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者们在为接下来的对战进行布置和准备。这一次的交战时间必须尽可能的短,所以一定要在最开始就创造出任何能获得的优势。
芬娜在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绘制着传送法阵,看她熟练的动作和那副从容而又专注的表情,想必这花不上多少时间;在冒险者们之前被传送到这里的传送圆阵附近,雅米拉正布设着束缚陷阱,达米妮卡的尸俑群会给他们的队伍带来一些压力,特别是队伍中的圣职者现在还处于晕厥状态的情况下,这些陷阱一定能派上用场;佩拉一边擦拭着战俘和铁锤,一边低声抱怨自己弄丢了圆盔;雷欧依旧守着米兰达,在他看来都是因为自己,神官少女才会遭这份罪;艾达和威尔正看管着赫米与托尼,艾达负责处理赫米腿上的伤口。
莉迪亚已经作好随时启动法阵的准备,在收集这里的一株花草后便来到威尔身边,这位雇佣武士正用磨刀石打磨阔剑。剑刃上又增添不少崩口,当磨刀石每每擦过剑刃上那处最大的缺口时,剐蹭的手感都会令威尔的眉头锁得更紧一些。他看到莉迪亚走过来侧坐在身边,就自然地收起那副阴郁的表情,停下手里的活,却并未将阔剑收起。
莉迪亚一眼那把没被收起的武器,皱起眉面色担忧地质问威尔:“你又打算只身冲进去救下凯文?你总是把最危险的位置留给自己。”
“还能有什么办法?雷欧舍弃了他擅用的那对斗剑以此保住我和佩拉的小命,而佩拉又很容易被尸俑群包围在原地动弹不得。所以我只能让他们留下来保护你顺利施法,毕竟你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不过要是运米兰达能及时清醒过来,一切就能变得简单不少。”
莉迪亚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根据她和芬娜的推断,米兰达至少还需要两个小时以后才能从昏迷当中恢复过来。因为精神位面遭受到剧烈冲击而失去意识的施法者,是绝对不能强行去唤醒的。
“说起来,为什么你们法师不能使用那些圣职者的光系法术?”威尔问出一直以来他所抱着的疑问,“虽然亚底莱斯的战争学院曾经教过这方面的知识来着。我记得好像是法术分为界律和元律的原因,但是这两者之间的区分和施法者的限制却从未解释给我们听,就这样被一笔带过。学院认为这些更深层的问题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实用性。”
莉迪亚听到这里便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那所西大陆上颇有名气的战争学院主旨是为各国培养出顶尖的士兵和出色的指挥官。战场上,一位优秀的军人只需要了解一些法术的固定特性,就足够他作出妥当的应对判断了,过深地学习魔法原理确实没多大实际意义上的帮助。
不过既然威尔提出了这个问题,身为学者的莉迪亚自然不会拒绝这次教导他的机会。于是女法师便简洁却细心地为威尔进行了讲解。
所谓的元律和界律,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系。即使运用方法几乎没什么差别,但的确是基于两种迥异的系统而产生的力量。正是因为掌握或是运用魔法力量的系统各不相同,施法者们才会被分类为神官、法师、术士、巫师等等这样的职业称呼。
律,代表着规则。界律就是指属于世界本体的规则,而元律则是神明赋予这个世界的规则。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贤者之塔的那些学者们所秉持的那套关于神明的理论。他们认为神明之所以是神明,是因神明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这份力量便是神格。
神明的这份力量可不是那些愚妄之徒想象中势不可挡、毁天灭地那类粗陋庸俗之物。神明所拥有的“格”,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添加和修改“律”。这就是神明的最终本质,他们拥有更改规则的权限。
没错,如果说“律”是规则的话,那么“格”就是权限!
经神明之手赋予这个世界的“律”,就是元律。也只有神明才能更改自己的“律”,所以元律对凡人来说是一种闭合性的力量。
圣职者们所使用的法术,都是至高神所赋予的元律的力量。他们通过虔诚的祷告与对圣光的精修来提升元律法术的使用权限,这便是至高神所制定的规则。所以圣职者们的法术拥有着独立的系统。
而像莉迪亚这样的法师,从学术上来讲应该被称为“界语师”。她所掌握的法术来自于界律的力量,通过探索与质疑来提高对世界的认知,由此来掌握界律法术的奥秘,获得操纵更强大法术的能力。
术士和巫师所使用的力量系统虽有差别,却同样基于界律体系。
钻研界律的法师不可能成为圣职者,至高神不会给予任何质疑者他的元律力量。而圣职者想要学会界律法术,虔诚的信仰就会动摇,最终在至高神面前“失格”,再也无法获得神圣法术的使用权限。
元律的力量象征着“真实”与“绝对”。
界律的力量象征着“未知”与“可能”。
这两种力量虽然互为矛盾却也互相依存,并没有高低优劣之分。
莉迪亚将这些知识用尽可能简单明晰的语言灌输给威尔。但面对如此陌生的领域,威尔一时半会儿还是难以消化。毕竟他既不是法师,又不是学者,魔法的面目本就是云山雾罩一般的存在。
见威尔一副眉头紧皱努力思考的模样,莉迪亚转而将注意力放到艾达的身上。此时艾达正用浸过酒水的匕首从赫米的伤口处小心翼翼地拨出木屑碎片;在伤口的周遭,艾达已将纤细的长针刺在几个看似毫无规则的点上,作用便是让血液流经伤口附近的位置时放缓速度,以免赫米失血过多。莉迪亚没有因自己的好奇心而去上前打搅,这种用长针控制人体机能的方法,女法师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莉迪亚在某部关于医疗方面的著作里曾见到过这项神秘的技术,据说它起源于东大陆极东地区的一个名为安夏的亚隆人帝国。
伤口周围的长针不仅令周围的血流变得迟缓,赫米对疼痛的感觉也因它们而变得钝感起来。不过当艾达用锋利的刀锋从血肉之中挑出箭杆的残渣时,这位坚韧的女卫兵还是会急促地喘息起来。
艾达很快便将赫米伤口中残余的异物处理干净。拔掉那些长针,待血液恢复通畅后,用威尔递给她的那瓶药粉来止血,最后包扎起来。
芬娜之前为赫米的身体补充了生命能量。不过她没办法直接愈合伤口,因为那样会使箭杆的碎片残留在伤患处,造成严重的内部感染。
托尼·斯林姆垂着头盘膝坐在赫米的身旁,那副模样沮丧至极。他的双手被佩拉用绳子绑在身前,冒险者们对待他显然没有对待赫米那么客气。或许是自幼起便熟悉的人在这一夕之间便与他生死永隔,托尼一时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冲击,所以才躲在一边偷偷地抽噎着。
“别哭了,少主。我答应巴特会保护你的生命安全。”赫米面色惨白地对托尼安慰道,“现在他死了,我一定会履行我的承诺。”
“我才没哭!”托尼立即恼怒地否认自己刚才软弱的表现。
“恐怕你也保护不了他多久了,卫兵小姐。”莉迪亚不会让他们抱有什么侥幸心理,“如果真的有神明保佑,我们会尽量活着带你们回归文明世界,你们将接受摄政王的审判;而假使我们不幸死在这个已存在数千年的古精灵坟墓里,达米妮卡也一定会让你们一起陪葬。”
女法师的一番话让赫米与托尼都无从反驳。那个自称郁金香女士的黑精灵似乎从一开始便对斯林姆家族无所顾忌,只是他们都未曾注意到这一点。直到亲眼看到家族的卫兵们变成尸俑,攻击所有阻拦在她前进路线上的障碍,他们才终于明白:在达米妮卡的眼里,这些人类都只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傀儡,她根本不必在乎他们的死活!
“巴特他们……是被你杀死的么?”赫米忽然开口对威尔问道。
“我的回答对你来说难道还有什么意义么?”威尔沉声反问道,“你们和我只是立场不同,实际上却是一类人。对于我们来说,被谁杀死并不重要。靠剑混饭吃的人,总要抱着点死于剑下的觉悟吧?”
“我们不是一类人……”赫米一脸认真地否定到,“我曾经也是一个游历四方的佣兵,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所以我能辨别出哪些人是因生活所迫才不得不成为打手,而哪些人却是天生的屠夫和刽子手。我能闻到你身上散发着鲜血与死亡的气息,所以才会直接问你。”
“……那么你认为屠夫和刽子手拿起武器的理由又是什么?”
“杀戮。”赫米没有丝毫的犹豫便给出她的答案,“沉浸在杀戮这种行为当中,才能让他们体验到生存的愉悦,并证实自己的强大。所以对于屠夫和刽子手来说,战斗只是一份让他们开心的工作而已。”
莉迪亚有些生气,想帮威尔说话,威尔却抬手制止了她。
威尔沉吟了一阵,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不觉得杀戮会令我开心,一点也不。而且它恰恰证实了我只是个弱小的人。”
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威尔那双深棕色的眼眸里缓缓燃烧着某种怒意。而在这怒意之中所隐藏着的,则是一种令人动容的孤独。
赫米表情有些意外地看着威尔,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你说谎!”托尼突然插进来大叫道,“如果你真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为什么不敢正面承认自己杀掉了巴特?我更愿意听到你用正义之类的借口为自己开脱!说到底,你只是想不受指责地去杀人而已!”
“我不会为自己开脱!”威尔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你想知道真相?真相就是你们应该感谢我杀死了你们的人!至于你们口中的巴特,他和他的大部分手下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之所以会死掉,或许是那个黑精灵觉得他们除了成为尸体已经没什么利用的价值了。我可不能保证他们是不是死得很痛快,因为那压根就不是我干的!”
托尼刚想开口继续咒骂威尔,却没来得及。
“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才有权为朋友的死感到愤怒?”
“看到那边那个金发的剑士了么?”威尔指指不远处守在米兰达身旁的雷欧,继续说道:“你们之所以还活着可要好好感谢这个人!他叫雷欧,是摄政王的副官。他手底下曾有一队年轻的骑士,却被你父亲派遣的死士屠杀殆尽,而雷欧还被指认成害死这些骑士的元凶!我曾提议只留下你的脑袋作为证据,让他带回摄政王那里向那些贵族交差,但他坚持认为你们有权被公正地审判。我相信,他是我们之中最有权亲手处决你们的一个。但若是有必要,我当然愿意代劳!”
“那你就动手吧,我不怕你!”托尼脸色变了好几次,依然不肯在威尔面前服输,“但这些事都与赫米无关。拿走我的头,放她自由!”
“……我不会离开,他们也不会杀掉你。”赫米依旧保持着冷静。接着她又对威尔说道:“如果你们准备在这里与那个黑精灵再度交手,我愿意协助你们。就像之前那样,在你们被传送之前,我会一直留在这里拖住他们,只要你们可以把我的武器还给我。”
“赫米,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托尼不愿看到赫米再去送死。
“我只是想让巴特安息,成为亡灵不该是他的最终归宿。”
“所以你这是在请求我们?”莉迪亚盯着赫米的双眼问道。
“是的。我请求你们给我一个自己选择死法的机会。巴特活着的时候我欠了他很多;现在他死了,我不能就这样对他弃之不顾。”
“对不起,我们不能接受你的这个请求。”莉迪亚冷然地拒绝,“就这样死去对你来说只不过是种解脱,而你理应接受更多活着才能担当的惩罚。只因为你们对自己主子的愚忠,在这个国家里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失去他们原本珍视的一切?又有多少强行被送到战场上的孩子会死在你们的屠刀之下?正是因为你们这些只懂得愚忠的士兵,这个世界才充斥着满目疮痍的战争悲剧!所以你必须活着面对别人的指责与憎恨,活着承受来自内心的罪恶和羞愧,这样才公平!”
“说的没错。”威尔眼神复杂地拎着阔剑站起身,俯视着赫米,“你现在所要想的,就是如何活在罪恶之中寻找救赎。所以直到回归文明世界接受审判之前,不要动什么歪脑筋给我们这些人添乱。至于你那些成为尸俑的同伴,我会让他们安息的。这并不是为了你!”
赫米惊异地看着站起身的威尔,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威尔,你要干什么?”莉迪亚神色有些难看地同样起身问道,“你难道疯了么?我们应该尽量缩短与他们交战的时间才对!你这样做一点都不理智,甚至根本不值得!你为什么要……”
“因为我跟他们一样!”威尔突然间对她大吼道,“我也曾经是一名向往着荣耀的士兵,直到我彻底发现那些狗屁荣耀之类的说法,只是那些利用我们的人为我们找的借口而已!他们想让我们变成没有罪恶感的杀戮机器,好为他们扫除一切挡在利益面前的障碍!”
“你……你是不一样的……”莉迪亚声音颤抖地想要解释什么。此时她的脸色苍白,晶莹的泪水无声地从脸颊上滚落而下,惊慌失措中甚至不禁向后退开了一步,拉开自己与威尔的距离。威尔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也从来没对她用这样口吻说过话,这让她感到很害怕。
一旁的艾达迅速起身狠狠推了一下威尔,然后扶住莉迪亚的肩膀袒护着她,用责问的目光瞪视着威尔。
莉迪亚的眼泪和艾达的怒视让威尔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控。带着些许心虚和愧疚,威尔移开了视线,深呼出一口气然后平静地说道:
“你说的没错,莉迪亚。你一直都是正确的。我作出的这个决定或许愚蠢至极,但我必须去做。不是为了赫米,不是为了巴特,不是为了其它什么更崇高的目的。这么做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得到属于我自己的救赎。因此,我必须让那些士兵回到坟墓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