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给原本就充满了死亡与不祥的千毒堂后园笼罩上了一重肃杀之气。
尤其那幽深黑暗的洞中散发出的恐人气息更使人不寒而栗。
锦心紧了紧寒衣,准备亲自下到洞里去一探究竟。
“三七,你留下。”
赵错平淡的语气里隐含着深深的担忧,就连两个人高马大的衙役都吓成那一副熊样,下面的情形必定不是一般的骇人,他又怎能允许一个弱小的女子踏入那种未知的恐怖之地?
“将军,不碍事的……”锦心尚想争取,何若瑶也来帮腔,吵闹着要与锦心一同去探查。
“两个衙役胆小罢了,哪有那么骇人?既然他们都全须全尾活着回来,就说明没有危险。”
赵错霸气地挥了挥手,面色清冷,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张太守,烦请将这位公子哥儿领走,休要生事。”
听这口气已是不容辩驳,锦心只得作罢。
那边张太守也看紧了自家“公子哥儿”,悄声埋怨:“出了事叫我怎么与你爹娘交代?明日就差人送你回京去。”
赵错将锦心稳下了,却一转身自己领着两位衙役下了暗洞。
“将军……”锦心唤了一声,望着赵错的背影,喃喃道:“要小心。”
赵错在洞口停了停,没有回身,只是点了点头,径直向着黑暗之处而去。
石室不象他所想象的漆黑一片,而是通着另一处天井,抬眼便可望见天空中星光闪烁,还可以看到上方衙役们走来走去的身影,偶或看到锦心走过。
“三七。”
赵错冲着上面喊了一声,锦心与衙役们却四处张望,似乎看不到下方的景象,还只一味地朝着那边洞口向下探看。
只闻其声而又不能觉察声由,真可谓得天独厚之秘境。
“哎呀。”
一个衙役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吓了一跳,举高了火把来看,正是他们寻了半日而不得的那只绣花鞋。
“怪不得我们在园子里搜得头昏也找不到,原来它在这里。”
衙役捧着那只绣花鞋,竟是如寻得宝贝一般,这一番辛苦总算是有了结果。
再往里走七八步远,又通连着一个大一些的石室,一股腥臭之气扑鼻而来。
赵错不禁皱了皱眉头,这种气息他太熟悉了,每每在一场奋不顾身的厮杀血战之后,战场上弥漫着的就是这样一种浓郁的血腥之气。
此时虽已入夜,但火把通明,足以照亮整个石室。
乍一看之下,赵错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
自小跟随父帅征战四方,不要说亲手砍杀的敌人,就是见过的尸首也数不清了,而此时这石室的情景还是令他大大地震动了一下。
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完整的尸首,而是桌子上摆放着的两个盘子,盘子里盛放着的,是人的心脏,看样子,还是新鲜带血丝的,似乎从人的胸腔里取出来时间还不长。
这样的盘子还有数十个,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旁的木架上,不过那些心脏就显得有些干瘪,架子最下方的那些甚至都已经干硬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每一个人心盘子里都放着一张写着名字的纸片,光从名字上看,绝大数是女子,而其中竟然有四个写着“半夏”。
白天离开千毒堂的时候,宁川楝在门外欲言又止地求他们找半夏,而这四颗人心里,哪一位才是宁川楝要找的“半夏”?
石室的一角砌着一个石台,目测大约有七尺长两尺宽,刚刚可以躺下一个成年人。
而石台上铺陈着一张血迹斑斑的皮毡也足以说明,这里就是用于切割人的胸腔取出心脏的地方。
但环顾整个石室,并没有看到尸首,一具都没有。
石室内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两位衙役拼命地忍着才没吐出来,只是因为大将军没有发话,他们不敢撒腿往外跑,还得为将军举着火把照明。
石室的另一侧,挂着一幅图,是手绘的人体心脏,绘得十分仔细,每一条血管,每一处肌理,都清晰地做着标注。
图的下方架子上放着一个木箱,赵错用佩剑挑开了看,里面整齐摆放着大大小小各种刀具,一把把擦得锃光透亮。
“他究竟要干什么?”
赵错无法想象,这些心脏取下来的时候,它的主人究竟是死是活?而最终尸体又去了哪里?
石室一角还放着一张藤桌两把竹椅,桌上茶壶杯子一应俱全,难道那人还时常坐在这里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一溜儿排开的人心?
“好吧,把这些都端到上面去。”
赵错还是不想让锦心到石室里来面对这一切,命人把这些东西通通搬到地面上,这样多少不会让人感到太过于窒息。
他是担心锦心的心脏也会受不了这样的震动。
然而锦心还是被震到了。
衙役流水般地从石室往外搬人心,然后将这些盘子码放于地上,外加一只绣花鞋。
虽然火把照如白昼,依然驱除不去那一股阴森的寒气,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地打哆嗦。
何若瑶“哇”地一声捂着嘴奔到了墙角处大吐特吐。
“奶奶个球,这是要办全心宴吗?鬼见愁,这么多人心,你是风干了吃烤了吃还是生腌了切片吃?”
张太守起初看傻了眼,许久才缓过神来,张嘴朝着鬼见愁怒骂了一句。
“这,这,我千毒堂乃治病救人之地,怎么会有如此血腥之物?商陆跟了我十多年,老夫向来喜他聪明伶俐,疼他犹比重楼更甚,想不到他竟背着我干出这许多伤天害理的勾当,污了我千毒堂的清誉。”
鬼见愁捶胸顿足,又气又恨,围着一地的人心哀叹连连:“造孽啊造孽啊,老夫瞎了眼,竟然养了一只吃人肉的恶虎在家中,老夫有罪呀。”
“师父您宽宽心,别气坏了身子。”
宁重楼在一旁殷勤地安慰着师父,陪着师父落泪,跟着师父数落:“唉,商陆自小就心眼多人机灵,我也是从来让着他,却没有想到……”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冷眼地看着鬼见愁师徒两人又哭又骂地折腾了一番,安静下来时,赵错才幽幽然冷冷问道:“千毒堂开张二十年,宁商陆也跟了你十多年,二位当真对园中这样一个神奇的所在一点都不知情吗?”
鬼见愁猛地一愣,继而摇了摇头,一脸的丧气,回道:“如今商陆已死,物证又都摆在面前,老夫百口莫辩,将军若要问老夫个失察之罪,老夫亦无话可说。”
秦开泰浑身的肉抖了一抖,鬼头鬼脑地缩了缩脖子,偷看了赵错一眼,不敢吱声。
这“失察之罪”是他捞钱的一个名目,多半是城中那些纨绔子弟惹了是非,其家人送了礼来讲情面,而县老爷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受贿,就以“失察之罪”收他罚款然后放人,皆大欢喜。
鬼见愁在燕城混了二十年之久,虽然行为古怪,却也医治了不少达官贵人,又因为百姓治病分文不取,因此得了许多民心,人们也愿意将一些稀奇古怪之事与他分享,对秦开泰的发财行径也拿捏的一清二楚,有把柄在手,有恃无恐。
又因为宁商陆已是死无对证,他就是一口咬定了毫不知情,即便摆了一地的铁证,又能奈他何?
秦开泰暗地里已是冷汗淋漓,假装咳嗽了几声,躲过了赵错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去看地上那些人心。
“胭红、云巧、美娇……”秦开泰忽地注意起那些人心盘中写着的名字,一个个数叨着,惊声叫道:“这、这、这可都是沙女掳去人家报了失的女子呀。”
众人皆大惊失色,一旁的衙役们也都纷纷证实:“是是是,老爷,确是那些报了失的女子。”
“不是沙女掳去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这些年在燕城闹得鸡犬不宁的沙女,难道是子虚乌有?而这些女子实际是落入了千毒堂的虎狼之坑中,遭受了开膛掏心之灾,如今他们的心在这里,尸身又在何处?
“咦,为什么有这么多个半夏?”何若瑶已经吐了三次,这回强忍住了来跟着大伙儿细看物证上的人名,恍然大悟道:“我说为什么宁川楝守着个半夏寻半夏,却原来有这么多个半夏,哪一个是他要找的半夏呢?”
赵错撇开了那些纷纷扰扰的哄闹声,注视着鬼见愁,问道:“你怎么解释?”
如果说那些失踪的女子如何到了这里鬼见愁可以推脱不知,那么一个又一个“半夏”从家里消失,鬼见愁能够毫无察觉吗?
然而鬼见愁仍然可以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确实不知,家中丫环都是商陆找来的,只说没日没夜要按照时辰给木白送汤药太累,留不住人就走了,因此家中丫环换得频繁些。”
依然是将所有的事推在死人身上,一问三不知,料想着谁也拿他没辄。
自那些物证从洞中搬到地面上摆开时,锦心就一声都没有出过,两只手握紧了也止不住地颤抖。
此时她缓缓地移过了脚步,走到了鬼见愁的面前,努力平了平气息,看着鬼见愁,问道:“老神医,你不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木白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