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知道吗,我并非怕将来自己会有奉姐儿这般惨死夫家的下场,我怕的是将来我也会让别的女子的下场变成奉姐儿这般……”
“曼妹妹?”
姚初娘子和未央这场阴晴不定的私聊随着一声遏云绕梁般的轻问给打破了。
两人随即齐齐扭头看去,小径回廊的入口处,司马青缓步而来,一旁还有个侍女正给她撑着伞。
姚初娘子暗中捏了一下未央的手,然后故作轻松的举着灯笼就迎了上去:“你怎么也出来了?”
见司马青正好奇的打量着自己和未央,姚初娘子又道:“方才我吃酒吃的猛,不曾想竟就上了头,便就拉着夏家妹妹陪我出来透气了。”
“难怪呢。”司马青笑了笑:“娉婷郡主刚才还在找你呢,说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
“她就是怕我躲她的酒。”姚初娘子打趣道:“每回和她同席,她偏就爱冲着我猛灌,可怜我这点酒量七八分全是被她给灌出来的。”
司马青闻言伸手就遮了遮唇角,将轻轻的笑意掩在了指缝间,忽然又抬头:“对了,我以为七妹妹今日会和姐姐你一同来的。”司马青口中的“七妹妹”说的就是姚家的七娘子。
不过司马青这一问,未央也好奇了。
姚家七娘子和姚初娘子是同胞姐妹,七娘子活泼灵动喜欢热闹,一般像是这种场合姚初娘子必定都会带上她的,而且自己家里夏薇都单独下了帖子,不可能姚家七娘子那里却漏下了。
“她啊……”姚初娘子晶亮的眸中突然透出了无奈的笑意:“这种热闹场子,她怎么会落下。可是前两日她自己贪凉,晚上起夜的时候喝了两杯冷茶,连着又拉又吐的,只能在家里养着了。”
司马青闻言虽也有些哭笑不得,可还是担心的又问了几句姚七娘子的近况,三人随即便分道而行,司马青和未央径直往小径深处的净房走去,而姚初娘子则折回了前堂。
刚是从净房出来的未央寻了理由离开,想四处转转,里面的氛围她并不很适应。
漫无目的在雪地走着的未央,却很是意外的发现了在亭子里的云溪和夏世嘉两人的身影,这让她有些吃惊,潜意识的便找了地儿躲起来。
后园腊梅花开的正盛,女子身体瘫软的依靠着石桌,手中依旧紧握着碧玉酒壶。
云溪仰头,又灌了一口烈酒。
她美丽的脸庞上挂着两行清泪,紧蹙眉心,模样痛苦至极。
夏世嘉在她身边停住脚步,伸手用力握住她手腕,冷声道:“公主醉了,我派人送你回宫吧。”
云溪仰头看着他,半响后,狂笑不止:“夏世嘉,我是醉了,却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清醒。我知道,我不该再出现在这里,不该恬不知耻的奢求你一丝怜悯。可是,我管不住我的心,三年了,我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却依旧没有忘记你。”
夏世嘉看着她,眸中并非没有动容,他不得不承认,她炽烈的感情,让他心动过。
只是,错了就是错了,若当初他知她是公主,或许他们也早就成亲了,而如今错过这么多年,他对她已然没了男女私情,更何况,他有了婚约。
“夏世嘉何德何能,不值得公主如此。”
云溪嘲讽的大笑:“是啊,不值得,太不值得。夏世嘉,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是我们孩子的忌日,三年前的今天,他从我的身体中生生的剥离,那种丧子之痛,你是不会懂得的。”
云溪狂笑,突然变成了大哭,她哭得痛彻心扉,夏世嘉沉默了,震惊中又带着莫名的凝重:“你,你说什么?”
云溪痛哭着,扑入他怀中,身体不停的颤抖着:“世嘉,我们的孩子没有了,三年前就已经没有了。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没有保住我们的孩子。世嘉……”
“不,你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夏世嘉有些失控的推开她,低吼道:“这怎么可能?我和你……”
云溪哭着,呢喃着:“那一夜……是真的。我只是不想用那样的事留下你罢了。”
躲在廊柱后的未央大惊,她没想到云溪心心念念的人会是夏世嘉,而且他们之间还发生了关系。
“公主。”她踉跄的从廊柱后面走出来,来到云溪与夏世嘉身旁。
她感觉得到,夏世嘉看着云溪的眼神,不可置信中,又带着疼痛,他也没顾得出现的未央,隐忍向云溪问道:“所以那一切都是真的?”
云溪苦笑着,娇嫩的脸上却泪水纵横,云溪没有回答他的话,只不停的抽噎。
直到未央冷漠的开口:“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虽然我不知道真相,但我相信公主所说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夏世嘉突然踉跄了两步,看着她的时候,好像看着陌生人一样。
啪的一声脆响,是云溪推翻了手中的酒壶,碧玉酒壶坠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
酒醉的云溪哭的像个孩子,扑入夏世嘉胸膛,想要寻求安慰,而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将她推了出去。云溪踉跄了下,摔倒在地。
她受伤的看着他,泪无声的划落,而后,她动作缓慢的爬到未央脚下,姿态卑微的祈求着:“未央,未央,我求求你,让那个女人将他还给我好不好?我爱了他七年,整整七年,我真的不能没有他。”
未央低头俯瞰着她,苍白绝世的容颜,淡漠的没有表情,却又有种若有若无的凄凉,让她周身的空气都蔓延出悲凉的哀愁。
未央唇角微扬着,苦涩而嘲讽。她该如何回答她呢?她根本没有资格将夏世嘉让给任何人,因为他喜欢谁,哪是她能左右的,况且那人还是姚娘子。
未央俯身,轻轻的将云溪从地上扶起,然后,坐到了石桌旁。她沉默的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辛辣的酒液划过咽喉,眼前竟变得模糊起来。
再次斟了酒,她敬向夏世嘉的方向:“今天是你孩子的忌日,世嘉哥难道不悼念一下吗?”
话音方落,她将杯中酒缓缓倒入脚下泥土之中。
夏世嘉无声的在她对面坐下来,修长的指紧紧的攥住手中酒杯,半响的沉默,才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未央冷漠的一笑:“具体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公主醒了,你可以好好的问问她,当初她在城南等了你多久?可你却让从天亮等到天黑,从希望等到绝望。”
未央仰头,又是一杯酒,一饮而尽。一双眸子却是空洞一片的,那个时候,她只记得云溪回来的时候一身雨水,说不尽的狼狈,也丝毫没有公主的样子。
视线越来越模糊,未央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来,她再次举起酒杯,却突然被他按住了手腕,低沉的声音中依旧有淡淡的关心:“听人说你受伤了,就别再饮酒了。”
未央笑,墨眸中闪动着莹莹流光,而后,一把甩开他的手:“一点皮肉伤,还死不了。”
夏世嘉微叹,目光再次落在云溪的身上,刚要开口,却被她打断。
“今日叨扰太久,我与公主也该告辞了。”未央起身,用力扯起酒醉的云溪,向园外走去。
回府的马车中,云溪昏睡不醒。
未央空洞的目光淡淡散落,她想,这样也好,醉了总好过清醒的疼痛着。
暮色四合之时,小雪纷纷扬扬,未央孤身坐在院落中,如牛毛般的细雨,一丝丝钻入碧色锦袍中,贴在她细腻的肌肤之上。苍白的小脸微扬起,雨水和泪水胶合着落下。
头顶的天空,突然晴朗了。未央抬头,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青色大伞。云溪身着艳丽裙衫,显得脸色更苍白了。
未央温声问道:“公主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云溪摇头失笑,用指尖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你知道我酒品一向不好,昨夜怎么了我竟完全记不得了。未央,我有没有丢脸有没有说错话?”
未央摇头,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没有,你昨夜从外面回来后就一直在昏睡。我让梦儿熬了醒酒汤给你,也给宫里的人捎了信。”
“谢谢你。”云溪微微一笑,而后又担忧的询问:“我没事,倒是你,怎么独自坐在这里淋雨,心情不好吗?”
未央侧头看向东方天空,天边已显出一片鱼肚白:“没什么,只是心中烦闷而已。”
云溪以为她想的是宫中的事,便道:“未央,眼看就要除夕了,雪妃的孩子也即将满月,宫里甚是热闹,想必太妃娘娘是要给那孩子办个满月席的,到时候,你不去会招人闲话,去了我又担心你不好受。”
未央抬眼看向云溪,眼神中颇为无奈,这个时候竟还想着她:“放心吧,为了不给那些女人制造是非的机会,我会去的。”
“难为你了。”云溪撑着伞,两人并肩向卧房而去:“快进屋吧!这雪大了,将湿衣服换掉,小心感染风寒。”
未央点点头应下,也不贸然去问她和夏世嘉的事情,只得装作一无所知,身为她的朋友,未央心中多少有些感触,将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姚娘子?
未央刚刚换了一身干爽的锦袍,便有小厮前来禀报,宫中马车已等候在门外,来者是关雎宫苏贵妃娘娘的内监。
“奴才参见夏贵人,我家娘娘请将军入宫一叙。”
云溪蹙眉问道:“怎的又要召你入宫?大监可知是什么事?”
“回公主,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夏贵人随奴才前去,不就知道了吗?”内监微躬身,赔笑道。
未央起身,云袖一拂,温声道:“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未…夏姝…”云溪眸中现出忧心之色。
“无碍,我去去就回,公主在府上自便。”未央安慰的一笑,随内监离开。
关雎宫中,未央坐在偏殿中饮茶,她已等了整整一个时辰,苏贵妃还未现身,未央倒也不急,悠哉的品着清茶。
“苏贵妃娘娘到。”随着小太监尖锐的一声喊,苏贵妃一袭华美宫装,在侍女的簇拥下,缓缓步入偏殿之中。
“让夏贵人久等了。”苏洛声音娇媚。
“娘娘严重了。”未央起身,缓缓而拜。
“坐吧。”苏洛一拂云袖,坐在了软椅之上。
“夏贵人莫怪,只因皇上昨夜留在了关雎宫,皇上折腾了一夜,本宫侍寝实在辛苦。”苏洛俏丽的脸蛋上浮起一抹绯红,红唇嘟起,却难掩得意炫耀之色。
未央低头饮茶,面上不温不火,只淡淡说了声:“恭喜。”
此时,有宫女捧了盆栽,双手捧在苏贵妃面前,瓷盆中,是一盆盛放的双色菊。
苏贵妃拿起水勺,盛了清水倒入盆中。
她倾身上前,深吸着花香,唇角得意的上扬。
“苏贵妃娘娘找民女来此,不知有何贵干?”未央淡声问道。
苏洛随意扬了扬手,侍女会意,将盆栽捧了下去。
“本宫昨夜能承宠,倒要多谢夏贵人给了本宫一曲时间。”苏贵妃语调柔软,言语间都透着得意的神采。
未央一笑,刻意忽略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涩:“是皇上对娘娘有情。”
这一刻,她居然有些不了解自己了,心分明痛的厉害,她却依旧能用如此平淡的语调与苏洛闲叙着。
苏贵妃笑的越发洋溢了,却故作姿态的摇头叹息:“皇上的确疼本宫,但本宫也知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在后宫之中,若是没有子嗣,那是无论如何都走不长久的。”
未央不语,静等着她的下文。
“本宫十五岁便下嫁皇上,如今已一年有余,却从未有过子嗣,太医只说本宫体弱,并无大碍,可汤药喝了一副又一副,也不见效。
这宫中的太医是越发无能了,也只有苏七酒还算中用。但你也知道,本宫与他有些过节,每次差人去请,他便推三阻四,本宫也是无奈,才想请夏贵人帮忙。”
未央心中哼笑,原来,这就是苏贵妃宣她入宫的目的。
当初在进宫之时,苏贵妃或许是见苏七酒是她身边的人,所以常与他不对盘,多小的事都能争吵起来,简直一对天生的冤家。苏洛请不动苏七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