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玺
夏龙河2017-08-03 13:035,454

  永历帝对容纳他们的缅甸国王还心存妄念。他甚至想象这个国王会借兵给他,他率领五万缅甸精兵,杀回云南,并重新住进了他在昆明的皇宫。

  但是他们在阿瓦城外住了六天,缅甸国王也没有来拜见的意思。永历帝有些纳闷,派人带了一些珠宝首饰“赏赐”给了国王莽达喇。莽达喇照单全收,却一声未吭。弄得永历皇帝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莽达喇肚子里在打什么小算盘。

  闷了几天,缅甸国王终于有信了。不过,他只是让人来通知大明皇帝派两个使臣过去,他有事相问。

  永历帝跟马吉翔略事商量,就派了马吉翔的弟弟中府都督马雄飞和御史邬昌琦两人前去。

  现在统治缅甸的东吁王朝与明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元朝时期,缅甸大部都属于元朝,后来明朝皇帝派沐天波的先祖沐英将领打败了统治云缅之地的元梁王,沐府代替朝廷节制云缅边界及缅甸大部。明在云南外围直到缅甸腹地,设置了六个宣慰司。其中在阿瓦设置缅甸宣慰司。后来东吁王朝兴起,统一了缅甸,并多次与大明军队发生冲突。缅甸对大明时降时反,一直不太稳定。但是缅甸和明朝一直有联系,缅甸也承认明朝为其宗主国。

  1594年,也就是明神宗二十二年,其时的缅甸王莽应里被当时的瞿罗国打败,莽应里向明朝求救,被明神宗拒绝。从此后,缅甸国王断绝了同大明朝的关系。因此,现在永历帝来缅甸,强调缅为大明属国,说来也是很有些尴尬。

  不过事已至此,永历帝只得强装成宗主国的样子,让马雄飞和邬昌琦两人以“宣谕南幸之意”,去见缅甸国王。

  两人心情忐忑,随着缅甸官员打马进城。

  阿瓦城是缅甸的王城,是这个国家最繁华的城市。城里人声鼎沸,各种牛马车人往来不断。两人看着真是感慨万千。想当年的昆明,比这个阿瓦要整齐富华多了。那是文人志士遍地,中国灵秀大聚集,可惜,他们现在落得漂泊异国,连吃喝都得央人供应。

  两人正走着,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汉语:“先生,这翡翠要多少钱啊?”

  两人惊愕,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整齐的中国人服装的儒雅书生,正拿着一小块翡翠在对着太阳看。

  书生的身边,跟着几个跟班。邬昌琦从这人的言行就能看出来,这人是一个中国官差,他身边跟着的几个,不是一般的跟班。这几个人虽然看起来很内敛,却精气外泄,气度非凡,一看就是官府中人。

  马雄飞显然也注意到他们了,他看了看邬昌琦,朝那边摆摆头。

  邬昌琦苦笑了笑,叹口气。

  进了王宫,有人奉上茶点,缅甸国王却没有见他们。两人不知是什么意思,缅甸的卫士就在门口,这两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用眼睛交流。

  等了一会儿,突然从外面飞来了一只野鸡。卫士们不由得跑去抓野鸡去了,马雄飞才说:“御史大人,您说,这缅甸国王把咱叫来,好像不想召见的样,这……什么意思啊?”

  邬昌琦沉吟着说:“我觉得……要出事儿。马大人,刚刚在街上看到那几个人了没?穿着中国衣服那几个?”

  马雄飞点头,说:“看到了。”

  邬昌琦说:“他们是官家的人!是满清派来的。您说,满清派人来能干什么?还不就是为了皇上?”

  马雄飞惊讶:“为了……皇上?!”

  邬昌琦长叹一口气:“如果老夫没猜错,满清是派人来向缅甸国王要人了。眼下,就看着缅甸国王怎么处理了。来到人家地盘,要砍要剐只能由着人家了。”

  马雄飞吓得一哆嗦:“这么说……缅甸国王不见咱们……跟这个有关系?”

  邬昌琦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一高一矮两个人走了进来。高个子比较白净秀气,穿着缅甸官服,行动做派从容文雅,颇有文人做派。矮个子有着典型的缅甸人的扁脸庞,皮肤黑红,眼神粗鲁。

  高个子对两人鞠躬,说:“让两位大人久等了,下官高威,是缅甸国通译,这位大人是科萨将军,国王忙碌,因此我们两人受尊敬的国王委托,来见二位大人,我们先代表国王向大明皇帝问好。”

  通译朝着马雄飞二人连连鞠躬,那个科萨将军傲慢地看了看两人,没有敬礼的意思。

  马雄飞等二人不得不回礼。马雄飞说:“在下是大明中府都督马雄飞。”

  邬昌琦说:“在下是大明御史邬昌琦。”

  两人说:“马雄飞、邬昌琦也向缅甸国王问好,愿国王万寿无疆,洪福齐天。”

  客套完毕,四人分主次坐下,有人送上茶水和点心。邬昌琦抱拳,说:“高大人汉语说得如此流利,莫非祖上是汉人?”

  高威正喝茶,他把茶水咽下去,放下杯子,呵呵一笑,说:“不瞒御史大人,小人还真是汉人。祖上是做缅玉生意的,在我还小的时候,爷爷就带着我们一家人来到了缅甸。呵呵,御史大人真是好眼光。”

  马雄飞一听大喜,说:“太好了!高大人既然是中国人,那可要……。”

  他的话没说完,坐在一旁的缅甸将军突然脸色阴了下来,咳嗽了一声。两人这才醒悟,这个缅甸将军虽然看起来像一截黑炭,但是并不能说明其人不懂汉语。两国谈判,马雄飞的话无疑有些过火。

  高威笑了笑,说:“好说。缅甸国和大明曾经唇齿相依,如今大明皇帝来到缅甸,我国自然尽力招待。如有不周的地方,还请大明皇上谅解为盼。”

  邬昌琦忙拱手说:“大人客气了,贵国对皇上和我等照顾很周到,皇上特意嘱咐我等见到国王后,务必致谢,高大人不必客气。”

  邬昌琦特意提到“见到国王”,是想提醒一下高威和这位将军,他们是国王请来议事的,国王哪里去了?

  高威微微笑了笑,说:“国王今天不方便见各位,故此派我等特来赔罪。不过,二位带了什么话来,尽可说与我等,我等或可答复,或者禀告国王。”

  邬昌琦比较沉稳,想了想,说:“王大人,皇上和众臣久居船上,遇风浪天气,船体摇晃,很多皇妃和大臣都有晕船之症,非常痛苦。且有小船七膄是众官员租赁而来,租金昂贵,船主都要求回返,还望王大人就此事禀告国王,给大明皇帝以及众臣找个房子居住。”

  高威用缅甸语跟那个将军交谈了几句。高威对他们说:“此事国王已经在让人安排。但是寻找合适的地方,盖房子还需时日,请二位大人回去转告大明皇帝。不过我和科萨将军会禀告国王,尽快完成。”

  马雄飞接话说:“谢谢王大人。在下有一个问题,喔,这个问题不是我们皇上让我问的,是我一时起意,不知可以问否?”

  高威还是稳稳地笑了笑,说:“马大人自管问,不必顾虑。”

  马雄飞看了看一直黑着脸的那个缅甸将军,清了清嗓子,说:“高大人能否给问一下国王,如果大明想借兵,国王能否应允?”

  高威愣了一下,转头用缅语跟那个将军又说了一会儿,然后,他才冲着二人笑了笑,说:“此事……比较难。我等二人昨天晚上听国王怀念起当初大明和缅甸的交往,说过一段往事。先王莽应里时,暹罗侵略缅甸,先王败走中缅边境,境况堪比现在的大明皇帝。先王向当时的明神宗求援,明神宗不发一兵。国王昨天夜里还气愤不已,相比之下,国王对尔等也算仁义至尽,发兵一事,国王恐难答应。”

  马雄飞惊愕:“我等只知缅甸曾隶属大明,不知还有此事。”

  高威问邬昌琦:“御史知道此段故事否?”

  邬昌琦目光躲闪,说:“好像……好像……听说过,具体情况,却也不知。”

  那个缅甸将军突然哈哈大笑,吓了三人一跳。他口齿不清地对两人说了几个字:“汉人……不……交往。”

  这个黑汉子的话让马雄飞和邬昌琦目瞪口呆。高威朝两人抱歉地笑笑,忙用缅语跟这个将军交流起来。说了一会儿,高威对两人说:“抱歉。科萨将军的汉语不好,故此没有表达清楚。他的意思是说同大明皇帝交往要慎重,不能派兵帮助。还有,他说你们竟然不知道你们的先帝竟然无视盟邦的求援,你们同你们的先帝一样,不想帮助盟邦,只……想着自己。”

  将军显然对高威的翻译比较满意,他看着马雄飞二人,对他们点了点头。那意思,你们明白了吧,我们缅甸人不是傻子,你们少做美梦吧。

  两人有些沮丧。

  科萨将军朝外面喊了一声,从外面走进一个穿着官服府的侍卫。侍卫手中捧着一个长条木匣子。高威接过木匣子打开,放在桌子上。

  有人过来,把茶杯朝桌子边上挪了挪。高威从匣子里小心取出一个金黄色的布兜,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金黄色布卷。高威打开布卷,马雄飞和邬昌琦两人惊呆了。这布卷竟然是明神宗时期的一道圣旨!

  两人看看高威,不知他拿出这宝贝有何意图。

  高威朝两人鞠躬,说:“二位大人,您两人过来,应该带着大明皇帝的敕旨吧?”

  两人惊愕得点点头。圣旨是永历帝让他们带着颁旨给缅甸国王的。按照昨天计划,他们两人见了缅甸国王,应该先说:“圣旨到,缅甸国王接旨”。然后,国王应该带着群臣叩拜,他们则掏出圣旨,“宣谕南幸之意”。这两人还没见到国王,因此圣旨也就没亮出来。

  武将科萨看着他们的样子,很有些不满,突然喝了一声:“拿出来!”

  武将的这三个字说得很溜,猛吓了两人一跳。御史邬昌琦看了高威一眼。高威微微笑了笑,说:“两位别在意,国王也是好意,他要鉴别一下这个皇帝是不是正统的大明皇帝。此事完全是为大明着想,请把圣旨拿出来吧。”

  邬昌琦还是有些不甘心。他觉得接圣旨须恭恭敬敬,三呼万岁,这俩鸟人还想把其拿出来,验证真伪,岂不是对大明的侮辱?永历帝是大明正统,皇家贵胄,天下无人不知,这个缅甸国王这是搞什么把戏?

  高威又说了一句话,这话里明显加了份量,听起来就有些呛人的味道了。他说:“御史大人是不敢拿了?缅甸国王与大明几十年来没有交往,大明皇帝频换,听说多的时候南方曾经同时出现过三个皇帝,缅甸国王辨别真假,是为曾经交好的大明负责,也是为缅甸臣民负责。如果我们殷勤招待的是一个假皇帝,岂不招天下人耻笑?”

  话说到这里,马雄飞沉不住气了,对邬昌琦说:“算了,给他们,让他们验去!”

  邬昌琦只得掏出圣旨,拿在手里。他的意思是我圣旨在手,我倒要看你们是跪还是不跪。科萨将军没客气,一把夺过来,把圣旨摊开,把两方大印,靠在一起,仔细鉴别起来。

  看了一会儿,高威指着那道明神宗时期的圣旨的印玺和永历帝的圣旨印玺让两人看。两人看了一会儿,不得要领。

  高威笑了笑,说:“请两位仔细看两处印玺的右下角,看看是否有不同之处。”

  这么一说,两人专瞅着右下角看,看了一会儿,看出问题来了。这两处印玺很相似,但是如果仔细看,真会发现很多不同的地方。他们带的圣旨的玉玺,与神宗圣旨上的玉玺相比,右下角字迹笔画偏细,此处比较明显,御史邬昌琦还发现了别处有稍微的不同。

  这个比较好理解。永历帝所持印玺跟明神宗的印玺根本就不是一颗。大明洪武皇帝的传国玉玺下落不明,永历帝的大印是登基时仿照明玉玺刻的,有不同之处,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那个将军也看到玉玺的问题了,指着玉玺对两人哇哇大叫起来。高威对他说了句什么,将军把两道圣旨卷起来,拿着走了。

  邬昌琦知道有麻烦了,冷汗一瞬间就冒了出来,他擦了一把又一把,一会儿,麻布手绢就湿透了。马雄飞莽撞些,说:“高大人,先帝玉玺下落不明,现今皇上的玉玺是按照先帝的玉玺刻的,这还会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将军不在,高威的话就随便些,他压低声音说:“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这两家断绝来往几十年,故主不在,新主不识,说是嫡传皇帝,总得有个凭证吧?这玉玺现在假冒的太多,如果玉玺不符,这……。”

  马雄飞急问:“怎样?”

  高威摇头,说:“不瞒二位大人,此事……确有些麻烦。印玺不符,国王就可以以假冒皇帝为由,将你等驱逐出境,甚至抓捕起来。”

  邬昌琦问道:“高大人,那就没有补救的办法了么?”

  高威还是摇头,说:“难。除非,你们有办法证明这个皇帝是皇室正统。”

  马雄飞和邬昌琦面面相觑。他们两手除了这个圣旨以外,什么都没带,怎么能证明皇帝的正统?

  两人如坐针尖,不知道这个缅甸国王是不是能先对他们下手,把他们当成骗子给抓起来,扔进大牢里。

  最要命的是,马雄飞还听说过缅甸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惩罚:把人扔进放了百十条眼镜蛇的地窖里去,七天后再弄出来,如果活着则放走,死了扔进山涧。妈的,在那里放七天,能有生还的吗?

  两人正期期艾艾无限恐惧之时,那个将军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壮汉在门口,分两边站立。

  科萨一步跨进门里。这一步来得大,来得急,似乎要冲过来的样子,吓得马雄飞和邬昌琦都一撑桌子,朝后退了一步,站了起来。两人缩着脖子,两腿弯曲,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将军看了两人一眼,跟高威用缅语说了几句话,对众人一躬身,就转身走出房间。

  两人看着站在门口的士卒也跟着他一起走了,长出一口气。马雄飞神经一松弛,竟然不由得放了一个屁,声音响亮婉转,恍如戏曲名家在大清早吊嗓子。刹那间臭味弥漫,众人不得不掩鼻。

  马雄飞又羞又恼,脸色赤红,汗如雨下。邬昌琦看了看他,又看看高威,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高威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鲁莽,忙拿开手,对二人说:“二位大人,坐啊。科萨大人有紧急任务需要办理,故此只留我一人在此。国王让我转告二位大人,如若无法证明皇帝的正统,就请你们先回去吧。如若二位愿意在此吃饭,也可吃了饭再走。”

  两人一听,这事竟然如此处理,很有些惊愕。马雄飞问:“高大人,我们无法证明皇帝正统,国王会怎么处理此事?”

  高威笑了笑,站起来,说:“此乃国王才能决定之事,下官不知。喔,如果二位没有意见,我给二人安排饭菜如何?”

  两人都没心情吃这个饭。邬昌琦抱拳,说:“谢谢高大人,我等就不叨扰了。请您转告国王,等下次国王……想见我们,我们再来拜见。”

  高威也不强留,说:“也好。不过二位,我有一事相告,你们回去之后一定要想法证明皇上的正统。否则……。”

继续阅读:第四章 沐天波怒斥马吉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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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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