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兵压境,云淡风轻佳公子虽然册立了皇后,但宴会结束后,宇文邕也没有去那个妃子的宫里过夜,居然去了他已经很久未涉足的紫极殿。那是皇兄登基后赐给他在宫里的居所,然而,也是他把那人从邺城救出带回宫后,拿给她住的地方。
佳人已去,他再留恋又有何意义?他从思念,到逃避,如今又来这里,却是告别。
缓缓拉开覆盖着紫极殿后面那堵墙的巨大山水画,这幅画名为《紫川》,画的是江河千里,磅礴的山川,怒吼的黄河、长江,寓意江山一统,紫气东来。紫极殿的名字就是由这幅画得来。
所有人都以为画的后面就是墙,然而事实证明画的后面还是画。外面是画是大好江山。画的里面却是红颜美人。
大画上却是由许多小一点的画构成,目前已经有十幅,每一幅画上都有一名红衣女子,似乎是同一个女孩,从小到大,在不断的成长,长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佳人。红色铠甲,红色披风,骑在白马上,手中持剑,美丽的容颜上英气尽显。
江山美人,在这紫极殿的画壁上体现。江山美人皆拥有,这是宇文邕最初的愿望,如今,江山已经在手,美人却已远去,这些画还有什么意义。
宇文邕还记得,今日是她的生辰,回到长安后,每年她的生辰,他都会为她作一幅画,前面的几幅都是他想象中她的样子,因为有太久没见,他不知道她在长大的中途会有什么杨的变化,但后面三幅,是他们相逢后每一年所作,容颜比之前更动人,更逼真。
这些年,他一直很忙,但从来都没有忘过她的生辰,每年都为她画像,有时是在军营里,有时是在府中,有时是在客栈里。宇文神举曾笑过他:“人人都在寻找现实中的美人,只有你这个傻子相信书中的颜如玉。”
而今日,又是她的生辰,他在桌上铺开宣纸,笔蘸墨汁,笔在纸上空悬,墨汁滴到了纸上,晕染出一个个黑色的斑点。
以往画她,洋洋洒洒,落笔成画,而今,手臂颤抖,他竟无从动笔。
久久,终是弃了笔墨,打翻了朱砂。
这后宫之主的位置为她空置,如今这位置终于填满,可惜那个人不是她!不是她!
放不下,还是放不下。
忘不掉,还是忘不掉!
他颓然地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墙上的话,宛如童年的她,成年的她,对着他笑,灿若春花。
“宇文邕,你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为什么不忘掉她。”他一直问着,却没有人回答,只是空空的殿堂,只有他一人在讲话,回荡着他讲的话的回音。
又是一夜无眠,苦看画卷。天微明时,宇文邕走出了紫极殿。
刚出殿,宇文神举就带来了急报:“皇上,边关急报,突厥派重兵压境,但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不知他们要干什么。”
宇文邕一皱眉,看了奏报中的内容,眉头皱得更紧,“将此事报给宇文护没有?”
“未曾。”
“将此事先报给他,看他如何处理。”宇文邕目光深远,却让人看不真切。
“是。”宇文神举即刻便赶往大总宰府。
宇文邕又折回了紫极殿里,看着桌上那幅连夜赶出来的画,画上女子的衣服仍是红色,宇文邕的表情痛惜,眼睛也渐渐变红,那是因为愤怒。
一拳,狠狠的砸在御案上,却是不忍心砸在那幅画上。
“为什么,突厥,定要与我大周为敌!”
朝堂上,宇文护显然已经接到急报,来得比往常早,宇文邕一进大殿。太监总管还没有喊开朝,宇文护就先举着玉牌禀报语气着急:“皇上,突厥大兵压境,我大周因为与突厥较好多年,没有在周突边境加派重兵把守,如今当当机立断,派人前往支援。”
宇文邕没有半丝惊讶,反而镇定异常:“那大总宰认为,当派何人前往?”
宇文护扫视了朝堂,却不见宇文宪,才想到宇文邕圣旨明令宇文宪不得上朝,昨晚的皇子满月宴上也不见宇文宪的影子,他还不知宇文宪已经离京。
“皇上刚刚提拔的护国将齐国公宇文宪,军,他曾经潜入突厥多时,还在突厥军营呆过,对突厥人的军队和兵法知之甚深,古语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大将军深谙敌情,故老夫以为,大将军堪当此重任!”
宇文邕深深地看着宇文护,看来宇文护还真是重用宇文宪,一有机会,就会为宇文宪谋立功的机会。不知道他是想拉拢宪到他的那一边,还是等有机会废了他这个皇帝以后,拥护宇文宪为新帝?但,他还是选择相信宇文宪,宇文护老奸巨猾,难免不是故意在制造假象,好让他们兄弟相互猜疑,他好从中谋福利。但是能趁此机会给宇文宪兵权,宇文宪又是他这边的人,那就是帮助他自己收回兵权。
“大总宰说得不错,是该给护国将军一个历练的机会。传朕旨意,令大将军宇文宪率军前往周突边境,支援雁门守军。”
谁知宇文邕诏令刚下,又有消兵传来消息:“皇上,今晨山海关,函谷关,还有通往突厥的好几个关口都传来消息,说昨夜宵禁后,有人自称是齐国公来闯关,但是又没有携带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令箭,各关口的将士拦截,那自称齐国公的人似乎有紧急之事,又不肯说出缘由,便与关口将士打起来了,夜挑数关,现在估计已经在去雁门关的路上了。”
宇文邕一震,一夜连挑数关,宇文宪本事还真是大。昨夜姚太妃说宇文宪又急事出去,没想到至今未归,看来那个人是他不错了。
“派人去禁卫军营和齐国公府查看,看看齐国公是否还在府中。”
“我等已经查明,齐国公不在府中,亦不在禁卫军营。”
众人心中已经笃定,那夜挑数关的人定是宇文宪无疑。他昨夜一走,今晨就传来突厥大军压境的消息,那些本就不信服宇文宪的人又对宇文宪多了几分疑心,以为突厥大军压境,定与宇文宪有关,但是这宇文宪提前知道消息却知情不报,自己孤身前往,只怕是与突厥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宇文邕又看向宇文护:“大总宰可知,他们打的是什么旗号?”
“没有旗号。”
宇文邕笃定道:“突厥人出兵无由,齐国公又已经赶往边境,这仗打不起来!”
此言既出,重臣紧张的表情放松了些,宇文护竟与宇文邕眼神相对,他们这一次的目的一样,保住宇文宪,不能让宇文宪受众臣的怀疑。
只听宇文邕又道:“话虽如此,但突厥乃野蛮之族,为避免他们违背道义贸然出兵,朕决定,派尉迟迥率领三万精兵,前往雁门给齐国公助阵。”
“皇上英明。”
宇文护眼中有一抹欣慰之色闪过,只是太快就被他隐藏,还来不及让宇文邕发现。
按照宇文邕的意思,就是要告诉众臣,宇文宪是去边境对付突厥人的。而事实也如此,突厥人的来意,就是与宇文宪有关,最终,也是宇文宪平息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雁门外,突厥大军来势汹汹,来的竟是那参与周齐洛阳之战不战而逃的突厥铁骑军,为首的依然是阿史那弘,但身边多了一个阿史那云陌。
突厥军为何逼近周国边境?此事只怕只有突厥皇族内部自己知道。
宇文宪离开了突厥后,突厥大军的管理又变得混乱,军心不齐,没有了严格的管理。军队又开始如从前的土匪般抢夺百姓的牛羊,军纪败坏,弄得燕京内百姓怨声载道,突厥可汗不得民心。另一个说法却是,突厥小公主思念昔日的未来驸马,闹得疼爱女儿的燕都可汗无计可施,只能将未来驸马请回。
于是,痛恨背叛的燕都召来阿史那弘等参与周齐洛阳之战的将士,逼问得知;阿史那弘妒忌宇文宪,怕宇文宪在突厥军中军威超过自己,故故意将其赶走。燕都大怒,差点废了阿史那弘的太子之位,最终在阿史那云陌的劝说下给阿史那弘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将宇文宪请回突厥,担任突厥驸马。
同样的手段不能用两次,阿史那弘再难来到长安,用上次的方法逼迫宇文宪,于是云陌献策,大兵压境周突边境,周人定然以为宇文宪熟知突厥军情,定会派宇文宪前来平息边境危机。于是,阿史那弘就领着他管辖的突厥铁骑军前来,目的就是逼宇文宪现身边境,找准机会,将其“请”回突厥去当驸马。
铁骑军前,阿史那弘满脸怒容,看着周国紧闭的雁门,还有雁门上那些整军待发的士兵。
“他宇文宪有什么好的,还要让我们等多久,军队也是要消耗粮草的,再等下去,我军不战死也要饿死!父汗真是糊涂,招个外人做驸马,怎能相信?”
“别着急,估计过不了多久,人就会来了。”云陌淡淡地笑了,他人如其名,遇到任何事都云淡风轻,仿若天上那清淡的白云。
“父汗看中的是宇文宪治军练兵的才能,他在军事上的聪颖,是你我远远不能及的,比之齐国的兰陵王,他有过之而无不及,齐有兰陵王和斛律光方能不破,周有宇文宪和韦孝宽,我突厥同样动他不得,再说,还有一个谁人都猜不透彻,连可汗也觉得深不可测的宇文邕。可汗要想完成统一大业,自然要慢慢地将两国的守护神一一斩断,或者收为己用。宇文宪不过也是可汗算计的人中之一。再说,谁叫妹妹偏偏喜欢着宇文宪,非他不嫁呢?而据我看来,宇文宪那小子也深爱着妹妹,看他之前的表现,还是愿意为我突厥做一些事的。看看现在的军纪,没有了他,乱成一团糟,可汗的意思,只要他留在突厥,帮助重振我突厥的军威就可。”
阿史那弘脸上又闪过妒色,阿史那云陌,果然也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是他很大的威胁,幸好父汗就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阿史那弘也是父汗的儿子,只怕他的太子之位会不保。但是,经过宇文宪的事件之后,他得到了教训,即使再嫉妒一个人,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对阿史那云陌的妒,他只能暂时隐藏。
“兄长,你说得对极了,弘受教了。”阿史那弘谦虚地道,表情诚挚。
“叫你多看看汉人的兵书你不听,回去你还真得研究研究汉人的兵书,例如《孙子兵法》、《战国策》。”阿史那云陌摇了摇手中的羽扇,犹如嫡仙下凡,笑若春风,决胜于千里之外。
阿史那弘连连点头,做出谦恭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