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南郊的路上,积雪结成冰,马蹄踩踏,发出清脆的响声。路上湿滑,却没能阻止宇文邕前行的步伐。
追风果然是匹好马,从前是生活在天山的,湿滑的道路不在它的话下,载着它的主人,一路狂奔,似乎,它的心情和主人的心情一样焦急。
宇文邕上元节当夜就离的长安,他已让随身影卫带了口信去宫里,让何泉好生安排个理由暂时歇朝几日,带了宇文神举一同前往,然神举的马不如追风,已经被宇文邕甩在了后头。
天微亮时,追封载着宇文邕狂奔途径一片小树林,追封猛然停了下来,宇文邕顿时警惕起来,他可不希望这会儿遇到什么麻烦,耽误了他去南郊云阳宫的时间。
追风虽停了下来,但宇文邕也没有立即下马,载着宇文邕朝小树林深处行去。这片树林虽不大,却长得极其茂密,小树林的另一侧也是同样的密林,中间隔了条路,许是为了因为修这条路才将原本的密林分割开来。
行至密林深处,宇文邕先是看到一匹死了的马,那马并不是纯色,血红色的皮毛中夹杂着白色。宇文邕一愣,那是宇文宪的马。小时候他们被送去突厥之前,父亲从突厥人手中得了些好马,让他们兄弟几个挑选。纯色的马自然是品种和样貌最好的,兄弟们都挑选了纯色马,偏偏宇文宪要挑这匹杂色的,父亲当时讶异,就问他为何挑了杂色马,宇文宪开口就说:“正因为没人看得上杂色马,我以后若是骑了它上战场,战士们一看到这特殊的马,就都知道是我了,更方便我指挥战事。”父亲当时笑了,还夸宇文宪是军事天才。如今那匹马躺在哪儿,看着像是累死的,宇文宪却不见了人影,他本该待在云阳护着颖儿,闲杂他的马累死在这莫不是云阳宫那边当真出了事,他急着赶回长安,才会……
这样想着,宇文邕更焦急了调转马头,继续往云阳宫方向跑。
后头,宇文宪换了其它的马,抄了近路往另外一条路走,却与落在后头的宇文神举相会,神举告知宇文宪宇文邕已经在前面,宇文宪这才掉头,带着宇文神举抄近路往云阳宫方向。
二人的马终究还是追不上宇文邕,到了前面的镇子,宇文宪和宇文神举又换了马,前面的马已经累得跑不动了。
终是宇文邕先赶到了云阳宫,彼时云阳宫的宫门是开着的,守卫也兢兢业业地在职守,见宇文邕来都跪下行礼,带颖儿往明光殿去。然而,到了明光殿,宇文邕却被乌拉拦住了。
乌拉不似从前那般对宇文邕恭恭敬敬,此番对宇文邕没有半分敬意,他本不会半分功夫,却敢伸出双臂揽着宇文邕,一脸怒容:“娘娘说,见过齐国公之后,才会见您。”
宇文邕本该发怒的,可是这会儿却静了下来,看乌拉的表现,看明光殿紧闭的殿门,还有四周前所未有的寂静,宇文邕突然开始害怕起来。
宇文邕还是仍不住揪着乌拉的衣领问:“皇后到底怎么了?”
乌拉一震,却没半分屈服,反而讽刺笑道:“皇上终于知道担心娘娘了吗?娘娘需要您的时候,您在哪?”
“朕问你,皇后怎么了?”宇文邕的声音不自觉又高了好几个分贝。
乌拉还是很有骨气地没有达,任凭宇文邕揪着他快喘不过气来,最后被重重摔出几米远。
没了乌拉的阻拦,宇文邕冲到了明光殿前,手搭上了殿门,准备推门进去,乌拉被摔了内伤,还没爬起来,却在对宇文邕吼道:“娘娘产后见不得风,您若是就这么推门进去,您会后悔的!”
宇文邕的手停了下来,猛然转身:“你说……她生产了?”孩子才不足八个月啊!他的担心更甚了。
乌拉手撑着地,缓缓站了起来,有些虚弱,可脸上依旧是极僵硬的讽刺:“若不是为了去长安见你,她也不会……也不会遇袭,更不会早产。”
宇文邕猛然顿住了手。
云阳宫因着温泉众多,四季如春,可这里的风不小,虽然都是暖风。
宇文邕吩咐了人取来挡风的物件,刚刚安放好,宇文宪和宇文神举就已经到了。
乌拉拖着受伤的身子,跑到宇文宪身边道:“齐国公,娘娘想先见你。”
宇文宪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黑着脸的宇文邕,有些犹豫,乌拉现在说的话和先前说的话大相径庭。
沉郁的气氛,还有那被屏风堵死的殿门,让宇文宪感觉到了不安。宇文邕虽黑着脸,却还是没有阻止宇文宪先进去。
明光殿中,颖儿平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得可怕,嘴唇干裂发白,眼窝深陷,若不是因着她睁着眼,偶尔还会眨眼,他几乎以为,她已经……
“阿颖,你……”宇文宪没能说出话来了。
颖儿勉强露出一抹惨白的笑,缓缓抬起了左手:“宪……”
宇文宪赶紧上前,握住了她神得极其低矮的手,她孱弱得几乎没有一丝力气,他握得她的手很紧,似乎想要将他的力气传递给她,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颖儿,不要吓我。”
颖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或许,这就是命吧,活着好累,如此,解脱了也好。你,要和温颜玉好好过。”
“你说什么胡话?!不准说傻话,你不会死的!”宇文宪声音高了几个分贝,在外面的宇文邕都听到了,他已经等不急冲进去了。
“宪,好好照顾我的孩子,别告诉他,他不会好好待孩子的,你就说……就说我的孩子没了。”
宇文宪一震,难道,她根本就不打算将这些事告诉皇兄,那为什么还要他去长安找皇兄?
“他……他就在殿外,你真的不想见他吗?”
颖儿闭上了眼睛,没有再回答宇文宪,宇文宪却更担心她这一闭眼就不睁开了,宇文宪焦急了:“颖儿,别睡。”
“你走吧,让我静会儿……”
周边静了一会儿,颖儿听到了脚步声渐渐离开,然后,又有脚步声靠近,她没有再睁开眼睛。
宇文邕缓缓在她床边蹲了下来,头靠在了他的她边,她手的旁边。她躺着,静静地,一动不动,他发现床榻上的血蔓延到了榻边来,他感觉到了脸上的温热,还有那浓浓的血腥味。
她的手忽然动了动,抚上了他的脸,那枚精致的金玉指环冰凉,摩擦到了他的脸。
宇文邕的泪水在这一瞬间流了出来,他捧着她冰凉的手,贴着他已经沾满了血红的脸,心撕裂般的疼痛:“阿颖,不要离开我,不要——”
颖儿缓缓将手从他脸上拿下来,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去脱那文档当戴在她无名指上的金玉指环,从前无论她怎么扯,都没有取下那枚指环,而今,她却能取下了。
宇文邕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伸出手去阻止她,却还是晚了。
她说:“宇文邕……我恨你,我不想和你三生三世在一起了,指环……还给你…”
她费力地抬手,将那枚指环递给他,然而他不愿意接。
她终于没有了力气,手垂下去了,指环从她掌心滚落,掉在地上,环上的梅花玉雕碎裂,清脆的响声仿佛是那暮鼓晨钟奏起离别终曲,音符敲打在他的心间。
金玉指环,三世姻缘,玉碎人亡,缘浅缘散。
那首曲子,名叫永世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