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与苏太医的确有些交情,但苏太医的性子想必娘娘也知道,民女会尽力一试,但能否请得动,民女不敢担保。”未央温声回着。
苏洛一笑:“那便有劳夏贵人了。”
未央离开关雎宫,便径直去了太医院。
推门而入时,苏七酒正在埋头倒蹬他的草药,倒是难得的认真凝重。但见到未央时,却又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夏贵人大驾观临,蓬荜生辉啊。”
未央轻笑,自顾在椅子上坐下来,倒也不见外:“我是被苏贵妃宣入宫的。”
毫无例外的,只要提到苏贵妃,苏七酒肯定变脸子,未央也曾好奇的问过,苏七酒也没说出什么,只闷闷的回了句:小爷就是看她不顺眼。
“好端端的提她干嘛,昨儿皇上不是留在关雎宫了吗?难道还没喂饱她,一大早的找你去唠叨什么。”
苏七酒说话一向口无遮拦,未央面颊微烫,瞪了他一眼后,再次开口:“苏贵妃承宠多年,一直不曾有所出,所以,让我来当说客,请苏太医千万关雎宫一趟。”
未央直截了当的说出来意。
苏七酒顿下手中的动作,哼笑了一声,又道:“你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她是不可能怀孕的。”
“理由。”未央微眯了眸子,目光浅浅落在苏七酒身上,他白色的锦袍,永远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
苏七酒收敛了笑靥,低沉回道:“未央,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
未央笑,指尖轻轻的敲击在木质桌案上,发出有节奏的当当声:“是因为那盆绝息花吗?”
“你知道?”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未央收起了笑,抬起眼帘,静静的回视着他:“原来我真的猜对了。”
苏七酒叹息了声:“皇上的处境你不是不清楚,后宫无论哪个女人有了皇嗣,对如今的局势都是一种制衡,他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未央,我劝你也不要蹚这趟浑水,无论你知道了些什么,都要彻底忘记。”
未央抿唇不语,屋内瞬间陷入沉寂。
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影子在她身后拉得修长,她维持着一个姿态,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像。那雪妃的孩子呢?
苏七酒同样沉默着,空气静的可怕,只有阳光穿透树叶落下的斑驳暗影在他雪白的袍子上不停跳动着。
……
严冬梅花盛放之时,正是除夕之夜,宫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太妃在永寿宫中设宴款待众臣,她享受半世荣华,只叹日出自有日落时,盛极必衰这个道理很少有人看得通透。
宫宴之后,太妃留了皇室宗亲与后宫嫔妃一同在御花园中赏梅品茶。
太妃与云逸川坐于主位之上,两旁嫔妃皇亲依身份地位次序而坐。
太妃左手处是苏贵妃苏洛,公主云溪带着云羽书坐在右侧,这个孩子是很久以前便进了宫,没人知道这孩子究竟是云逸川和哪个女人的?
只知这孩子没有母亲,但四年前云逸川偏偏一口咬定,他就是皇子。
未央陪在一旁,在旁,便是南安王君倾辙与世子君无痕。
“今年刚刚进贡的雨前龙井,你们先尝尝鲜。若觉得好,我让晴雯包一些,你们每个都有份。”太妃慈爱的笑着,目光扫过众人后,率先端起大宫女晴雯递来的青玉茶盏。
“今年雨前龙井产量有限,内务府送来的也不过几包而已,老祖宗一直舍不得用,给各位娘娘王爷留着呢。”晴雯一边给众人递茶,一边逢迎的说道。
太妃笑着斥责了句:“就属你这丫头话多嘴快。”
在座众人便随着笑,苏贵妃更是逢迎了一句:“若非晴雯姑姑坦言,我们哪里能体会老祖宗的疼爱之心呢。就凭这个,晴雯姑姑就该赏。”
“苏贵妃严重了,奴婢可不敢鞠躬。”晴雯慌忙俯身一拜,容颜清丽,虽称不得绝美,却有几分动人的颜色。
众所皆知,永寿宫掌事宫女晴雯是大学士之女,因为是庶出,才被送入宫中,却无意被太妃相中,成了太妃的心腹。
“无痕,娉婷怎么未随你一同而来?”太妃目光落在宁王身侧,淡声询问。
君无痕赶忙起身,拱手道:“回禀太妃,侍女正陪着她在园中赏梅,稍后便到。”
“嗯。”太妃点了点头。
正是此时,门外传来小太监尖锐的通传声:“雪妃觐见。”
太妃一笑:“这丫头,今儿来的最迟。”
众人目光几乎同时望向殿门口处,只见一道纤弱身影在侍女搀扶下娉娉袅袅而来,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腰若扶柳,好一个弱柳扶风的绝色美人。
若偏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那便是美人如玉。
这位武林盟主的女儿,传说中帝王的心上人,她具有一种柔弱的病态美,唇角如月牙弯起,但眉间却隐隐笼着丝丝轻愁,楚楚之态,怎能不让人心疼。
“臣妾参见太妃,参见皇上。”玉娆雪盈盈一拜,语调温情似水,透着丝丝忧郁。
“你身子才刚刚恢复,快坐吧。”太妃拂手说了句。
“让母妃挂牵了,就是孩儿闹腾了些,其余一切都好。”雪妃又是俯身一拜,而后才入座。
“怎这么快就过来了?”苏贵妃笑靥如花的开口,却是话中有话。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探向云逸川,却被他冷眼扫过,那一抹寒,当真是冷入骨髓。
苏贵妃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又问:“本宫方才过来时看见雪妃和娉婷郡主在梅园里赏梅,娉婷郡主还不曾进来,雪妃为何先进来了?”
玉娆雪虽然生了一个皇子,但也不恃宠而骄,倒是十分识礼,起身一拜,缓缓回道:“梅苑中白梅盛开,本该极美,却偏偏与雪融为一团,看多了,反而让人觉得眼晕。不仅未显白梅之美,反而影响了臣妾赏雪的心情。”
此语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惊错了。这玉娆雪看似柔弱,却是极厉害的一个角色。
她字里行间将其余的嫔妃比作白梅,却将自己喻为纯雪。白梅虽美,却还是在雪中失了颜色。
苏洛与皇甫梦瑶均变了脸色,一时间却又寻不到话反驳。
玉娆雪抬起脸,骄傲的扬着唇角。目光幽幽,凝着主位之上那一抹明黄颜色。
而云逸川亦回以一笑,美眸温润,暗含赞赏。
气氛顿时僵硬,殿中鸦雀无声,一旁孩童不屑的轻哼声便尤为明显。
云溪一惊,忙扯住云羽书衣角,轻斥道:“羽书不得无礼。”
“童言无忌,他想说什么就让他说,不必太过苛刻。”太妃慈爱一笑,转而向云羽书伸出手臂:“羽书,到哀家身边来。”
云羽书一挑银白衣摆,大步站到太妃身侧,脆声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花孤傲,迎寒绽放,羽书喜欢的是它气节。倒是这雪,看似纯净无暇,却遇暖则融,反倒是矫情了些。”
“羽书说得好,赐赏。”太妃喜笑颜开,众妃相随而和。
玉娆雪脸色泛白,幽幽怨怨的看向主位之上的云逸川,却见他墨眸微敛,目光落在云羽书身上,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润。
晴雯吩咐宫人端来一盒子金银珠宝,捧到云溪公主身边。
云羽书起身,盈盈一拜,眉心却不曾舒展:“谢皇祖母赏,雪妃娘娘对不住,是儿臣口无遮拦了。”
太妃娘娘一笑,端起一旁青玉茶盏,浅饮一口:“羽书严重了。”
玉娆雪有些僵硬的笑,目光探向云逸川,而此时云逸川的眸色却落在那空空的座位上。
此时,未央一个人站在梅园之中,迎风而立,一双清冽墨眸微敛着,一身暗紫长裙在风雪之中有几分突兀,却并非格格不入,反而天、地、人、雪、梅极好的融为了一体。
帝都的冬天苦寒不堪,北风席卷而过,梅花散落一地,果真若玉娆雪所说,白色花瓣落在积雪之上,便失了颜色。
未央蹲身拾起几片残落的花瓣,放在鼻端轻嗅,一股淡淡优雅馨香传入鼻中,她唇角下意识的扬起一抹微苦的笑。
“一朝冬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没想到夏贵人竟是爱花之人。不过,花开花谢,实乃天意,又何必强求。”
未央眉心微蹙,掌间残花悄然而落,溶于雪面。顺着声音望去,君无痕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玉树临风,负手而立。他面上似笑非笑,反倒让人有几分毛骨悚然之感。
“不过一时有感,借用了几句前人诗句。无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未央淡然一笑,转身打算离开梅园,然而,与君无痕擦肩而过之时,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未央脸色微变,用力甩开他钳制,冷然道:“世子请自重。”
君无痕朗笑,神情之间竟是戏谑的玩味:“夏贵人何必急着走呢,本世子不过是想与夏贵人闲叙几句而已。”
他犀利的目光一直盯在未央腕间的檀木珠串上:“贵人腕间的珠串好似很特别。”
未央随意撇了眼腕间,檀木珠圆润光滑,散发着淡淡幽香,上面的梅花篆字雕刻精致唯美: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故人相赠,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难得能入世子的法眼。”
君无痕又是一笑,随口问道:“不知是怎样的故人?想必是贵人的心上人吧。听闻贵人也曾与皇上举案齐眉,如今这次入宫,也当真是坐享齐人之福了。”
未央哼笑,微拱手道:“民女自然比不得世子与娉婷郡主双宿双飞。”
提到娉婷郡主,君无痕的眉宇间有几分不耐,但也敷衍的回了句:“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娉婷确实很好。”
未央笑,清冽双眸带着几丝嘲弄,假仁假义的男人,最是令人厌恶。
“世子与娉婷郡主相濡以沫,羡煞旁人。”未央逢迎了句,并未打算继续逗留:
“世子若无事,民女先行告退。”
君无痕并不接话,反而看向园中盛放的梅,唇角弯弯上扬,玩味的目光扫过离去的未央:“梅花傲雪绽放,后宫嫔妃哪里极得上梅花一角,反倒是夏贵人清冷孤高,大有梅花的性情。”
“世子过谦了,愧不敢当。”未央平淡回了句。
“未央,虽然你很聪明,不过很多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可要记住本世子今日的话。”君无痕说完,拂袖而去。
直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林园尽头,未央对他的提醒还有些莫名,却不知他何故对自己说这番话。
未央沉思的沿原路而回,刚踏出梅园,便见云逸川负手而立在石阶之旁,脚下积雪很深,想必已经站了很久。
未央微愣后,慌忙屈膝跪地:“民女参见皇上。”
“起来吧。”云逸川淡声道。
未央顺从而起,微低着头,只留给他一个漆黑的头顶,束发银冠在雪光下散发着清冷寒光。
“皇上找民女有事?”她问。
“朕见南安王世子离席,怕他为难与你,便跟了过来。好在他还懂得分寸。”云逸川说道。
“我不过夏府一个小小的四姑娘,他又何故为难我?”未央平静回道。
“都这么久了,还要与朕置气吗?”云逸川叹息了一声,又道:“过完了这个除夕,就该为你择吉日进宫了,央儿,朕知道你还在怨朕,可朕真的不能没有你。”
未央不免觉得这番话很是讽刺,不咸不淡的回了句:“是不能没有我,还是不能没有雪妃和你的孩子呢?只怕她们才是皇上的心尖吧。”
云逸川微愣片刻,复而一笑,修长的指轻勾起她下巴,未央眼帘低敛着,神情淡漠,并不去迎合他玩味的墨眸。
“央儿这话好酸呢。”他俊脸突然靠近,在她柔软的唇片上咬了一口,而后低笑了声,鼻端却与她胶合着,温热的气息,痒痒的,带着几丝酥麻:
“央儿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你……”未央绝美的脸庞羞红一片,睫毛轻颤,清澈的眸光与他纠缠着,明亮的诱人,直到他在她耳边的一句轻轻低语,让她久久也未能回过神色。
她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云逸川说来哄她开心的罢了!可直到后来,她才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不曾真正的碰过一个除她以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