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炸雷般的闷响在环形长桥的另一端传来,绿色的火光一瞬间将映着银蓝色微光的幽暗空气染色,崩裂的碎石缤纷散落。
芬娜大声用古泰什语呼喊起来,莉迪亚也倚着法杖迅速站起身:“他们冲破了路障,我们现在就必须激活通往内层的传送门!”
“所有人进到石门里面去,快!”威尔对其他人喊道,催促佩拉加快转动轮盘的速度。在这里正面对抗达米妮卡,无疑是自寻死路!
“那个黑精灵女术士又制造出一支尸俑军队!”雅米拉眯起眼睛瞭望着长桥另一边的状况。她发现那些被莉迪亚的法术击倒的卫兵,正死气沉沉地踏上桥面,向着这边快速冲了过来。
“巴特,不!”赫米也站起身,远远看到那些尸俑身上穿着印有斯林姆家徽章的甲胄,冲在最前面的高大身影让她极为熟悉。
赫米想起巴特曾对她说起的那些话,眼睁睁看到自己珍视的人被污秽的妖术变成一具任人操纵的行尸走肉,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芬娜和莉迪亚穿过石门,进入后面的密室当中。这间密室的空间居然是半球形的,密室的中心位置是三根刻满符文的黑色石柱,它们呈正三角形排列在一处圆形的水潭边沿。芬娜拉着莉迪亚走入水潭,水潭中的水很浅,水面堪堪没过女法师的鞋面。
芬娜跪坐在水潭中心,示意莉迪亚跟着她念诵咒文,并开始向那三根石柱注入魔能,石柱上的符文渐渐散发出蓝色的荧光。
艾达动作粗暴地拽起坐在地上呆呆看着那群尸俑的托尼,推着他走进密室中。抓捕这个侯爵家的少爷是这次行动中的一个重要任务。
雷欧一把抱起昏迷的米兰达,跟随着艾达也进了石门后的密室。只有雅米拉还在原地显得有些犹豫不决,迟迟没有行动。
“这些被我们俘虏的卫兵该怎么处置?”雅米拉将视线移到威尔身上,询问道。这些斯林姆家的卫兵也是在卡米村杀死她叔叔的帮凶,雅米拉压抑着自己心中的仇恨和怒火,在这种情况下很难保持理性。
“别去管他们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吧。”威尔一边转动着轮盘,一边对雅米拉劝道:“我们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人,动作快点!”
“放了我们,我会带领我的部下全力抵抗这些尸俑。”赫米忽然说道。她的脸色因极度愤怒变得惨白,泪水已从眼眶中缓缓流出。
“你说什么?”雅米拉抽出猎刀,抓着赫米的衣领抵住她的咽喉,大声地质问道:“你们这些贵族的走狗残忍地杀害了我的家人,现在你居然还想让我就这样放过你们?这不是你们应得的下场!”
“那个黑精灵婊子把我朋友的尸体变成任她操控的玩具,我只想让他死后能得到安息。所以我祈求你:让我们为你们争取一点时间!”面对锋利的刀刃,赫米毫无惧色地与雅米拉对视着。
其他被俘的卫兵在看到同伴被变成尸俑后,也愤怒地咒骂起来。
雅米拉从赫米的眼神中看到了愤怒的自己。不知为何,她能理解赫米现在的心情,可她还是无法放下心中的仇恨,握着猎刀的手因为犹豫而变得颤抖起来。最后,雅米拉望向威尔,想从他那里得到回答。
“刀在你手上……”威尔本想劝说雅米拉别被仇恨所左右,最终却只说了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雅米拉是一位坚强的姑娘,威尔相信她一定会遵从自己的内心。无论她怎么选择,威尔都必须尊重她。
雅米拉犹豫再三,咬着嘴唇不甘地哼了一声,挥刀挑开捆缚赫米的绳子,站起身冷冷地俯视着这个女人,说道:“愿你们死得其所!”
收起猎刀,雅米拉便一言不发径直地走向石门后的密室。
赫米捡回自己的武器,并为其他卫兵松绑。此时那群原本是同僚的尸俑已经冲过长桥圆环,很快双方就要短兵相接了。
随着最后一段咒文的完成,三根石柱发出清亮的嗡鸣,石柱顶端飘起一枚紫色的光球,分别向着圆形水潭的中心射出一道光线。芬娜向前探出双手,身上散发出绿色的生命能量与三道光线汇集在一起,在前方逐渐形成一道呈正圆形的空间之门。
拥有石柱和水潭下法阵的支撑,这道空间之门运行得十分稳定。芬娜站起身,示意冒险者们现在可以穿过这道门了。
“雷欧,你有没有看到里面有什么保险手杆?”威尔知道想要将石门拉到顶根本来不及,只能祈求佩拉提到的另一个方法能行得通。
雷欧将米兰达交给雅米拉照看,然后跑到石门内侧的两旁。寻找良久,雷欧才回答威尔:“这上面只有传动装置,并没有什么手杆!”
威尔暗骂了一句,只能加快手上的动作。就在这紧急关头,一支裹着斗气的黑羽箭矢冷然射来,在佩拉的一声惊呼中击中她的后脑。佩拉的手一松,造成两边轮盘的偏差,沉重石门猛然下落。
威尔没有再去理会石门和轮盘,他立刻冲到佩拉身边将她扶起。还好,她那顶外形看上去有些滑稽的圆盔被箭矢打落,却成功挽救了矮人姑娘的性命,后脑受到的重击让她痛叫不已。
“你们快进来!”威尔听见雷欧在石门后大喊道。
下落的石门似乎被什么给卡住了,金属被缓缓撕裂的刺耳摩擦声从密室里传来,厚重的石门依然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一落到底。
现在只要俯下身子就能通过。威尔不敢再多作犹豫,拽着佩拉就从石门下面钻过去,与此同时石门猛然下坠。威尔只感觉背脊被门底狠狠地砸了一下,眼前一黑。威尔本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石门却再度停了下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和佩拉拖进了密室。
雷欧将两人拉了起来,看到他们没什么大碍,便露出欣喜的笑容。威尔抬起头望了一眼位于石门旁的传动匣,雷欧的两柄斗剑正死死地卡在上面,其中一柄斗剑的剑身被咬合的齿轮挤压得变了形,而另外一柄斗剑已然断裂,只剩下残破的剑柄被丢在地上。
…………
这些已经变成尸俑的卫兵再也不会对同僚抱有任何情谊,也不再像生前那样能在巴特的指挥下组成严密整齐的阵容。它们突袭的方式散乱不堪,前赴后继地冲向昔日的战友。
赫米指挥手下的三名卫兵用重弩轮番射击,并提醒他们瞄准尸俑的头部,尽量在远处消灭尸俑,以减轻前排长矛手的近战压力。
或许是赫米手下这群卫兵在之前或多或少都受过一些伤,或许是尸俑都长着一张让他们熟悉的脸,虽然他们愤怒至极,可士气却明显十分低落。赫米交叉手中的两把镰身刀,将面前的一个尸俑一击枭首。她认得这具身体之前的主人,她曾帮这个小伙子给侯爵家一位年轻的侍女送过花,直到现在这两个人也还在交往。可这次为了帮助侯爵在亲王那边获得信任,这对恋人今生再也无缘相见。
当赫米还在为这个年轻的生命感伤之际,一根夹带着劲风的锋锐长戟向她迎面刺来。敏锐异常的反射神经令赫米在失神状态中下意识地侧移头部和身体,长戟上的斧刃擦过脸颊,留下一道浅而长的划伤。
来不及为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死亡感到后怕,眼前这个高大的尸俑便冲撞过来。赫米在体重上的劣势十分明显,被撞得连续后退几步。对方的肩甲撞在了她的耳根上,赫米头脑里嗡嗡作响,坐倒在地。
在恼人的耳鸣声中,赫米看到那个高大的尸俑步伐稳健地走来,动作娴熟地翻弄着手上的长戟。赫米的脸上满是绝望,一切的一切都恍若昨日。在第一次指导赫米近身战斗的时候,巴特也是神态轻松地挥舞着手中武器,缓缓走向坐倒在地的赫米。
“你败给我是因为你犹豫不决,赫米。”纵使时隔多年,巴特的话语仿佛依然萦绕在赫米的耳边,“如果以陌生人为对手,你自然能毫不犹豫地依靠经验和技巧去取胜;但是面对一个你有所了解的人,你就会过分地揣测他的意图,这样反而会使你的动作变慢,甚至作出错误的判断。而你的这个弱点,并不只是在与人的对战中被显现出来。你要牢记:没有人会是一成不变的,有的时候你绝不能依靠固有印象判断一个人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不然结果也许会令你后悔莫及。”
巴特对赫米的看法十分正确。正是因为这个致命弱点,赫米永远地失去了她的丈夫和女儿,甚至自暴自弃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巴特再次给予她活下去的理由与勇气。而现在,命运似乎又对她开了一个冷酷而又残忍的玩笑,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巴特在死后被妖术所亵渎,伤害生前视作手足的同僚,甚至要对朝夕相处的赫米痛下杀手。
一名勇敢的卫兵呼喊着从侧面冲向巴特,两柄斧矛交击在一起。巴特凭借着高超的技巧,用斧刃勾扯住卫兵的斧刃,将他拉向自己。卫兵一个趔趄的空当,巴特便伸出手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抓离地面。卫兵扔掉手中的武器,拔出身上的匕首,不停刺着巴特的手臂,轻薄的刀锋穿过手甲的缝隙也只能造成很浅的伤口。况且已经成为尸俑的巴特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想要让他停手除非斩断整条手臂。
另一名卫兵在赫米身后将她扶了起来,赫米这才振作起来。如果想要为巴特和这些卫兵弟兄们报仇,把赌注压在威尔那队人的身上是最后也是唯一的办法。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石门方向,传送门映射出的光晕还在流转,自己和其他人还得尽量争取更多的时间才行。
被巴特扼住的士兵已经不再挣扎,更多尸俑踏上桥台。如果继续坚守这里,半分钟内赫米他们就会全军覆没。
“我们撤退到里面去,看看能不能把这道该死的石门放下来!”
赫米召集手下的卫兵放弃防线,转身逃亡密室。就在她接近石门的时候左侧大腿一痛,失去平衡向前跌去。赫米顺势扑倒翻滚,随着一声木杆清脆的断裂,刺在伤口之中的硬物被扩得更大。进入密室后,赫米才看到自己的大腿被一支箭矢射穿,刚刚在翻滚中将箭尾折断,伤处此时已经血肉模糊,她几乎用尽平生最大的毅力才支撑起身体。
石门外响起几声惨叫,只有两名卫兵成功地跟着赫米撤入密室。赫米命令着刚刚扶起她的那个卫兵去弄掉传动匣上卡着的剑刃,自己则与另一名卫兵一左一右守住石门。从石门下钻出的尸俑无一例外地受到两人的痛击,直到那个卫兵的小腿被长戟刺穿。
好在传送门散发出的光芒不稳定地闪烁起来,这意味着它即将被关闭。看到一旁爬起身的巴特,赫米露出了笑容,她知道自己成功了。如果能死在巴特的斧下,也算是了却赫米一桩夙愿。
就在赫米准备好安然赴死时,负责关闭石门的卫兵突然冲过来,一把将赫米推进了正在收缩的传送门中……
…………
达米妮卡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那副禁魔镣铐,它似乎是被钝器破坏掉的,已经不能够再用了。好在项圈还在芬娜的身上。
两个尸俑正在扳动着升起石门的轮盘,卡在传动匣里的精钢剑刃在齿轮反向转动后轻而易举地被拔了出来,弯弯扭扭得完全变了形。
负责拔出剑刃的丝薇娜走到石柱旁,将一只手印在布满斑驳符文的石面上,将自己的感应传输给黑精灵女术士。达米妮卡感受到石柱内部的力量正在缓缓充能,达到足够激活的程度大概需要一个小时。
塔宾的脸色依然有些惨白,达米妮卡为他清除掉了那段并不怎么愉快的记忆。现在塔宾只以为自己过量汲取恶魔力量,不慎走火入魔才晕了过去。达米妮卡却清楚,自己施展的惊惧幻境已对塔宾造成了不可逆的灵魂创伤,而他本人则可能永远无法察觉。
艾菲琳守在意识处于混沌状态的凯文身旁。这个红头发的宗拳师可是他们进入迷宫内层的唯一手段了,塔宾却不时地对他目露杀机、虎视眈眈。那几个方士的死全部都算到凯文的头上,所以塔宾会作出如此表现达米妮卡丝毫不感到意外。不过塔宾刚刚再次见识到女术士施展摧毁路障的邪炎法术,加之有艾菲琳的守护,谅他也不敢造次。
斯林姆家的卫兵倒是有些出乎达米妮卡的意料,没想到他们竟然选择帮助那群冒险者拖住自己,而且还抱着必死的决心坚持到最后。
玛索卡将那名奄奄一息的卫兵扔到达米妮卡的面前,他是同僚中唯一的幸存者。这名卫兵虽然跪在地上仰视着女术士,眼神却一点也不肯示弱。他已然准备好投入冥后的怀抱,又怎会畏惧她的使者?
“我记得给你们的命令是守好芬娜,为什么你们反而帮助那群人逃跑?你们为什么要背叛我?”达米妮卡不打算留这个卫兵的活路,但她却对遭到背叛的这件事感到好奇,所以才想要问清楚。
“背叛?”卫兵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怒斥道:“最先背叛的人难道不是你这尖耳的泥巴种?你这黑皮肤的贱人把我的兄弟们变成了肮脏的亡灵傀儡,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地指责我们是背叛者?哪怕你那漆黑的心脏里面还有那么一丁点儿良知,都该让他们在死后得以安息!可是你却亵渎他们的尸体,令他们变为污浊邪秽之物!”
“抱歉,你的想法我根本无法理解。”达米妮卡的语气十分平和,就好像一位不愿与庸人自扰的愚者起争执的智者一般,理性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无论这些尸俑看上去有多像你曾经熟悉的人——即使它们战斗时的样子跟生前如出一辙——我都必须要告诉你一个真相:你所在乎的那些人早已离去,他们的灵魂渡入冥河,如尘埃般落定。而这些被残留下来的躯壳就和枯死的树木一样,除去原本具有的性质之外没有任何的意义。它们既没有生命,也不会思考,我只是用法术让它们变得更具有价值而已。也许换一个说法你就能理解:难道你会为别人点燃枯木取暖的行为而感到愤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