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佛堂内的人无一不被那串珠散落的声音所吸引了视线,可左右却无人上前帮着捡一捡。眼见那妇人精致的妆容中透出了些许的尴尬之色,未央便是一个冲步就跑了上去。
“我帮您吧。”她说着也不顾那妇人点没点头,弯下了腰伸手就一颗一颗认真的捡起了地上的散珠。
佛堂内静悄悄的,偶有旁人轻微的碎语声徐徐飘来,可未央却专心捡珠,直到掌心中满满当当而视线所及已经看不到任何的散珠后,未央才直起了腰身,却是不期而遇的和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撞在了一起。
“有劳小娘子了。”迎面而来的正是那捡散珠的妇人,墨髻高盘,云容月貌,举手投足间的婉转风情衬得她仪态万方,婀娜秀雅,端庄荣华的令人心神往之。
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未央却紧紧的捏住了手中冰凉的珠子忽然感觉有些呼吸困难起来。
视线中这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容和她脑海深处已变得模糊不堪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一时之间有些惊恐。
那妇人见状,不由上前担心的问道:“姑娘,你没事儿吧?”
未央顿时回了神,闻言不免尴尬的冲那妇人笑了笑,将掌心中攥着的珠子放入了妇人手里的绢帕中,也不再多说,便转身离开了。
妇人只觉这姑娘奇怪,都不曾向她道谢就形色匆忙的离开了,皱了皱眉,神色中却依旧隐隐的散着尊贵之气。
待未央找了佛堂内的小师父左右打点好了佛物匆忙的回到古槐下的时候,王氏她们已经用完了午膳在等她了。
未央见状不敢多耽搁,坐下身吃了大半碗素面又灌下了几口透心凉的清茶后便搁下了碗筷,却一直心不在焉的,心里想的还是苏澈的夫人怎么在这里?
其实未央本也不认识的,只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而那时苏澈的夫人并未看见她。
云溪见未央连着就要起身,便拉住了她的手腕道:“你别着急呢,喘口气再走也不迟。”
未央抬头看了看王氏,见她面色不似之前那般透白不润了,多少便放了些心,然后就笑着同云溪打趣了几句话,徐嬷嬷将碗筷、食篮和壶杯还回了膳堂处,几个人这才整衣抚摆起了身,一道往寺庙前堂走去。
其实王氏今日也并非是来正经还愿请佛的,是以一切都从了简,而且进了佛堂以后,王氏就没有再让未央和云溪跟着了,反倒是让如画带着她们两个去了放生池那边歇脚。
话说禅云寺的放生池不大,可是池水清澈,站在池边不需细辨,就能看到池里一尾一尾可爱活泼的小鱼儿在石缝间自由自在的来回穿游着,这活物加了活景,自然比夏家小后院儿里的假山静池要生动有趣,云溪看着看着就坐下不肯动了。
未央这会儿已是彻底的回过了神,见云溪巴巴的趴在栏杆边看着池中的小鱼,便凑到她耳畔悄悄的说了两句话。
云溪一听眉目一拧,猛的抓住未央的胳膊道:“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我们还是当心点吧。”未央失笑,一边从腰间取出了一粒碎银一边抿嘴道:“这是方才帮母亲置办香烛留下的,买两尾鱼来给你放生应该是够了吧。”
“那你快去快去!”云溪笑的眯起了眼:“我来拉住如画。”
未央轻轻一笑,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坐在树下摆摊的小僧道:“那儿就有买放生鱼的,你别急,我去去就来。”
云溪点了点头,终还是亮了心思道:“我要红色的小锦,不要黑色的。”
“哪儿这么多穷毛病。”未央瞪了云溪一眼,方才起了身往不远处的古树下走去。
古树下,围着那小僧买鱼儿放生的人不少,未央个子不高,但偏是仗着自己灵活又娇小的身子,很快凑到了前面,按着云溪说的买了两条红色的小锦。
不过当未央正准备提着买好的红色小锦回去的半路时,原本还是晴空万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寒山寺坐落在半山腰上,山中飘雨,倒是风景如画。
未央想着冒雨跑过去找云溪的,谁料途中这雨却越下越大,使得她不得不找了一座亭子,跑进去避雨。
亭中正做这两位对弈之人,是一位高僧还有身穿华服的苏澈,这让未央难免不觉惊讶,倒没想到他会来这种地方。
未央随随站在亭角,端倪了眼棋局以及闲适的苏澈,转而便不再去看他们,只是伸手去接从檐角滴落下来的水滴,冰凉的冷意顺着青葱指尖流下,如离人忧伤的泪水。
未央墨色瞳眸渐浮起茫然,水蓝色的衣裙映在雨色长亭之中,如诗如画如迷。
亭中对弈苏澈无意抬眸,却偏偏撞上这谜一般的风景,面上神情有片刻呆滞,难怪云逸川被这女人迷得七荤八素,换上女装,的确美得不可方物。
而就是他这迟疑瞬间,对面高僧白子落定,一字定输赢。
“丞相,你输了。”高僧含笑说道。
苏澈又是一愣,继而朗笑:“大师棋艺精妙,自愧不如。”
“丞相的棋技远在老衲之上,只是丞相杀机太重,步步紧逼,反而断了自己的退路。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丞相可否能参透?”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听大师一番话,的确受教。”苏澈优雅自若,眉宇间透着几丝深意,突然话锋一转,直指向未央:
“不知骠骑将军可否参透?”
未央缓缓转过身,平静的容颜微带起笑意。她想做局外人,而有些人却偏偏不让她如愿。
“故人相见,骠骑将军却连声招呼都不打,倒真让我这老东西伤心呢。”苏澈随意的扬了扬手中折扇,他手中折扇是锦玉所铸,精致华美。
“衍诲大师,丞相,有礼。”未央拱手一拜,唇边笑意云淡风轻。
此间对弈二人的高僧是云汉第一国师衍诲。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回头才是岸,去去莫迟疑。老衲之言,不知可还记得?”
“大师耳提面命,自不敢忘。”未央敷衍一笑。
当年三藩一战打得惨烈,大军损伤过半。未央震怒,血洗三座城池,一时间,天地变色,血流成河。彼时,衍诲大师正在边塞游历,本着悲天悯人之心,偏要点化未央。弄得她有些哭笑不得。
“时辰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不陪二位。”未央一笑,也不打算留在这是非之地。
她能含笑面对苏澈这个屡次三番陷害夏府的人,连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定力。
而正是此时,阴霾的东方天空突然亮起一道青色火光,未央美眸遽然一沉。那是玉子宸手底下人的信号,那边出事了。
她话落,也不顾这二人是何反应,快步向云溪刚刚所在的地方去。
“还是如此莽撞而不知礼数,居然一点也没变。”苏澈哼笑一声,漆黑的眸子深沉如海,随意扫了眼天边逐渐消散的青烟,动作缓慢的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一颗颗收入罐中。
“游戏就要开始了。”他淡笑,眸中幽光闪动,他可是十分期待这场游戏,夏未央,你的死期到了。
未央赶回去时,如画正着急的在小湖边上走来走去,一见未央便连忙上前:“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方才云姑娘说自己想要去小解,奴婢在这等了许久却也不见云姑娘,只得去茅房看看,但也没找着云姑娘,真不知云姑娘是去哪了?”
未央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刚要转身离去,忽而想起自己怎会这般凑巧的在寒山寺碰上苏澈等人,便回身对如画叮嘱:“先去找我娘和徐嬷嬷,找到后别管我们,赶紧的下山,这山上好像闹了小毛贼,不安全。”
如画不放心的看着未央:“那小姐你……”
“放心,我不会有事。”未央简单的说了一句,便迅速离开了,看样子苏澈是已经发现了云溪。
当未央来到茅房的位置时,有行人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句:“我们的人已经跟上去了,应该是顺着这条路去后山了。”
未央认得与自己说话的人,见他的确是玉子宸的人,也才直接朝着后山林子去。
只是寒山寺后山的林子太大,想要找到云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正是一筹莫展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武器的打斗声,未央表情顿时凝重,深知人就在前面。
当她赶到时,那人正要对云溪下毒手,当啷一声鸣响,一颗石子,直击那名行凶黑衣人的眉心,迸溅的鲜血制止了所有的罪恶。
未央负手而立于丈远的位置,冷眼凝视着另几个黑衣人与玉子宸手底下安排的人厮杀在一起,唇角微扬起一抹冷讽的笑:“想要活命,就识趣一些!”
几个黑衣人见未央放出手里的信号时,便已知他们的援兵还会迅速赶到,然而实际上,未央放的不过是一个烟花。
正当黑衣人摇摆不定是否要撤离,云溪踉跄了步,拔下头上发簪向正准备离开的黑衣人刺去。她一向自恃骄傲,自然不会忍气吞声。
慌乱之中,云溪没有刺中,但黑衣男人躲闪不及,被她刮掉了覆面的黑巾。
见到黑衣首领的脸,未央和在场的人都震惊了:“怎么,怎么是你?”
那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家丞相府一直以来的大管家。
暴露了身份,黑衣人恼羞成怒,拔剑向云溪的心口刺去。速度之快,云溪根本无从躲闪。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道将她猛然推开,未央快速挡在她身前,锋利的剑刃刺穿左肩,鲜红的血柱迸溅一地。
云溪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撕裂的一喊:“未央!”
未央清冽的眼眸浮起冷冽杀气,拾起地上的断剑,便朝着这些人挥剑而去,她有很久没有杀戮了,但只要是苏澈的人,她一个都不想留,她早就恨透了苏家。
而玉子宸的人见识也都纷纷挺身而出,三两下便解决掉了其余的黑衣人,手起刀落,短刃割喉,干脆利落。
云溪还算镇静了,虽然不过转眼的功夫,脚下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但也不曾发出一声尖叫。
未央负手而立,剑光一晃,扔在了地上,绝丽的容颜一片清冷。
云溪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旁,看着她身上都是鲜血,突然慌乱了:“对不起未央,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未央紧蹙着眉心,摇头道:“我没事,是我保护公主不周,这才让公主受惊。”
云溪想要触碰她伤口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害怕:“还能走吗?”
未央点了点头,在云溪的搀扶下走出了后山密林,身后也只剩两三个人。
却不料,刚是走出去,便撞上迎面而来的苏澈与衍诲大师,这巧合的似乎有些过分,好像他们根本就是在等着他们一样。
“夏家四小姐不过去后山赏景,怎弄得如此狼狈?”苏澈戏谑的目光在未央雪白的中衣上下游走,她肩头伤口不停的涌出血流,染红了胸口大片衣襟。
“丞相放心,我就算再狼狈也会活着,我们的账还没算。”未央云淡风轻的与他们谈笑,这份毅力不得不让人钦佩。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衍诲大师双手合十,又是一声阿弥陀佛。
未央冷然一笑,清冽的眸子瞬间凝水成冰:“我本无心入局,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自知双手血腥,但我宁愿做魔鬼,也不会任人鱼肉。”
犀利的眸光,冷冷扫过苏澈。而后者只玩味冷笑。
苏澈的确走了一步险棋,但若是得手,这夏家便就永无翻身之日了。云溪一但被杀,群臣上奏,夏文冲以及如今的夏姝难逃死罪,就是秦墨寒也会被殃及。
衍诲大师一叹,呢喃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老和尚,给我闭上你的嘴!”云溪已然沉不住气,未央面色惨白,伤口不停流血,只怕撑不了太久。
“我无碍。”未央睨了眼云溪,示意不能胡来,转而又看向衍诲大师,随性的一笑:“未央罪孽深重,下地狱也好,万劫不复也罢,未央都会一力承担。”
若有报应,就让她一个人下地狱,只要不牵连到夏府和王氏便好。
“山间风雨已停,大师与丞相可尽兴赏景,未央要事在身,便不奉陪。”
“夏家四小姐,不久后的夏贵人,我们后会有期。”苏澈冷冷一笑,唰啦一声合起掌间折扇,他没想到那帮废物竟是没有得手。
未央心中冷笑,是啊,他们当然后会有期,她父亲以及跟随她已久将士的血海深仇,她迟早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