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目光齐齐投向鬼见愁,此时他脸上的那道疤痕一跳一皱又迅速地舒展开来,似一条扭曲的蠕虫。
“呃,这……”鬼见愁冷不丁被这样一问,猝不及防之下现出了一丝惊慌,很快扫视了一眼地上的人心证物,说道:“应,应该没有我的女儿。”
锦心目光炯炯丝毫不放过鬼见愁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尤其盯住了他的眼睛,即使那道难看的伤疤也掩饰不了眼中的慌乱。
“不是应该没有,而是确定没有。老神医,这一点你心知肚明。否则,你既以女儿被沙女所掳而报官,而此处皆为同案受害女子,你又怎会不顾一切前去查寻,却如此淡定自如来应对将军的各种问讯?”
鬼见愁仍旧坚持:“女儿与我相依为命二十多年,早已是心灵相通,她在不在此何须我用眼睛去寻看?若她遇害,我必能感应的到,既然无感,又何须我伤神伤心?”
“好一个心灵相通,”赵错向前一步,目光犀利如电,“老神医可否告诉我,为何不感应一下木白小姐的下落,又何须夤夜到县衙报失相烦秦大人为你寻女?”
“将军如此强词,老夫无话可说。”
鬼见愁既已到了如此地步,犹作困兽之斗,现在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之势,闭眼绝口,任张太守、秦开泰以及何若瑶轮番地围攻,死活不肯再开口。
何若瑶被鬼见愁的傲慢态度气急了眼,团团转而又苦无对策,嘟嘟囔囔:“气死我了,明知就是此人逃不过去,证据也是确凿,可就是拿他没辄。”
忽地目光一闪,眼珠子古碌碌地转到了锦心身旁,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肩又摇又晃,急道:“三七,你不是很善于出其不意吗?再找找他的弱处,打他个措手不及。”
秦开泰以及衙役们都不知道何若瑶是女儿身,还当她是太守公子,见她如此明目张胆抓着“三七姑娘”双肩,都觉得十分突兀,尤其懂得三七姑娘与赵大将军关系不同一般,这时候均是偷眼来看将军的面色。
“嗯哼,张公子,请自重。”
赵错又好气又好笑,只得装模作样冷喝一声。
“呃……”何若瑶猛地想起自己的“男儿身”,这才退开了几步,朝着锦心躬身施了个厚礼:“该死该死,小生失礼了,三七姑娘莫怪。”又引得衙役们一阵耻笑。
锦心对于这一切都没有反应,只喃喃地自语:“等一等,再等一等。”
赵错似乎明白她所指,轻语:“嗯,快了。”
“等什么?”何若瑶见他二人又打起哑谜,不知所以。
“等千金。”锦心望着那一个个写着名字的人心,定了定神,又摇了一下头,不语,把何若瑶给急得直跺脚。
张太守见赵错停了审讯,锦心也停下来不再追问,只顾在证物堆里徘徊,而鬼见愁则闭着眼睛干脆不理不睬,大家就那么耗着,急得他跳起脚来,嚷道:“这还等什么,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明明都知道是这老东西干的了,直接押起来吊起来审,还与他理论什么?”
边骂着一手就将鬼见愁的后领子提了起来掇了过去,将他的头按在一颗人心面前,怒道:“赵大将军与你论理论据,我老张可没那么费劲。这么多人心,手法如此伶俐,可是你那半大不小的徒弟做得出来?你问问自己肚子里那颗良心可曾安宁过?”
鬼见愁踉跄了一下,站稳了,掸了掸衣裳,依然是一副傲气十足的模样,脸上的那道疤显得更令人生惧。
“无知之徒。”
鬼见愁面带深深的鄙夷,冷笑一声,根本就不把张太守放在眼里。
“大胆鬼见愁,你杀人害命,作恶多端,现证据均已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来人呀,将他拿下,先上枷了再说。”
秦开泰眼看着时辰实在不早,自己还在此处耽搁,也不懂自己衙中究竟是什么情况,也是十分着急上火的,此时见张太守起了头,他便也急不可耐地跟着喝叫了一声,衙役们早已准备好了枷具上前去要将鬼见愁按跪了锁他。
鬼见愁扫了一眼面前的衙役,冷笑直至狂笑不止,怎么按他都不倒。
“无凭无据,老夫不服。”
赵错挥了挥手,将衙役遣至两旁,免了鬼见愁上枷跪地之苦,也算是回了他刮骨疗毒之恩。
鬼见愁朝着赵错抱了抱拳以示谢意,坦坦然倒好像这里摆了一地的物证与他没有关系一般。
“好了,我已经听到街头的马蹄与马车嘎吱声急切而来。”赵错幽幽然斜看了一眼鬼见愁,锦心闻言立即抬眼来朝着园门张望。
果然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女子急切从门外飞奔了进来,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是午后在西街绸缎庄前见到的那位青年——霍家大公子。
在他们的身后,是跑得气喘吁吁的刘一刀,边跑边叫着:“老鬼,将军答应还你的千金……”
“爹爹。”女子叫了一声,猛地停下了脚步,兢惧连连后退,面色苍白得几近毫无血色,霍公子将他扶住了,仍止不住地颤抖。
“木白,你回来了。”
鬼见愁睁开了眼睛,直到这时候,他的脸上才有一种温和的东西,带着一丝颤音呼唤着女儿。
“木白,来,离开那个男子,到爹爹这里来。”
木白惊惧不已,拼命地摇头。
“我是你的爹爹呀木白,要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能活下来。”
“不,爹爹,那是你的想法,却从来没有问过,女儿需不需要,愿不愿意。”木白小姐哭倒在地,霍公子沉默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木白小姐哭过了还是坚强地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鬼见愁的面前。
“女儿从小患真心痛的毛病,自知不能久活于世,爹爹为女儿操碎了心,所思所虑,女儿都明白。”
木白泪如雨下,朝着众人深深地掬礼,又朝着那满地的人心拜了又拜,泣不成声。
“这,难道你爹爹杀人掏心是炖来给你补心治病的吗?”何若瑶听了半晌还是摸不着头脑。
木白小姐悲凉地摇了摇头。
“不,是换心术。”锦心于沉寂之中,一语道破了天机。
换心术,多么匪夷所思又多么震撼人心,就算他们走遍了天下见过了多少大世面听过多少奇闻异事,也决然不会想到,这种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鬼见愁脸上的疤痕又跳了一下,面露出几分赞许,说:“好一个聪慧多智的女子,竟然懂得换心术。”
遂昂首傲然面对众人,扬声说道:“也罢,既然你已将我女儿寻回,老夫也不再与你们啰嗦。不错,老夫潜心研习揣摩多年的,正是这换心术,只可惜功亏一篑,这些女子都只不过是我失败的试验品而已。”
“据《列子汤问》所载,古有神医扁鹊,为公扈与齐婴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如初,说的就是换心之术。扁鹊初心,是为二人各有长短之处,取长补短而使两人均得以完善人格,是为造福各方。然而,你却滥用此法,取他人之物而为己所用,私心私利而毫无法度。试问,你为木白小姐之病痛而日夜焦灼不安,而这些女子的家人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女儿万般疼惜?你又如何能够面对着与自己女儿一般大小的女孩儿下得了手掏出她们的心脏?”
锦心一番据理陈词,却换来鬼见愁冷冷一笑。
“我的千毒堂这么多年来为百姓治病分文不取,这些凹糟之人真当我是乐善施舍?要不是以万金来投,就必将以‘千金’来报,这是她们的父母家人欠我的,怪不得我。况且,有朝一日我成功了,她便在我女儿的体内日夜呵护,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锦心愕然,望着鬼见愁的脸竟半晌无语,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间竟然还有如鬼见愁一般无耻到如此炉火纯青地步的人。
赵错不无担忧地看了锦心一眼,也稳了稳自己的心绪,沉声问鬼见愁道:“就算是这些女子是他们的父母家人所偿还你的‘千金’,那么那些男子又是何故?”
鬼见愁神秘地一笑,又带着一些遗憾说道:“从前我一直是用动物做的试验,直至三年之前,我才开始在人的身上试行换心之术,可是屡屡失败,有一回几乎已成,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因此我想到,如果将男子之心换与女子,会不会增加一点成活的几率呢……”
已经无法再继续听下去了,张太守猛地暴跳起来,当胸揪住了鬼见愁,叫道:“怪不得这些日子我手下的驻兵总是丢人,却原来是被你这老怪物掏了心。”
也不顾着他太守总兵的形象以及赵错的儒将面子,抬起手来就照着鬼见愁的脸上“啪啪啪”地几个耳刮子。
一缕鲜血从鬼见愁的嘴角缓缓地流下,他伸出了舌头舔了舔,依然是一脸傲气地仰看张太守。
木白小姐缓缓来到鬼见愁的面前,伸手为他轻轻擦试着嘴角未舔净的血迹,恭顺而柔声地说:“爹爹,女儿与你说过,不求长命百岁,只愿有生之年天顺承平。可是女儿百般求爹爹住手而不能够,原本就想着一死了之,以女儿一命换取天下太平。是霍公子劝我活了下来,并带我离开。没有了我,爹爹就自然住了手。我以为就此可以躲过这些冤鬼索魂,却终究还是良心不安。”
木白小姐说着,朝着那些人心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木白我、向屈死在我爹爹手里的兄弟姊妹磕头谢罪了……”
“唉,罢了罢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吧。”鬼见愁一声喟叹,舒出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