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天气到了12月份就冷的厉害,先于全国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两天渐渐回暖,但也是一时的。王有成在白水镇一辈子,对这里的气候了然,因为是平房,没有连入供热系统,所以一早就置办好了煤和柴。炉火烧旺了,屋子也就暖了。
一个独生子在西安工作,一年难得回来一次,老伴两年前就过世了。朋友都劝他搬到儿子那去,虽说儿子在西安也有了房子,结了婚,但是他没有去那里的意思,人生地不熟,生活又未必能过到一块儿去,虽然已是一身的老年病,还是逞强在这老房子里住下去,想着等到哪天真的走不动了,再想下一步。
王有成年轻的时候从来不忙家务,老伴走了之后才不得不身体力行,才发现,原以为很简单的家务事,竟然没做什么一天就过去了。虽然从小就在这里没搬过一次家,对自家的邻居却不怎么了解。
年轻的时候忙工作,早出晚归,然后就是忙儿子的事儿,再之后就是忙老伴儿。唯有一些碎片的记忆,记得邻居来穿过门,送过一些山野菜,其余就一概不知了。想来,都是老伴儿与他们打招呼。现在就剩他一个人在家,反而对左邻右舍有了心的认识。
但是王有成不善言谈,脾气又不好,附近的人也不太喜欢与他说话,所以他只有默默的观瞧这周围的世界。
那老陈也确实如他所说,和他一样,一辈子没离开过白水镇,平时少言寡语、为人谦和,有一儿一女,女儿远嫁乌鲁木齐,现在他和儿子住在这老房子里,还在为年近四十的儿子说媳妇的事儿发愁。如果不是说,前些天那起交通事故,王有成、甚至这一带的住户根本不知道他还有那么个在上海的远房亲戚。
那天早上可真是乱了套,王有成还在梦里就被隔壁的骚动吵醒了,出来一看,老陈带着儿子急匆匆的要出门,好像出了什么事儿。过了两天他才从旁人的闲谈中得知,原来是老陈的远房亲戚回乡途中出了车祸。不久只有,那人的儿子赶来了,在白水镇火化了故去的老人。
那两个儿子也不在这多留,捧着骨灰盒就离开了,好像自那天起,这隔壁的老陈一家也跟去了?
王有成一直这么猜测是有原因的,因为之他几乎就再没见过老陈家有人出入。
那他老伴儿也一起去了吗?
有人敲他们家门,确实一直都没人应门。看来是跟着一起去了上海。
王有成心中有点暗暗的羡慕,七老八十了,还能说走就走,要是他王有成可不行。
不过也就个把月吧,来打听老陈去向的外地人变多了。他从来没见过白水镇来过这么多外地人。
曾经小镇要搞开发,那次来了一拨外地人,不久之后就离开了,这次难道也是有什么新建设?
王有成继续在心里猜测,偶尔也去外面遛弯儿,听那些老妇人是怎么说,他们的消息可是灵通,可是这一次,即便是她们好像也摸不清门道了。
“这老陈八成是犯了什么事儿,所以跑了!”
“老陈不像那种人啊!”
人们七嘴八舌的聊着,然后开始留意那些外地人。
有过来收购野猪的,有收山货的……好像每个人都有个叫人挑不出毛病的由头。
打听归打听,直接“砰砰”敲门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开门的时候见到这两个人一脸忧愁相,借着那晚霞,像书里说的落魄诗人。
王有成倒是好奇这些事儿,想要跟这俩人问清楚来着,可天生的坏脾气使他忍不住想要把这些陌生人从这里赶走。
燃起了炉火,王有成将一壶水座在了那炉圈儿上。还没等去里屋歇会儿,就听有叫门的声音。
听声音,还是那二位。
想要装作没听到是不可能的,再这样下去,旁边那家邻居都要被叫出来了。
于是王有成这才一摇三晃的出了门,怒声问:“你们干什么?”
“就想跟你打听一下,旁边这家人什么时候回来?”
“我哪知道。”
王有成不开门,隔着薄薄的木板门回话。
“这家人什么时候走的?”
“不知道。”
王有成这两天回答那些外人都是一问三不知,用来打发人很是管用。
“那在我们之前还有人问你这个问题吗?”吴铭追问。
“有,多了去了。”老陈现在都快成白水镇新闻人物了,一天来好几拨儿人打听。
华直难得见到吴铭这么积极的一面,在外面看的一愣一愣的,之前他还在想这么个耿直寡言的家伙,怎么可能当记者,现在算是得以见识了,脸皮太厚了!就这么坚持不懈的敲门,换了他是主人一定打死他不可。
平常人敲门有节奏的敲三下就可以了,再多也敲不了多久,吴铭这坚持不懈的架势就像是某小说里写的夜晚有急事奔去大户人家的大门前,用那铁环急急扣门一样。
叫人听了就似乎觉得是有什么急事。
且不说礼貌问题,单就说里面那老人,可得是个心脏坚挺的人才行。
王有成也是拿这种人没办法,开了门,露出枯瘦如鹿头的脸。
“别敲了!烦死了!几波人,数你们最蠢!进来吧!”
华直以为要进去,但看吴铭站在门口不动,还奇怪,他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着?在门口说?跟隔壁有关的事儿,我一概不知,再叫门,我就打断你的腿。”王有成的厉害模样确实很唬人,几条街的人都不敢招惹他。还传说他以前在山上拿柴刀砍死过狼。
“大伯,您别说您不知道,隔壁这户人是失踪了。”吴铭小声的说。
王有成瞪圆了眼睛,大吼一声:“快滚!”
说着门“咔嚓”一声关上。
王有成被气的呼呼喘气,进了屋子之后才发现心脏狂跳不止。
旁人来了都说找这家人,这小子上来就说失踪了?
望着越烧越旺的炉火,王有成不得不渐渐承认,隔壁老陈,似乎真的失踪了。可是失踪一个人没什么,哪有全家人一起失踪的?
他最多和旁人说,这家人可能是去上海了。后来也有上海口音的人来,但却与这老陈没什么亲戚关系,叫人怀疑,所以老陈一家去了上海说到底都是他在家独自猜测出的结果。也没有他亲戚的联系方式,旁人大概都知道这老陈一家不见了,就只有他,还固执的认为这家人是暂时离开了。
这样一想,一切就清楚多了,门外那小伙子只是耿直的说了实话,他干嘛又把他骂了?而且之前不是打算好好沟通一下的吗?王有成暗自责怪自己的臭脾气真是误事,然后忍不住又出门瞧瞧。
做贼一样出了门,太阳已经落山了,路上只有两个放学后结伴回家的小孩,再没别人。
心说也是,太阳都落山了怎么可能还在赖在这儿不走。
一转身,插上门,回了小院儿。
转身之际越过两家当中的矮墙,瞄到老陈家有灯光。
王有成当下一愣,心说,老陈回来了?怎么没听到声音?
王有成这辈子就去过老陈家一次,还是小时候摘他家葡萄架上的葡萄,后来再无联系。这次却鬼使神差的推开院门,一转身,进了老陈家的院子。
这院子往日隔着墙看也是看够了,但是这一进来,却发现很陌生。以前的葡萄架还在,干巴巴的葡萄藤缠在上面。王有成抬起手,用手背敲了敲那铁皮房门,喊了声“老陈”。等了片刻,屋里没人回应,用手拉门,还是锁着的。移步到旁边窗子向里张望,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王有成当即大喊一声,顺手擎起窗台下的花盆,冲着这块玻璃砸去。
只听“啪嚓”一声脆响,玻璃碎片飞溅,两层的窗子当即被开了个洞。
屋中二人当即呆立原地,惊愕的望着王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