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处理这种事情，很容易多说多错，所以围在门口看情况的单位员工虽多，但大多保持沉默，有几个在议论的，声音也很小，一时间，这门口倒很安静，只有在圈子中间表达诉求的彭家奶奶的声音。
赵清衡入职没多久，加上每天都在实验室，认识她的人很少，直到杜老师也从实验室出来看情况，拉着她问她情况，旁边的几个同事才明白赵清衡是新入职的员工。
但赵清衡根本没听太明白彭家奶奶的诉求是什么，只好回答杜老师：“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杜老师转而问旁边一位中年的同事，对方作为本地人，听彭奶奶的话没有太大压力，这才对杜老师转述了这是在闹什么。赵清衡便也搭着听明白了。
彭家答应了会支付这起食物中毒事件中所有病人的医药费，还有和过世的那位老大爷家里达成和解，但是到如今，彭家真来赔偿的时候，他家发现有不少人家在狮子大开口，而且有些人拉肚子，有可能是自己在家吃坏了肚子，也都要他家赔偿医药费和之后的营养费，有些人还要他家赔偿误工费，这些七七八八加起来，可就是巨款了，彭家到现在就不愿意了。
彭家不愿意自然不行，出事的都是邻里乡亲，他们会去彭家堵着，让他家给钱。
彭家只好跑去找政府裁决，政府就让处理疫情的疾控和公安局来调解，彭家人畏惧公安局，就到县上疾控去寻求帮助，但县上疾控根本处理不了这件事。而且出了这次疫情，说明他们对下面乡镇自家办宴席的食品安全工作没有做好，不只是没有做好，彭家要办宴席，根本没有登记，他们就是渎职。疾控和公共卫生督导的工作人员要扣三个月绩效，据说还是从轻处罚才只扣三个月绩效，这些基层工作人员待遇本来就不高，又要扣绩效，就让他们怨声载道，在彭家出的食物中毒疫情处理完后，他们不想再揽事，再说，越揽事，越容易出错，而出错就要挨罚，谁都不想吃饱了撑的来自找麻烦。
所以不知道是谁给彭家出了主意，让他们找到省上疾控来了。
他们找来还有理有据，因为是省疾控出的报告并处理了这次疫情。
赵清衡听得无奈，心想这事要咋整。
问杜老师，杜老师也不知道，只说：“我们不过是技术人员，好好回去干活，检验结果和报告没出问题就行了。这种事，还是交给领导吧。”
赵清衡心说还是您老比较淡定。
中心分管领导马主任接了一个电话，是卫计委的领导打来的，他到一边去接听后，就过来叫了景衍过去，在一个角落同他说道：“刚才卫计委的领导来了电话，彭家也去卫计委门口闹了，那边让我们这边派人再下去查查。”
景衍板着脸，“这还有什么可以查。这种事又不归我们管。”
马主任拍了拍景衍的肩膀安抚他：“这种时候耍脾气怎么能行。总之，有事还是要处理才行，是吧。”
“……”景衍嘴里发出一声嗤笑。
马主任：“……”
马主任板了脸，说：“我可不是你们老连，什么都由着你。这事既然之前是你们去处理的，现在后续工作，你们也要担起来，不然就让他们闹得这么难看？你看看这里还有这么多群众呢！”
景衍无奈道：“那让彭家的人都来谈谈吧，看他们到底想怎么样，再来怎么处理，而且我们所只负责出检验报告，疫情报告是营卫所出的吧，您是不是让营卫所的人来主要负责呢。”
马主任揽着他的肩膀说：“这件事，你能负起责来也好，这样对你升职也好。”
景衍：“……”
大门口闹了这么半小时，马主任总算劝动了彭家老奶奶，让她去办公室坐着等她儿子和儿媳妇。
在马主任的办公室里刚坐下没多久，彭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就赶过来了，是卫计委专门让人送了他们过来。
因为潘主任和景衍的直属上司连主任一人休假一人出差，景衍就是处理过这件事的位置最高的人了，自然陪在马主任旁边。
彭家的男主人彭家明很愤怒：“就是你们这里下的报告，说是我们家的凉菜不干净，大家才拉肚子。这事我们的确认了，的确是我们的菜有问题，他们才拉肚子。但大家都只是拉个肚子，陈家的老头子的死，完全是因为他年纪本来就大身体本来就不行，不关我家里的事。再说，他家就送了一百块钱，一家六七口人都跑来吃饭，连平常不出门的老头子都带来吃，现在吃坏肚子死了，之前说好是赔医药费和丧葬费就行了，现在又要要二十万，这个我们哪里拿得出来。还有一些人，这大夏天的，谁喝个凉水也要拉两天肚子呢，现在都说是我们家吃坏的肚子，去买几十盒藿香正气液，都要我们家给钱。有些人拉个肚子，拿了药回家养着不行吗，偏要在医院里住着，住着还不算，转头还要找我们家里要误工费呢。”
景衍坐在旁边不发话，马主任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来和蔼地对彭家明道：“其实这些事，都不归我们疾控管。我们也没有办法管这种事，对吧。”
“是你们出的报告，大家都是相信你们的报告，才到我家里敲诈的，你们现在就不想管了！”彭家明愤怒得面红耳赤，转头就对他妈道：“妈，我看这个领导这里不错，我们就去把你的铺盖送来，你在这里住着，他们也不至于让你一个老太太饿着。”
马主任：“……”
马主任是从医院临床转过来疾控工作的，在医院时就见惯了这种事，这时候除了稍稍无语外，面上心里都没什么波动，继续和蔼地说：“你要让你家老太太住我这里，我也没什么话说。只是，要是她住在这里，你那些邻里乡亲就不去你家要钱了吗？事情也解决不了，是不是？”
彭家明怒道：“那还不是你们这些狗官造出来的事！”
景衍继续面无表情：“……”
马主任面皮抽了抽，“我只是技术人员，算不得是什么官。”
彭家明：“我们管不得你们这么多，反正这件事，你们必须给我们解决了，不然你们能拿钱出来打发他们吗？”
马主任叹道：“我们哪里有这个钱，我们都是专款专用。”
彭家明：“那你们贪污就有那么多钱了，每个人都脑满肠肥！”
景衍：“……”他看了看马主任的啤酒肚，几乎绷不住面皮。
马主任责难地瞥了他一眼，黑了脸，说：“嘿，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哪有你这样信口开河就诬陷人的。你要再这么说，你就走，想去哪里闹就去哪里闹！”
彭家明：“那你们就不怕我们告到纪检委去！”
马主任：“……”
马主任只好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们也知道，这件事，是你们自己和在你家吃饭的那些亲戚邻里之间的事，你们好好协商，不一定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你让我们来解决这件事，我们是真没办法。”
彭家明说：“我们也不是非要来你们这里闹，既然你们之前出了报告说是我们家的菜让他们拉肚子，那你们就再出一个报告，具体找出是哪些人是我们家的饭引起的拉肚子，哪些不是。陈家的老爷子，你们也出个报告，说是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才死的，与我们家的菜的关系不大，我们回去，就有办法找他们谈了。”
马主任：“我们这里，是不可能给你出这种报告的。”
彭家明气得站了起来，“你们就是自己搞出了事，现在又不想处理了，你们把我们家害惨了，我们家里活不下去，我们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马主任赶紧起身去拉他坐下：“老弟，我看你比我还小一些，你这样闹，你让我说什么，我们有自己的职责范围，不能出的报告就不能出。但是呢，我们是很想给你们家帮些忙的。”
“你就说得好听！”彭家明气得抓狂。
景衍在旁边说：“这件事，我们肯定没有办法解决，之前我们出的报告，只要拉肚子的人，样本里的确都检出了鼠伤寒沙门，又从你家的凉菜以及没有完全洗干净的菜盆里检测出了鼠伤寒沙门，做分型也确定是同一株，既然这样，说明食物中毒的人的确是因为你家的菜不干净而中毒，我们出的也是这个报告。我们是实话实说。你让我们开其他莫须有的报告，我们就是渎职，工作也保不住了，我们怎么给你开呢？”
彭家明愣了一下：“拉肚子还不是都是一样，你们就可以说是在我家里吃坏的肚子！”
景衍无奈地解释道：“就像是你生的儿子，你可以去做亲子鉴定一样，引起人拉肚子的病菌，按照这个原理，也可以鉴定出来它们是不是同一个病菌。这个比你的猜测要直观清楚。而且陈家的老大爷也的确感染了你家菜里的病菌，所以，你让我们给你开你刚才说的那个报告，就是让我们作假。”
彭家明脸色非常难看，他媳妇和他妈也都一脸愁苦。
“那这事没有办法了吗？我们家里做个寿，只是想喜庆点，没想到就出这种事，收的礼金都不够医药费的，有些人家里还让我们赔营养费和误工费，陈家又狮子大开口，我们可要怎么活。”彭家明的媳妇哭了起来。
景衍说：“你们还是只能去找你们镇政府来调解，估计只有他们有用，一家家地调解，你们在你们亲戚邻居家里诉苦，让他们理解你家，估计比找我们有用。”
马主任和景衍在这里劝了几个小时，彭家人看这里的确不能给他们提供更好的帮助了，在吃了一餐盒饭并让马主任给卫计委打电话，联系镇上政府处理这件事后，他们就和马主任以及景衍告别，准备回去了。
景衍回到实验室，先给连主任打电话，又给潘主任打电话，把这是说了一遍，这种事，本来就不归他们负责，大家自然是事情既然解决了就好的态度，顶头上司连主任多交代了一句：“所以疫情的事，一点也不能马虎，千万要做到一点错处都找不到，不然像被这样闹上来，我们不是无懈可击，那肯定就免不了出事。”
他又见赵清衡和杜老师也都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就简单把事情的解决方案说了一遍。
赵清衡很不解，“我们下去处理疫情的时候，彭家那些亲戚和邻居，都很帮着他家，怎么之后又想从彭家多要赔偿呢。”
景衍：“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们把应该我们负责的事做到极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