彭淮真提出了一个建议,现在患者的病情已经十分的明确,早孕六周,可能自行在家中服用过导致流产的药物,从而引起了强烈的子宫强烈的收缩和大出血,在进手术室之前,胚胎就已经由阴道自然流出,梅唯之在手术室对患者实施了清宫止血手术,这才控制住了患者大出血和休克的症状,保住了患者的性命。
这是这个时代下生为女性的悲哀,节育意识的薄弱,封建思想的束缚和新思想的冲击,种种矛盾交汇,在女性的生殖卫生领域出现了很多怪异的现象。
市面上,乱七八糟的什么疏经丸、通淤丹,打着为妇女调理月经的名号,却实际上行着堕胎的勾当,有寡妇、姑娘为了遮丑,或者贫家实在是无力抚养孩子的,不得不冒险服药,也有所谓新女性,为了维持身材享乐生活,而定期到西洋诊所刮治子宫的。
这年头儿,女性的身体和思想一样,都不曾完整的属于过她们自己,连最基本的生育的权利,也被她们自己无知的残酷的消耗着。
梅唯之自担任妇产科的住院医生以来,已经收治过数名这样乱服药物自行堕胎而至大出血的病人,其中不乏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太太,她们出得起医院高昂的住院诊疗费,可是在当前的医疗条件之下,纵然是经过手术保住了性命,也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尤其是对以后的生育能力产生影响。
只是眼前这位患者,彭淮真说她未婚,而且家属又不在跟前,那么这事儿作为医生就不太好直说了。
彭淮真一个男同事,实在是不方便照顾这样病情的女性,于是梅唯之想了想,便与彭淮真建议最好是通知到病人的家人,以保证病人能得到良好的照顾,这也有利于她身体的恢复。
“这个,她本来是上海人,跟我一样在北平是孤家寡人一个,我也无法通知到她的家里人。”彭淮真在听了梅唯之的话之后十分的为难,搓着手,并很恳切地跟梅唯之请求道,“梅唯之,这个……我还有点要求,据我所知,她是个未婚的女士,家中也是书香门第,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于她的名声是大大的不利的,你看,这件事,还要请你跟你的同事们务必的保密,不要有任何的流言流传出去才好!”
彭淮真这话说得,完全就像是一个可靠的同事和朋友,在这样的当口儿,他不辞辛劳,还在为患者的名声考虑。
梅唯之自然也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就是彭淮真本人,如果不是患者没其它的有亲人在场,病情紧急又急需手术,只有他这样一个同事身份的人勉强可以充当患者家属,她也是不会将患者的情况透漏给他的。
“这个你请放心,我们对病患十分的尊重,也有为她保守病情的义务,绝不会将此作为谈资任意散布。”
彭淮真得了梅唯之的保证,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能这样真是太感谢你了,梅唯之,你说得对,我一个大男人实在是不方便照顾她,我去给她雇个老妈子,怎么的也能把她住院这段时日照看下来的。”
彭淮真不但爽快地替患者出了这近六十个银元的住院和手术的费用,而且还打算出资雇佣人照顾患者,看起来真是再没有这样实在真诚的朋友了。
只是,想着患者苍白瘦削的面孔和有些熟悉的姓名,梅唯之脑子里面总有一个意识,这个病人,自己应该是在那里见过的。
然而,疲惫已极的头脑却不允许梅唯之细想, 既然彭淮真要如此安排,梅唯之实在是不能再多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