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未央难得这般高兴,便亲自在海棠轩搭了小灶,煮起了火锅。
几个小姑娘有说有笑的,是一片欢声笑语,而外面却是闹翻了天,安平公主回朝失踪,引起轩然大波,皇帝在养心殿大发雷霆。
夏文冲和夏世嘉灰头土脸的各自回到府中,秦墨寒也万般无奈,今儿下午未央那仗义相帮,使得他在大山上满头大汗的找了好久才将御赐宝剑找到,结果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又被皇帝训了一顿。
几经犹豫,秦墨寒去了夏府,想找未央问问有没有公主的消息。
在海棠轩里喝了些桂花酿的未央与云溪,梦儿,桃红正玩着行酒令,不一会王氏那边的如画便走了过来:“小姐,秦将军来访!”
未央素淡的脸上染着浅浅的粉色,原本还迷瞪的眸子缓缓晶亮起来,秦墨寒这个时候来的用意太明显了!
正当她想让如画寻了理由回绝时,她却发现梦儿的目光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未央略皱了皱眉的看向她,还没多说,梦儿便保证起来:“小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说的。”
未央这才点了头,梦儿顿时美滋滋的笑了笑,而后便兴高采烈的随如画出去了。
未央瞧这吃的也差不多了,示意桃红将屋里简单的收拾了,对云溪道:“公主长途跋涉,路途辛苦,不如今日就先歇息了?我明儿再想想,该带公主去什么地方好好的玩玩!”
云溪也正有此意,点头应下了,思虑一二开了口:“鬼丫头,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回宫?”
未央借着一丝酒意,只笑不语,她心知当年云逸川执意将云溪远嫁乌金,云溪对他多有不满,这一次回来,却也不知她对云逸川是否还有厌恶。
沉默良久,未央才玩味问道:“公主想家了?”
云溪的神情忽而凝重起来,目光也变得凉薄:“我没有家。”
未央一把拉过她的手,微微笑了笑:“怎么会,还记得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你告诉我,有人若欺负了我,就去找你,你会帮我教训那些人,现在虽然我不能给公主允诺什么,但我想说,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屋内黄橙橙的灯火随着从窗柩灌进来的风,摇曳着,对于一颗死了的心,云溪到底是有所动容,她渴望这样无任何杂质的温暖,渴望了很久很久。
老天是公平的,生来她得到了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和尊贵的身份,却也同样失去了身边人的真心相待。
未央此时说出的这一句话,对云溪来说,犹如在她心间点上了一盏灯。
……
由于昨儿晚上海棠轩的几个丫头玩的太晚,以至于第二天日上三竿大家才起来。
这日午后,未央和云溪在王氏的屋里剥莲子,两人正脑袋抵着脑袋一边剥一边悄悄的偷吃呢,因为王氏也不知云溪身份,只道她是未央的朋友。
忽听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看账簿的王氏开口道:“明天正好是初十,不如咱们一早去一趟禅云山吧。”
未央闻言一愣,与云溪面面相觑了一番后,便问道:“母亲要去做道场吗?”
王氏轻笑了一声,搁下手中的账册道:“突发的念想,哪儿需这么大的排场,只是瞧你的好姐妹来了,你们一起出去玩玩也是好的,再则最近天热,禅云山的寒山寺倒是好去处,去哪儿避避暑挺好的。”
未央转眼看向云溪,似在问她的意思,便见云溪温笑道:“夫人是疼你,知道你苦夏,天热的时候恨不得就横在冰前哪儿都不去,便是为你挑了好去处。”
说实话,云溪见王氏对未央的疼爱,心中还是很羡慕的,只可惜她母亲命苦,早早地就离开了人世。
还在沉思里的云溪不曾回过神色,就听她哔哩啪啦说了一通:“说得你自己好像很喜欢大热天的往外跑一样。我记得以前我去别家姐妹做客,真是好说歹说才把你拉了去的,这半路上也不知是谁嫌天热,一会儿说衣裳领子高了,一会儿又说热的香粉都糊了,计较的不得了呢。”
云溪嗔恼了她一眼,也将她带入了回忆,这臭丫头鬼主意多,那时云逸川在御花园里款待使者,却被两人给搅合了,便当着使臣的面训了她们,一点也不顾忌她们的颜面。
隔日,两人一商量,便在御膳房特意煮了一盅绿豆汤,而那汤里自然是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熬制好后,就让婢女送去了御书房,两人就跟在那婢女身后,也是那时云溪一个劲的唤着天热。
不过,云溪还还记得,云逸川喝了那碗特制的绿豆汤后的反应,脸都绿了,两人当时在殿外笑的也是欢快。
王氏见状,知道是小姐妹正常的拌嘴,便又道:“我去看徐嬷嬷给你们炖的银耳莲子羹好了没,若是好了,我便给命人给你们端过来,等会我还要去庄子上看看。”
至夏文公和夏未央去世以后,府上的俸禄便也没有了,所以未央与王氏琢磨着做点什么营生,所以就将以前荒了的庄子做了起来,毕竟府上的下人闲着也是闲着。
云溪礼貌的说了句:“有劳夫人。”
王氏温笑着开口:“你这孩子,客气什么,到了夏府,你便当做是自己的家一样。”
云溪点了点头,这才觉得,未央的性子大概有多半是随了王氏的。
未央撒娇的催了两句,待王氏走后,云溪才慢条斯理转过头对未央道:“你母亲真好,不像我孤苦伶仃。”
未央撇了撇嘴,瞅了眼屋外,见没旁人,开口说道:“你可就别嫌弃了,其实太妃娘娘对你也很好,只是她本就和他有矛盾,当年没帮上你什么。”
云溪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开口:“我没怪过她,这些道理我还是懂的,近些年她在宫里过得还好吗?”
未央并不清楚太妃的情况,只简单的说了几句,夏文公过世时,太妃亲自来了一趟,对王氏多有照顾,不过看得出来,太妃娘娘也老了。
两人在屋里手中剥着莲子,说了一下午的话,晚上的时候想着明儿要去禅云山便歇的也早。
殊不知陵安城已被公主失踪的消息掀翻了天。
翌日一早,青竹胡同里就有一辆褐毡平顶的马车踩着清晨未散的薄雾缓缓的驶了出来,穿街走巷,一路向南。
话说陵安城的东南边有一座灵山,取名禅云,临近皇宫,是前朝宫僧禅云大师多年潜心研经圆寂之处。云汉开国元年,始祖一统天下,可厄逢大旱,整整一个夏天滴雨未落,草木尽枯民不聊生。
始祖听取宫僧之言,设坛禅云寺,尊灵祈福求天降雨,结果天随人愿,佛祖慈悲,当天晚上,雷雨倾盆,连下了三天三夜,渡难于新朝大周。
禅云寺的灵验就从那时起远飘千里,日日年年香客绵延灯油不灭,而寺庙所在的那一座小山也因此取名禅云山。
夏家的宅子刚好与禅云山的位置相反,所以离的并不算近,是以当马车叮当作响的缓行至山脚的时候,已是秋日悬空迫近巳时的点儿了。
今日一行,王氏为首,并了未央和云溪,随行的只有徐嬷嬷和如画,也是顺了未央临行前的叮嘱——一切从简,毕竟云溪的身份特殊,不能太过招摇。
出发前,未央特意嘱托了梦儿找了玉子宸,所以这随行的还有扮作路人的侍卫。
不过这些部下都是玉子宸的人,为的还是以防万一。
原本玉子宸也要来,但被未央给阻挠了,那人长得太过拈花惹草,到哪里都是聚光灯。
再说这禅云山虽说是山,其实真的并不高,从山脚至山顶,统共也就六百六十六阶石梯而已,若像未央和云溪这般精神充沛脚程略快的,走到山顶的禅云寺大约也就只需要半个时辰左右。
可因为王氏在场,两个丫头并不敢撒欢先行,是以一行人慢吞吞的拾阶而上,索性秋色染林,枫浪如画,山景至真至美,倒让这一年久居内宅的未央看得如痴如醉,便也忘了登山的枯燥和乏味。
云溪曾和那个人多次来过这里,再来时,心中即是苦涩又是嘲弄。
因今日诚至禅云寺是王氏临时起意,所以夏府并未差了人提前来打点疏通,是以当她们一行人踏入寺院的时候才知道院中膳堂现下客满,单间的雅室也没有空余的,急的徐嬷嬷当即就大了头。
“这可如何是好啊夫人,您和姑娘可都饿不得啊!”徐嬷嬷一急说话就很快,险些咬住了舌头。
王氏这一纵山路上来只觉莫名累的很,方才听那小沙弥的说辞,当下竟也生出了一丝无助,可还是强撑着苦笑道:
“不如我们等一等?听那小师父的话意,这会儿正当膳时,堂内自然人多,可能再过半个时辰应该也会有个落脚下座的地方了。”
但王氏话音刚落,未央只觉得自己袖口一紧,她顺势扭头看去,却见云溪正苦哈哈的望着自己,张着嘴无声的冲她说道——我、饿、了……
未央忍不住暗暗翻了一下白眼,随即便笑着对王氏道:“母亲,刚才上来的时候我瞧着在院子的前头有一棵古槐,树根处正好有一块磐石,平坦光滑,不如让我和如画去张罗茶水素面来,然后咱们去那古槐下用午膳吧。”
“那感情好!”王氏闻言双眸一亮,赞许的冲未央点头道:“院外自有风景,咱们也不用堪堪的挤到膳堂里去同人家蹭桌椅,就按你说的办吧。”
未央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几人便速速的分道而行,这边,徐嬷嬷同云溪带着王氏到外头的古槐下休息,那一边,未央则带着如画进了寺庙膳堂去打点起了午膳。
话说未央和如画动作很快,不过片刻的功夫就买好了素面,可是当如画将面一碗一碗妥善的装入食篮后,未央却开口说道:“劳烦姐姐先把面带去母亲那里,赶紧让母亲吃几口,我去前头打点一下,很快就来。”
“小姐,你不吃吗?”如画不解的拉住了未央:“这大中午的你饿着肚子是要去哪儿?”
未央闻言便驻足蹙眉道:“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母亲今日的脸色不太好,咱们此番上山又是突然而至,我想趁着香客们都还在用膳的时候前面佛堂那里人一定不多,我先去把香烛茶饼什么的打点好,母亲一会儿直接去请拜菩萨和续长明灯就行了,也不用再多走些弯弯绕绕的路了。”
“是了,我也觉得太太今日好像身子不太利索,方才快到山顶的时候太太脚都迈不开步子了,还是徐嬷嬷硬扶着走上来的。”如画一听也皱起了眉:
“那小姐快去快回,面我替你留着,回来再吃也一样。”
“多谢姐姐了,你们也别着急,且让母亲多休息片刻,免得菩萨还没有拜人就先累倒了。”
“小姐也当心些,虽是佛门净地,可咱们到底也不太熟悉。”如画细心嘱咐道。
未央闻言便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按着零星的记忆,径直从北边的拱门绕了出去。
其实禅云寺真的不大,前后总共也就三进,未央之前随着王氏来的时候仗着自己年纪小,便趁着王氏请拜菩萨的时候将这禅云寺前前后后都跑了个遍,是以今日再来虽隔了十年多,可大致的方向感未央还是有的。
幸而此时此刻前院佛堂正如未央所想,因为恰好是用膳时分,所以敬香请拜的人真的不多,举目望去,菩萨面前那排放整齐的一列蒲簟上也就跪着三、四个人还在那儿闭目请愿。
可正当未央蹑手蹑脚的想踏进堂内寻个小师父问一下怎么置办香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哗啦啦”的落珠声。
未央循声望去,只见跪在不远处一个身着藕色华服的妇人正趴着腰慌乱的在地上捡着什么,而她膝下的蒲簟周围确是散乱着几十颗滚动跳跃的串珠,那玉珠饱满色泽灵透,溅着从南墙窗棂外透进的秋日,竟散发出了几缕七彩之光,令人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