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的大名叫宁水心,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女,就是木白小姐。
木白小姐生而秀美娟丽,且是端庄清隽,乍一看之下,连锦心都要惊为天人,与她心中所想的那个腹有诗书气质高华的女子形象完全吻合,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面色犹显苍白,带着些病态的柔弱。
由于先天不足,木白小姐从娘胎里就带着心口疼的毛病,病发时甚至昏厥几欲气绝。
鬼见愁日夜操心为女儿调治,仍旧没有气色,而且随着年岁的增长,发病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这使得鬼见愁心急如焚。
三年前鬼见愁开始了以人体为实验的换心术,第一个实验品即是木白小姐的贴身丫环半夏,另一个与之换心的则不知名,是宁重楼不知道从哪里拐来千毒堂“治病”的一个年轻女子。
锦心在地上找了许久,果然一个盘子上写着两个字:“无名”,人心已是焦黑干瘪。
鬼见愁的屋子里连着一个密室,第一次的换心手术便是在那里进行,宁重楼与宁商陆为他打下手。
当然,两位徒弟并不是没有条件的,宁重楼赚到了千毒堂正式坐堂以及扬名立万的机会。
宁商陆则得到黄金数万两,因而他二人是死心塌地地为鬼见愁做起了帮凶。
每当鬼见愁需要的时候,便由两位徒弟轮番地出外去掳掠年轻女子回来。
正好城中沙女出没,且紫昙咒之说甚嚣尘上,便假借了沙女之名四处为患,其中真真假假恶名都落在沙女头上,并未引起人们的怀疑。
贴身丫环半夏“不告而别”,令木白小姐十分伤感,而两位师兄频繁地出入爹爹的房间,这使得她十分疑惑。
她是知道父亲的屋子里有一个密室的,小的时候父亲时常带着她在那里玩耍,也曾教她怎么开启机关,只是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去过。
有一天夜里,她悄悄潜入密室,呈现在她面前的景象让她当场昏厥过去,而她醒来的时候,那写着“半夏”的人心盘又令她痛不欲生。
“扁鹊换心世之传言而已,问爹爹自古而今,除了扁鹊,可有人成功过?更何况爹爹如此伤人性命,女儿即便换上了他人的心,难道就能够无知无觉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吗?”
鬼见愁爱女心切,对女儿指天对地发誓:“是是是,爹爹一时糊涂,到此为止就此罢手,再不想什么换心之事了。”
木白虽没有告发父亲,但从此愈加的郁郁寡欢,并且因受了惊吓,时常夜里惊厥,犯病越来越频越来越严重。
她将后来的丫环也叫“半夏”,就是时刻提醒鬼见愁欠她一个半夏,也是让他遵守承诺的意思。
鬼见愁又怎么会不明白?
但是,眼看着木白一次次地濒临死亡,鬼见愁又怎么可能就此收手不再继续做着换心的梦?
“师父莫烦恼,重楼有个美妙去处,就在咱后园之中,只需将一应事物移到那里,木白小姐轻易不会发现。”
宁重楼口中那所谓“绝妙的去处”,即是后园中那个浑然天成的洞室,从下可以看到上面的情形,而上面的人却丝毫不会注意到下方之所在。
鬼见愁欣喜若狂。
“我在此住了二十年,却不知道有这样的好去处。”
宁重楼“呵呵呵”地陪着笑:“徒儿无意间发现的。”
有了这样的好去处,鬼见愁开始变本加厉的进行换心术的实验。
专掳平民百姓家的女儿而不要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并非只是鬼见愁的“偿债”一说,而是他认为,那些千金小姐多半是娇弱多病的,不如百姓家的姑娘来的健康,而木白小姐需要的正是一颗最强壮的心脏来续命。
而且,鬼见愁突发其想,用多种草药浸透而后加以烘烤,使得那些实验失败的人心得以保存下来而不至于腐烂。
之所以将这些处理后的人心摆放于架上,并且亲手为每一颗人心标注上名字,并非为了纪念死者所做出的“贡献”,而是看着这些名字可以让他想起来在做换心手术的过程中,犯过的哪一些失误。
为了掩人耳目,还煞有介事地在洞口晒起了草药。
第二个半夏正是无意中走到这里,觉得草药晒不到太阳,便好心将草药移开,露出了洞口的石板。
其实她并没有在意,但鬼见愁还是觉得不妥,于是索性将她带到洞下,最终成了盘中的一颗焦黑干瘪的心。
第三位半夏是个十分机灵的姑娘,与宁商陆有些不干不净,宁商陆情迷心窍,做事也不瞒着她,这丫环竟然以报官相要挟,结果可想而知,她的下场同样也是成了鬼见愁手下一个失败了的实验品。
半年前的一天,千毒堂门前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伙跪在堂前,要拜鬼见愁学医,死活不走,惹了一街的看客。
因重楼要坐堂行医,商陆必须侍弄药草,除此之外还要帮着师父掳人等等,他两个便串通一气撺掇着师父,于是鬼见愁收下了小伙,改名宁川楝,只让他在前堂帮忙。
却不想,那宁川楝来了不多久,就与第四个半夏好上了。
宁商陆看着十分不爽,偷偷地就将半夏领入了石室。
宁川楝不见了半夏,寻了许久未果,失魂落魄了一阵子,无奈也只得移情于后来的半夏。
丫环接二连三地“不告而别”,木白小姐心中怎能不生疑?父亲与两位师兄总是鬼鬼祟祟地在后园进进出出,她又怎么不有所觉察?
只是她再也无力去阻止父亲的疯狂实验,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将自己沉浸到诗书与书法中去寻求慰藉。
半年前,后园紧邻的屋子搬来了姓霍的人家,阁楼的翻窗前,站着那位朴实清隽的公子。
木白死水一般的人生,顿时起了波澜。
虽然两人相隔着难以逾越的空间,但从那一天起,木白发觉,生活除了忧伤与抑郁之外,还有另一种活法,自己的生命里,除了父亲之外,还可以走进另一个人。
消失,是木白唯一的选择,既然父亲以沙女掳人的名义将那些女子杀害,那就同样以沙女的名义将她掳走好了,既能够与心爱之人远走高飞,又阻止了父亲继续残害无辜。
她又怎能知道,于冥冥之中,亲手为霍家埋下了祸根。
鬼见愁没有想过,沙女会有朝一日找上门来。
她戴着白色面纱,穿一身白裳似雪,一头华发如银。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未出只言半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转身离去。
他未及披衣冲出房门,正撞上丫环半夏前来禀报,急忙去找女儿,已然不见踪影。
因此,他对于沙女掳走女儿一事,深信不疑。
正当他因为失去女儿而彷徨不定的时候,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穿着黑衣的人站在他面前的黑暗之中。
这个人与刚刚离去不久的沙女正好相反,全身上下包裹着的全是黑色,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说话瓮声瓮气的。
“我帮你找回女儿,你帮我杀了霍掌柜。”
“黑衣人!”
锦心与赵错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发出惊叹。
没有想到,在辽营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秘黑衣人,竟然又出现在了这里。
上一次他的目标是龙珠太子,这一次他指使鬼见愁杀害霍氏一家又是何用意?霍家,究竟是何来历?
锦心只觉得自己拨开了一层迷雾,见到的却是更深更浓的一重黑雾,而那黑雾的背后,只怕是一场更加令人胆战心惊的真相。
鬼见愁摇了摇头:“看不清,浑身裹得跟黑碳似的,只知道他的个头很高。嗯,他果然没有骗我,不论如何,我的木白总算是回来了。”
刘一刀原本一直插不上话,这回可忍不住了:“喂,老鬼,你女儿是三七姑娘让我去云城找回的,这一去一回的,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架,你却把功劳算在什么黑衣人头上?”
“等一等,”何若瑶忽地挤到鬼见愁跟前,冷幽幽问道:“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所谓黑衣人,他所说的是,杀霍掌柜,并没有提到他一家,而你竟然连小宝都不放过……”
“什么?我爹、小宝……”霍公子猛地惊觉,撇开了木白,大叫着奔了出去。
刘一刀在锦心授意之下赶往云城的绸缎庄分号,将霍公子与木白带回来,还没有对他们提起过霍家被害之事。
“公子。”木白叫了一声,犹豫着,不知道该追随霍公子而去,还是留在这里陪她的父亲。
锦心细心地搀扶住了木白,以免她又一次昏厥倒地,她对木白充满了同情,也对她的病情十分担忧。
然而她还是不能因此放弃对鬼见愁的追问:“为什么杀宁川楝与半夏?”
鬼见愁此番倒是挺爽快地点了点头,说:“我没有想到川楝子还是没有放弃寻找半夏,还带着现在的半夏一同找,终于被他发现了我的秘密。”
赵错抱着小宝来的时候,鬼见愁正准备开始给宁川楝与半夏施行换心术,知道霍家事发,匆忙之间便想到了将他二人做成畏罪自尽的情形。
“宁商陆也是你杀的,在他跪地求你的时候,你拍了他的头,乘势点了他的百会穴与哑门穴置他于死地,我说的没有错吧?”
“不错。他不死,我就有麻烦。他跪地求我,实则是对我的巨大威胁。唉,老夫机关算尽,却还是逃不过三七姑娘的慧眼,惭愧呀。”
说到底,惭愧的是因罪行败露,而不是对那些被他所残害的无辜生命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