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的大门忽然被打开,宇文宪提着个白眉老头的衣领冲进来。
“快,神医快救她。”
此刻宇文宪也顾不得其他,他曾说过今生都不会再踏进凤仪殿,可是为了救她,他也违背了自己说的话,火急火燎地赶来,还带了徐之才。
徐之才从怀中掏出一套银针,在颖儿身体上不知扎了多少针,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只倒出了一粒金黄的药丸,有些犹豫。
“还磨蹭什么,再晚就来不及了。”宇文宪抢过他手中的药丸,顾自拿了水喂颖儿服下了。
看到她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他终于松了口气,幸好他来得不算太晚。
他也不敢在凤仪殿里多作停留,毕竟,这是后宫,只有皇帝才可出入,他擅自带着宫外陌生男子入宫已是大忌。等徐之才取回她身上的银针,再为她把了脉,见徐之才点头了之后二人才出了含仁殿。
刚出含仁殿,一个跑得急匆匆的宫女恰与宇文宪撞了个满怀。
宫女抚着鼻梁抬头,忙道:“对不起!”抬头看见是宇文宪,眼里的恐惧也消散了些,换之的是焦虑。
“丽娜,怎么了?慌慌张张地。”
丽娜也没有再答,忙跑进内殿,哭诉道:“公主,公主快醒醒,大皇子……大皇子的人就要过来了,皇上已经……”
可任她怎么喊也喊不醒,颖儿体能消耗几乎殆尽,能保住胎儿和性命已实属不易,此刻哪能醒得过来。
站立在外殿与内殿相隔开的珠帘旁边的宇文宪显然也听到了丽娜的话,一惊,又步入了内室。
“丽娜你说什么?我皇兄怎么了?你把话说完,大皇子的人马,又是怎么回事?”宇文宪急得几乎要把丽娜提起来问了。
丽娜抽泣着道:“趾麟殿那边全都是大皇子的人把守着,不让奴婢进去,他们还说……还说皇上已经……已经驾崩。”
“不可能,皇兄……”宇文宪见丽娜的表情,不像在撒谎,心里一紧,忙大步出了内殿。
刚刚忙完,正在喝茶压惊的徐之才又被宇文宪拉着他长长的编了小麻花辫的白眉,他不得不丢下未喝完的茶跟了他去。
宇文宪不相信,皇兄光明一世,会如此轻易地离去。他不会的,他还有颖儿和她的孩子要照顾,还有他的理想报负,齐国没有兼并,天下没有统一,他怎么能死呢?
趾麟殿,宫妃太监跪了一地,都呜呜的哭泣着。
还未到殿阶前,宇文宪便已经听到了哭声,正当他要抬脚踏上殿阶的时候,便有人把他们拦住了。
“齐国公请回,没有大皇子的令箭,我等不能放行!”看守的将领阻止道。
“宇文赟?”宇文宪嘀咕一声,他不是去巡府吐谷混了嘛,怎么就回京了?貌似皇兄近日并没有下发召大皇子回京的旨意,难道……
“滚开!再不让开,别怪本国公没提醒你。”
那将领还真不让,二人就真的打起来了。
宇文宪虽武艺高强,但那将领也不是吃素的,与他打得难舍难分。
“住手!”正当宇文宪开始拔剑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想响起。同样一头华发的宇文护踩着稳健的脚步走了过来,身边还带着侯龙恩。
那将领与宇文宪都停止了打斗,皆上前来向宇文护行礼。
宇文护看了那将领一眼,对身边的侯龙恩道:“侯将军,管好你的属下,再让老夫看到他,休想再做你的统领。”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宇文护一向如此,在他面前犯了错的人,轻者军法处置,重者处死,刑罚极为严酷,因此宇文护帐下的军士即便有不满也不敢发泄。
宇文护一来,所有的“屏障”都不攻自破,几人顺利的进了趾麟殿。
宇文护看到眼前情景:妃嫔宫人跪了一地,皆在哭泣,御医也跪了一地,朝着内殿的方向叩首,口中皆念着“大行皇上走好”,顿时大怒,喝了一声“停——都给老夫滚出去!”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退了出去,只剩大皇子宇文赟和逃出云和殿的李娥姿不愿意走。宇文护环视了四周,目光定格在宇文赟俊秀的脸上,眼神锐利如一把剑。李氏见了,忙把宇文赟也拉了出去。
宇文护走上前,一把抽掉盖在宇文邕身上明黄色的锦布,把他近乎冰冷的身体扶起。
“毗贺突,把人带进来吧。”对着外殿的宇文宪唤道。
宇文宪领了徐之才进来,宇文护也没有让他们再多礼,径直唤了徐之才近塌前为宇文邕把脉。
徐之才手号上宇文邕的脉搏,眉头紧皱,很久,才稍微释然:“还有救,致命伤在胸口部位,因该是被毒针封住了心脉,以致呼吸渐衰,面色青紫。须运功用内力将毒针逼出。”
“好,那就开始吧!”徐之才方说完,不等宇文宪发话宇文护就已下了决心。
徐之才小心地提醒道:“晋国公几年前已经消耗太多内力,若是强行再动用真气,恐怕以后都很难再恢复了,其结果,不必老朽再说……”
“别废话,快点!”宇文护也不管徐之才的话,他已经风光的活了大半辈子,死了也值了,只要他这剩下的命还能为祢罗突做些什么。
九年前的齐周一役,宇文邕身中高湛的冷箭,差点中毒身亡,是宇文护关键时刻以真气将他体内毒素逼出,也因此消耗了大量内力,才至如今的一头银发,若是再强用真气,不知结果会如何……
宇文护让宇文宪帮忙扶起了宇文邕,自己打坐于他身后,对宇文宪命令道:“待会我真气不足之时,你要助我内力。”
“遵命!”
是的,是遵命,他几乎对每一个人说话都是命令的语气,也许,只除了他的母亲阎氏。虽然他喜好权力,可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宇文邕性命,他所做的一切,只有他和阿史那颖知道。
他曾受太祖皇帝所托,一定要辅助他的子孙稳固帝业。更秘密受宇文泰所托,好好培养宇文邕,让他能够把宇文家的江山发展壮大,让他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为了太祖皇帝的这个托付,他不惜一切力量,哪怕是生命,被人误会又如何?不过是名声不好听罢了,名声等身外之物,他早已不在意了。
北周初立,宇文觉难当大任,他把他废了;宇文毓爱好文学,不思开拓疆土,安于现状,行事又优柔寡断,不是真正的王者该有的,他亦废之。而宇文邕,虽有一统天下的宏图壮志,如今却被儿女私情困扰,但他相信,他只是一时糊涂,总有清醒的一天,为了他能早日清醒,他不介意做出些什么。
麟趾殿内,有股股气息流动,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那气息的炙热。
床榻上宇文邕双眸紧闭,脸色苍白中透着丝青黑色。为了方便体内毒素的排出,宇文护已脱掉他的上身衣物。麦色的肌肤透着丝丝黑气,尤其在胸口的部位,黑气缭绕徘徊,与输送到他体内的真气似在生死搏斗般。
宇文护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宇文邕的体内,宇文邕身上的黑气仍在徘徊不去,而他胸口上的三颗针已经露出痕迹,只差一个强大的内力就可逼出毒针。
宇文护的身体像被抽干了一般,原来一头光亮的银发也变得干燥,失去了光华,似枯草一般毛糙。脸上的皱纹又增加了许多,原来浅浅的皱纹变得更深,本该充满犀利和锐气的眼眸染上了一丝浑浊,写满了无力和虚弱。
宇文宪看到宇文护已经力尽,也到榻边,双手并伸,凝聚全身真气,搭在宇文护背上……
“噌——”
那毒针破体而出,直飞射插入不远处的柱子上。与此同时,宇文邕的眼睛猛的圆睁,而后又闭上,身体倒入在他身后的宇文护怀里。
宇文护早已精力耗尽,却强撑着身体接住宇文邕倒下的身躯,让他躺好,再盖上被子,他才晕倒在宇文邕的榻边。
“大冢宰——”宇文宪及时的扶了他到旁边的硬榻上躺着,而后对正在研究着那三颗毒针的徐之才说到:“神医,快过来看大冢宰怎么样了?”
徐之才撇了宇文宪一眼:“不用看了,是真气损失太多,多休息再补补就好,一时半会死不了。”
对于徐之才很不礼貌的语言和态度,宇文宪已经适应了。号称“白眉神医”的他——徐之才,神龙见首不见尾,漂泊江湖,四海为家,对于求医者,他不是人人皆救治,而要讲究缘分,只一次他肯帮他,已是破了他的规矩,他又怎敢再言语反驳?
看着宇文护可以为了皇兄而牺牲至此,他不知该作何解释。宇文护在朝堂上处处针对皇兄,朝政大权他也握着不放,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野心勃勃的权臣。他排挤皇兄欲重用的大臣,皇兄珍惜的,他都一一毁灭,让皇兄对他恨之入骨,他真的不懂,宇文护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徐之才拿起那三根毒针,在烛火上炙烤了一下,那犯黑的毒针变成了幽蓝色。他眉心微凝,“千机药,这毒不是周齐两国该有的,我游历了大江南北,还从未见过这种毒,只多年前听我师父他老人家提起过。除非……”
“除非什么?”宇文宪听他如此说,忍不住追问下去。如此狠毒的手法,到底是谁干的?
“毒药来自苗疆,或者……突厥。”
“不可能!凭什么?”宇文宪一口就否决了,一提到“突厥”,他就心慌异常,潜意识里,他不希望皇兄的伤和突厥有什么关联。
徐之才不屑地瞟了宇文宪一眼,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模样。而后,他又看向昏迷的宇文护,眼里氤氲着奇怪的神色。
宇文护自周国成立以来,一直掌权已达十几年,貌似在等待时机篡位,并先后毒杀周国两位皇帝,唯独对这位宇文泰的四儿子宇文邕特殊。辅佐他登位接近十年,却还不见他有所动作,更奇怪的是,他竟然还两次舍命相救。难道宇文护也如北齐高家一般,对自己的血亲也能动情?而且……还是龙阳之好?
他又瞄向榻上的宇文邕,长相俊秀刚毅,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比起北齐高家那几位,也真的毫不逊色。想起他父亲宇文泰,也不见得是个美男子,竟能得此钟灵毓秀的儿子,真是他的福气,可是宇文泰老兄,你咋的走得那么早呢?看你这儿子,大难不死,必有一番成就。
正在徐之才思虑入迷之际,宇文宪突然打破了沉寂:“神医,你什么时候会离开周国?”
徐之才一扬长长的白眉,“你个臭小子真是吝啬,怕我进你国公府蹭吃蹭喝么?”
宇文宪有些不理解徐之才说的这话什么意思,他国公府养他一辈子也多余,怎会在意这些?他只是好奇,他会有什么问题问自己?他刚说那话的时候一脸难得的严肃。看到四哥脸上青灰色退尽,面色也渐渐有了丝血色,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神医,皇后娘娘的情况怎么样?她那么危险的救回来,以后会不会有什么顽疾?对腹中孩子有没有影响?你得赶紧治!”
徐之才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下,而后沉重点头:“腹中的孩子,我不能保证,或许出生以后会是病儿,活不长久……”
宇文宪心情沉重,病儿活不长久,若是如此,那孩子出生,该是皇兄和颖儿的心病,出生不如不生。想到颖儿失去孩子时悲痛的样子,他又不忍她再承受一次失去。心中纠结无比。
徐之才似乎能看透宇文宪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胆子够大的话,可以在民间找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替换……”
宇文宪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回头一想,如果实在不行,这也是个不得不为的法子,只是……皇兄能同意他的提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