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船抵达海南港口的那天来了大批的记者。
不过信息获得上还是蓝石头公司处于最有利的位置。这仿佛一场草原上的捕猎,猎豹先夺得猎物,饱餐一顿之后扬长而去。之后是循着血腥味款款而来的狮群,再然后是一些野狗,还有一些秃鹫,就算到了内脏和肉都没有的情况,也还是会有蛆虫生长的骨头之间。
之后从互联网、电视台都能看到相关的报道,用连绵不绝形容绝不过分。韩胜英成了大家的公敌,各方分析和声讨此起彼伏,只是再难获得他的消息。
有人说他逃到美国了,也有人说是南非,还有说是印度的。不过大家都没有任何证据。
他的秘书犹豫收到了巨大的刺激,而产生了一些心理障碍,即便有人锲而不舍的想要从他那获得点儿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他也说不出来了。他被保护了起来,安静的接受治疗。
此时,赵飞正坐在一把黑色的皮椅里,鼻子闻到的是书墨的香味,他喜欢这个味道,可以舒缓情绪。
他的医生看起来像是个朋友,坐在他对面,他有不会感到有很大压力。
“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赵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侧面的骨头那里。
换药的时候医生给他镜子看过,那里自上至下缝了好多针,看起来也没想象的那么丑,不过还得用纱布先包上。包扎的时候需要绕许多圈,并包住头,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伤到了头的人。
“最近在忙什么?”
“休养,我感觉,我可能后半辈子都要在家休养。”
“你知道那不是真的。”
于是医生又问了许多有的没的,赵飞则有点焦躁,终于他选择了一个时机打断了医生的话。
“我什么时候能记起来那个人?”
医生困惑的眯起眼睛,他知道赵飞在说谁,他声称有人救了他们全船的人,这个只要简单与其他当事人核对就会发现那个人是谁,但是并没有人说有这样一个人。
新闻里,也只是说救援船收到了明飞号的求救信号才赶来的。
“不对!那个时候明飞号已经没办法发出任何信号了。”赵飞纠正道。
“一定还有备用装置。”
“没有!绝对没有!”赵飞又开始仔细回想那天在明飞号上发生的种种细节,这更叫他感到困惑,因为那些都是一块块拼不完整的碎片,他找不到其中的一点逻辑,似乎每个片段都很可疑。
为了让他放松下来,医生只好选择更柔和的方式引到。
“我们先不谈那个,那个人如果想要见你,自然会主动来找你,对不对?”
“没错……”赵飞似乎找到了一个道理,终于点头,“可是……他不会来的,不会的。”赵飞又摇头否定,至于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隐隐觉得,一定是有个道理的,那个道理只有他知道,却又被他给隐瞒了,因为藏的太好了,以至于连自己都不知道了。
“他如果不想见你,你何必执着见他?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赵飞继续疑惑的缓缓摇头。“你知道吗?下船的时候我本来想,我们一定是一同下船的,他就在那数百人之中。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哪一个,那个感觉……会折磨死我的,如果找不到那个人,我想我这辈子都没法安生。”
医生也有同感的点点头,“那我们只能慢慢的,一步步的来了,早晚会找到的。”
有一段时间还有人在天都会的总公司门口举起巨大的标语,那栋大楼很快也易主了。接盘的人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天都会的余温烧到屁股,刚刚搬进去就被无脑的围攻了,于是也站出来痛心疾首的表示自己是这个事件的受害者。闹事的才算缓和下来。
听说股东们联合起来追讨自己的权益,但是宣传了两天就没了下文。吴铭一点也不想再看这些新闻,索性把所有新闻渠道都关闭了,在出租屋睡个昏天地黑。
时至冬季,圣诞气息越来越浓重了,街头巷尾都拉起了红绿的小彩灯,玻璃上贴满了圣诞老人和麋鹿。商场里升起了彩色的气球,冰雪主题的活动板接二连三。圣诞树遍布大街小巷。从吴铭住所的窗口向外看,尽管没有下雪,就能感受到一种狂热的节日气氛。
屋子里太冷了,他就抱起了暖手宝,房子他租了一年的,已经不用担心房租问题了,吃饭的钱也还是绰有余裕的,即使他这样在上海宅三年也不会被饿死。不过两天前,他去见了一次华直,那个时候华直几乎不联系任何人,也不发朋友圈,吴铭就去诊所找他。
坐上车之后才想起来诊所都烧成废墟了,怎么可能能见到。
到了之后,他见到一个小的工程队正在坐在诊所的废墟当中。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华直雇佣的。
他仔细算了一下,老中医过世之后,诊所的财路就断了。尽管之前华直赚了不少钱,但是只是跟那些顾客打官司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有的人依然坚信老中医是骗人的,因为自己病情加重或病情没改善而索要赔偿,另一些则是预约到而无法瞧上病的人不停的发来责难,华直只好通过赠礼来做一点补救。
“你们是修房子的?”吴铭对那看似领头的男人发问。
那人手里夹着一根烟,看着他点了点头,还在纳闷儿这人是谁。
吴铭目光落在那根烟上,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你知道这房子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吧?”
“着火了呗。”那人马上说。
“那你能把手上烟先灭了不?”
“碍你事儿了?”
“诊所的禁烟的。”
那个人歪着脖子没好气的看了吴铭一眼,问:“诊所?你说是哪?这里吗?连房顶都没了,还怕我点着了?”
吴铭接着问:“华直呢?”
“不知道。”
那几个人刚刚聊得正嗨,很不想和吴铭搭话。
吴铭抓了抓头发,说:“我早就和他说过,别乱跑。”然后问这些人:“你们怎么不干活?”
“你说什么呢?”
“该不是流浪汉吧?”吴铭接着说。
这叫这七八个人突然瞪圆了眼睛,同时站了起来。这一站起来,更加能让人看清他们健壮的体格了。
“你骂谁呢?”
“不然你们干嘛不干活,还坐在这里闲聊。”
“哟!你是监工呐?”那个领头的拿烟指向吴铭。
吴铭一抬手,从他手里抽出那只吸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用鞋底捻灭了。
这领头的小青年皮肤黝黑,臂膀结实,被吴铭这种看起来弱鸡一样的家伙这样教训顿时感到挂不住面子,后面几个人也马上大声嚷嚷起来。
这小青年想也不想,抡起拳头就揍过来。
吴铭看没什么套路,放下心来,右脚向前一拌,身子一歪,一个过肩摔,结结实实的把这小青年摔在了那错落的石砖只上。
小青年被这么一摔有点懵,周围围上来不少人开始对他们指指点点。
小青年愤怒的想要跳起来,没想到又被吴铭一脚踩下去,狠狠的掰住了手臂。
“他妈的!”小青年挣扎两下竟然没起来,心说这人还真不是个善茬儿。
吴铭也头一次见这么弱的人,真是外强中干,这就完蛋了,心里不由得有点可怜这个人。
“怎么不干活儿?”吴铭执著的又问了一遍。
“干你奶奶个腿儿!他给我们那点儿工钱够干啥的!”
“给你多少?”
“我干什么告诉你!”
吴铭只好再用点儿力,后面那几个小年轻看得倒吸一口凉气,突然不吱声了。这领头的疼的右手狠狠捶地,咬紧牙关:“关你鸟事!”
“我就是问问。”吴铭淡淡的说。
妈的!问问就这么整我?这人该不是脑子有病吧?这小青年出来混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种情况。心说,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精神病的,算老子今天倒霉。
“一百五十万够干什么的?”
“一百五十万还不够修房子,你抢钱呢?”吴铭可不管这人胳膊柔韧度怎么样,手一抬,那小青年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大喊:“肯定不够啊!你当这是哪儿啊!一百万将将够个装修钱!”
吴铭沉默片刻,又说:“华直肯定是看了报价单才给的这些钱。”
“得了吧,他就叫我们能做到哪算哪儿。”
吴铭心说,这也太耿直了吧?
“你再给我说一遍?”
“那么多项目从哪儿说啊!小五,把报价单给他自己看。”小青年灵机一动,心说,你好好看你的报价单,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没想到那瘦瘦高高穿着一套黑色棉服的小五把报价本拿来的时候,吴铭只是叫他拿着扫了两眼,就说:“也没差你多少啊。”
我靠!这疯子一目十行吗?还是说这是别的公司跑来砸场子的?
普通人是不可能一下子就看明白这么多表格的。
所以赶紧小心翼翼的说:“大哥,我们也是要吃饭的!那些费用都是物料的,你看看我们人工费,公司再扣点,我们根本赚不了多少。”
“嗯,不至于,这是市场价。”
又没忽悠住吴铭。吴铭之前也不了解这行,但是他有了一种触类旁通的从容,这一点,到现在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也跟没没注意到,他快把这哥们儿的胳膊掰折了。
这小子痛的大叫:“你再不放手,我报警啦!大家快看看,这疯子……”
话说一半,见到周围人都不正眼瞧他,还有人说:“对,就应该治治这种懒虫。”
这些都是和老中医有过几十年交情的老街坊了,看到华直找人重建诊所觉得有些欣慰,但是见到这帮人消极怠工,又说不上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他妈死人了!!!”小青年一边大叫一边挣扎,但全是无用功。
“不会的,最多骨折。我可以给你推荐个不错的医生……”
“用不着!”
“还差五十万是嘛?”
“五十万一到,我们保证……”小青年一喜,这傻小子怎么着?是要给钱了?
“请把那一百五十万退回来。”
“什……什么意思……”小青年脸色一黑,苦笑道:“哪还有退款的理由。”
“你们怠工我已经拍下来了,你们公司是不想干了吗?”
小青年在这家公司有三年了,还指望跟着老板飞黄腾达呢,平时他们都是勤恳能干的人设,这叫老板知道虽说老板肯定也会护着他,但是以后飞黄腾达的事儿就没谱了。所以赶紧告饶:“我们以后改,这样行吧?”
“你们不会改。”吴铭笃定的说。
小青年几乎急了,“那你是想怎么样。”
“退钱。定金多少?”吴铭想起来,华直再傻也不可能付全款。
“20万。等等……这是违约的。”这单要是砸了,他照样没脸见老板,现在小青年真是进退不能。
“干活儿去吧。”吴铭不想把这些人逼急了,松手放了这男人。“雇主不再就偷工减料的人很多,不过最好别被我们发现。”说着吴铭扫了一眼堆在地上的那些水泥。
小青年越发觉得这个人懂行,混弄不得,马上拍着胸脯保证定期交工。
看着这些人又忙碌起来,吴铭才离开。
小青年儿屁颠儿屁颠儿跟着他想要问出他是谁,哪里的人,但是吴铭根本不说。这些人的脑中更加把他的地位提高了,也许是做质量监督的?工程监理?还是本公司下来调查的?或者是别的公司的大佬?
一边这么琢磨,一边诚惶诚恐的开工了。
吴铭到家之后终于叹了口气,给华直转了一笔钱,这样,他的存款就有点紧张了。
华直打电话过来骂他,要把钱退给他,他又编了个慌说自己之前赚了不少,华直犹犹豫豫的信了。毕竟,不知情的人都会觉得,之前吴铭风风火火一定赚了不少钱。
而吴铭忽然感到,自己说谎的技术也有所提高,只是根本高兴不起来。
在他谈梦的时候,人们都跟他讲现实,现在他想说现实了,别人又开始追梦了。
挂了华直的电话不久,又接到另一个电话,是个陌生号码,接了之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憔悴又疲惫。
“喂?吴铭啊……”那个人熟络的叫他的名字。
“谁?”
“听不出来吗?是我啊,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