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而夕阳在山,树影散乱,夕阳洗垂,颖儿才惊觉天色已晚,方缓缓起步向山下走去。
行至半山小树林边,一道白茫闪过,一支利箭在离颖儿不过三尺的地方被一个强劲的力道斩断。阿史那颖只觉左臂一紧,被人拉进了丛林中。
“喂,放开我!”颖儿大惊。
“别出声!”那人放开颖儿,复又去查看外面的情况。颖儿看到那人的身影,心中一喜,长恭?复又摇了摇头,不可能,长恭从不穿黑色的衣服。
“快,去禀报杨将军,周国奸细已被我等围困在妙胜山,让杨将军遣人来全面搜查。”林外传来一男子粗狂的说话声。颖儿也一惊,探出头去,看到林外一队官兵正在四处进行着地毯式搜索。
周国奸细?那方才救了她的男子是周国人?不管了,他救了她一命,她也要思恩图报才行。
“快,跟我走。”颖儿也不管那人是否答应便拉着他的手,往妙胜寺的方向跑去。
颖儿向妙胜寺的静慧师太求助,师太领他们到了一樽佛像后面,按下隐藏在暗处的开关,佛像后背便大开了一道暗门。他两钻进去才知道,原来里面别有洞天。刚开始还看不见光,摸索着洞沿走了一段路程,便看到了前方的阳光。
洞外是另一蕃天地。前方是一断崖,看似无路可走,却在断壁的左边有一条一寸左右宽的凸出,想必那条“路”通往另一个隐蔽之处。可那条路太窄,颖儿肯定过不去。
“把手给我!”
那人向她伸手,她犹豫了下,还是把手给了他。颖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被拦腰带到了窄路的另一边,那人才放开她。
颖儿注意到,在整个过程中,那人从未看过她一眼,他的的眼神也是琥珀色,异常的清冷,可是他的身形与长恭很像,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阁下是?”颖儿怯怯地问到。她打量着他已久,但他带着面具,看不清楚长何样,但光那双眼睛,就足以让人永生难忘。
面具!对,太白湖边大哥哥戴的就是这个面具!
那人终是转过身,揭开了面具,正视着颖儿。两人顿时镇住了。
那张脸如此熟悉,只在梦中见过。见到他真容的一瞬间,她心口似被针狠狠的扎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你是?”颖儿话未出口,手腕便被紧紧扼住。
“怎么?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真容吗?现在看到了,满意了吗?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颖儿莫名其妙,但又想起了天葬礼时的情景,他定是伤心昏了头,什么叫她出现在他面前?她又不知道他在哪里,怎么就是她出现在他面前了呢?
每当看到她——一个与她同名又有着一双相似眼眸的女孩时,那个八岁的小女孩的眉眼充坼着他的脑海,十二岁时他离开突厥,与女孩共乘一骑的画面涌现在眼前,那时候,他第一次想她表明心意,她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他走了,她目送着他很久,直到他离开了草原。
他激动的问她:“颖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为什么你不等我?他丢下手中的剑,一把将她搂入怀里。这个冷漠的男子竟然说不出话来了,声音都颤抖了。
颖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僵了身体,但她并不反感这个怀抱,恍如曾经在天葬礼时他抚摸她的脸一样,她从来不反感他对她的触碰,心灵的某处被深深地撞击了一下,和长恭不一样,那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让人依赖。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连忙挣脱了他的怀抱。
“阁下认错人了!”说出这话的时候,颖儿心里也是紧张的。
“不,我不可能认错人,你就是我的颖儿,虽然你我多年未见,但我绝不会认错,你答应过等我功成名就,你就答应嫁给我的,颖儿,你忘了吗?”他双手握着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但她清澈的眸中情感真的让他失望了,因为,在那里写满了迷茫。
他突然想起,她右臂上有一颗红痣,边揭开她右臂的衣袖,却没有看到他印象中的红痣,他的心一下沉到了海底,怎么可能,那种痣是不会无故消失的。 颖儿不知怎的,给了他一巴掌:“阁下虽救了我,就可以这样侮辱我吗?就算要报答你,必须这样吗?我宁可死在那支箭下,也不会甘愿被人这般侮辱。”
本以为骂了他,她的心里会好受些,可是她反而更难受了,这一切,都来自于他的那双眼睛,那双眼里透露出来的真诚和肯定,当初她就是被他的眼睛吸引住了,如今她一看到那双眼睛,她的心都凌乱了。他的话,在她脑海里回荡着,她曾经答应过他待他功成名就,她就嫁给他,那么,是她毁约了吗?她突然很后悔刚才那么冲动,就那样打了他,就算是认错了人,她也应该理解他才是!
“对不起!”颖儿抱歉地走到他旁边。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姑娘太像我的妻子,一时冲动,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原谅。”他双手抱拳,做道歉状。
“算了,还是要多谢你为我砍了那一箭。”
之后两人终是陷入了沉默当中,各自心有所想。 颖儿下山时已是黄昏时分,经过一番折腾,到这洞中天已逐渐黑了,洞中光线并为减弱,天黑了,洞中石壁上有一种奇特的石头会发光,莹绿色的光交相辉映,别有一番景象。
毕竟是山洞,里面的湿气颇重,夜里又有些冷,颖儿不禁打了个冷战,顺带打了个喷嚏。那人不禁皱了皱眉头,终是脱下自己玄色的外衣给她披上,看她睡得很沉,想是今日那般奔波,累极了。
他转身,越过洞的另一边,只余白色里衣的身影在洞口奇异的消失了。
不一会儿,他抱着一捆木材,施展着轻功又回到洞中,用他的宝剑划出一道火光,升起了火,顿时洞里温暖了许多。
手,不由地抚上了她之前受伤的脸颊,此时已光滑细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当初,他便是用那药消了脸上疤痕。那药是五弟给他的,据说是一奇怪的胡女所赠。幸好,长安宫中御医根据那药膏成分制出来,他随身带了一瓶,那夜排上了用场。
他从山洞壁岩上取下一块莹光的石头,静静地雕刻着,时不时看一眼睡得正香的颖儿,回想着多年前的离别之日。
她说,她不是他所说的人,她的腕上没有那颗红痣。可是她总给自己一种熟悉感,即使证据说明了她不是他认识的颖儿,可是他的心始终认定她就是颖儿,那是来自内心深处的一种强烈的感应。
不知不觉,手中所刻之人竟与眼前之人几乎一模一样,他不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过去,把她身上他的衣服理好,竟听到她在梦中呓语,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恭,他听不清楚,但应该是她很重要的人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到这,他不禁妒忌起来,如若她真是颖儿,如若她早已有心上人,如若她已完全忘了自己,他,握紧了拳头。
等一个人,没有期限的等,恐怕也去没有几人能等得起。他虽不信颖儿已死,却也无法证明她还活着。
无人知道他此刻心中百般纠结,百般痛苦,自他爱上那个女孩开始,自己就没有一天松懈过,他一边要对付宇文护,一边要派人寻找她的踪迹,为了她,他再苦再累,也是满足的。
他派人找她几乎找遍了大江南北,无果,当他打算放弃了寻找,好好与李娥姿过之时,宇文护派他来齐国盗取高湛玉玺,伪造圣旨调离平阳守军,他来了齐国,没想到行踪被发现,被齐军追捕,阴差阳错就救了差点被误伤的她,这一切,都是缘分吗?
他从不信佛,但他相信缘分,小时候,她偷偷出突厥王宫,也总是他最后把她找到,这冥冥中,似乎注定了一般。
“不管你是不是她,我都会护你周全!”
他轻轻抚摸着少女微带红霞的脸颊,心中百感交集。颖儿,你是否愿意与我回长安,即便你忘了我也没关系,我带你回草原去,找回那些丢失了的记忆可好?他多想就这样对她说,但是他犹豫了,周国现在很危险,那儿有一匹恶狼,他要等到他有能力战胜那匹恶狼,有能力保护她了,再把她接回他的身边,即便那时她已嫁予他人,他也要把她抢回自己身边。
她突然睁开了眼,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掌放在她的脸上摩擦。
“那天,你不顾一切地去破坏天葬仪式,我本以为你只是一个伤心过度的醉汉,可是,当我听到你沙哑的声源唤着我的名字时,我想,我就已经无法忘记你了。我帮你引开了那些突厥士兵,让你去见你的妻子最后一眼,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那么傻,任燕都那样的伤你。你从高台上摔下来,我终是接住了你。你中了毒,失明了,也毁容了,但你的眼睛我却永远记住了。你抚着我的脸,唤我'颖儿',那时我便知道,你的妻子也唤作'颖儿',可我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一种期望,我期望你口中的'颖儿'是我!”
“可你不是!你只是那个不要命的被突厥士兵们称作齐国奸细的小兵,你只是个沉不住气的傻子!”
“我是傻子,可你一直沉迷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不顾自己的性命,冒死去看一具腐败的尸体,最后竟被丢弃荒野喂狗狼,你就不是傻子吗?”
“呵……你若真是齐国在突厥的细作,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陌生人而暴露你的身份。作为一个细作,你不该有同情心,你不该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而背弃你的国家和使命,你是个不合格的细作!”
“你真的以为我是细作?我从小在突厥长大,草原才是我的家,我怎么可能为齐国做对不起我的国家的事?”
“你真是突厥人?”
“是!也许你们汉人都觉得我们突厥人都是野蛮人,那我就野蛮一次,做野蛮人该做的事!”颖儿说完,搂着他的脖子,朝他的唇狠狠地咬了去。
而他,却呆在原地,没有回映也没有反对,反是她的举动,越发像他心中的颖儿。
同样的名字,相似的眼睛,相似的性格,他,迷乱了。
山洞里又陷入了沉静,只余柴火燃烧发出的“吱吱”声和细细的娇喘声,荧光的山洞本该清冷,此刻却充满了温馨。
终于,喘息声止,一切归于平静,她静静躺在他的怀里。衣衫褪尽,坦诚相对,却无法看透对方的心。
他问:“你这样,值得吗?”
她答:“我很庆幸,长得像你心里的那个人,还与她有相同的名字。大哥哥,哪怕做替身,我也无怨无悔。”
“傻子……”
两个陌生却又熟悉的人,在一起,做了不该做的事,一个有情,一个却不知情。
静静地看着怀中熟睡的她,时光飞逝得很快,他很想这一夜再漫长些,他可以多看她一眼,可时光不悯他这相思之人。
阳光照进了洞内,他起身为她遮挡阳光,只想她再多睡一会儿。
早晨的阳光打在一身白色丝质里衣的男子身上,但那里衣上却开了一朵鲜红的花。这男子身形高挑,面貌风华绝代,又不失王者霸气,那双平时冰冷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含着浅浅的笑,这笑,不知能倾倒多少闺中女子。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神举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这位平日待任何人都冷淡的表弟,他的四殿下,此刻竟亲自在为一倾城女子遮挡阳光,想必,这女子便是他心中人——突厥公主吧!也许,她,才是四殿下心中所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