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青没开门就听见外面嘀嘀咕咕的,大爷大妈们的议论声乌央乌央地透进来。
老年人爱晨练,但晨练时聚在钟爱门口却是第一次。平素往往是晨练完毕才陆续来钟爱扎堆。
防护门升起,钟青冲外面微笑着打个招呼:“早。”
瞬间就寂静了。所有人目光集中在钟青的脸上。
她一张素净的面庞映着金色的晨光,黑亮的眸子里熠熠生辉,往人群里扫了一扫,眸光仿佛泉水一样流溢到每一个人的心底。
任谁都想象不到,她是个盲女。
人群里不约而同响起几声叹息。
接着有人道:“钟大夫,有人给你送了花。”
“是呀,很多花,全都是玫瑰花。”
钟青愣了愣。
“就在这摆着呢。看样子是摆成了个外国字。”
“这还有个字条。”好心大妈念起来,“钟青小姐,对不起,我为那晚的事情正式道歉。邱智海。”
钟青还未作出反应,身后的吕明康扶着墙疾步走了出来,在地上摸索,终于摸到了花束,挨个捡起来,全丢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这下轮到大爷大妈们愣住。
“吴阿姨,你今早起来喉咙还干吗?”
“刘叔,你咳嗽好点没?”
“牛阿姨,你心口不堵得慌了吧?”
……
钟青挨着发问,根据刚才的叽叽喳喳她辨认出了大部分的人。
“好多了。”
“还别说,最近真没咋咳嗽。”
“嗯,不怎么堵了。”
大爷大妈们被成功转移了话题,“钟大夫,吕大夫你们真厉害。摁摁捏捏得就治好了老毛病。”
“是啊是啊,年纪轻轻的,医术真厉害。”
“改天咱们送个锦旗给他们吧,妙手回春。”
“医者仁心才对,咱们这些保健方法可没花钱,全是大夫们免费给指导的。”
同在这个小区住的其他三个盲眼大夫也陆陆续续地来上班了,在大爷大妈的赞誉声中微笑着进门。
又是忙碌而充实的一天。
自从钟爱开业,小区里逐渐形成了风向标,大爷大妈和全职妈妈们全都爱跑到钟爱门口的这片空地,趁这群盲人推拿师们有闲暇时聊上几句天。看他们有些生活上的困难,伸手帮一帮。
比如今天中午,钟青正在问他们几个想吃什么,吴阿姨就送来了午饭,笑眯眯一脸慈祥,“我顺手多做了点儿。”边说边往他们五个面前一人放了一份菜加一个馒头。
“阿姨,您这……太不好意思了。”俏皮的柳小美鼻子最好用,闻见了油焖大虾上可乐鸡翅的味道,欢天喜地地道谢。
“别客气。冰冰跟谢恬他们一家三口出去度假了,我们老两口闲着也是闲着,也就多动几下铲子的功夫。”吴阿姨笑眯眯地帮每个人都递上筷子,坐在他们的对面看着他们吃。
冰冰是吴阿姨的外孙女,而谢恬是她女儿,跟钟青几个是大学校友,她念得是会计专业,比钟青他们高两级,当时在学校里与钟青同为学生会成员,两人十分谈得来,交往颇深。两个多月前钟青来到岛城,之所以选择这个小区,便是因了学姐谢恬的关系。
而吴阿姨在点滴接触中也喜欢上了钟青和这帮盲孩子,所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更显亲近。
“你们这帮孩子不容易,都外乡来的,医术高心眼还实诚,多疼你们是应该的。”吴阿姨道。
其实除了吴阿姨外,其他人也很关心照顾他们。像今天这样送饭的事情已经不知多少次。上次是牛阿姨,再上次是赵叔叔……
钟青低头咬了口软热的馒头,心头淌过莫可名状的情绪。来到这个城市才几个月,苦乐参半,但正是这占半数的快乐和感动支撑着她继续走下去。
“小青你太瘦了,多吃点。”吴阿姨打断了钟青的沉思。
黑裙包裹下,她显得更加纤细,小腰盈盈不足一握。偏偏还挑食似的,大虾放着,鸡腿放着,专挑青菜。
“我青姐就这体质,我羡慕死了。”柳小美的腮帮圆鼓鼓的,里面塞满了鸡翅肉,眨着眼睫冲吴阿姨的方向含糊不清。
“胖点好,胖点健康。”吴阿姨呵呵笑。
“嘿嘿。”柳小美憨憨一笑,“青姐也这么说,所以只要我俩一起吃饭,她都把肉剩给我吃。”
钟青照例将饭盒推给她,“只要你不嫌弃我。”
“我当然不。”柳小美迅速起身凑到钟青脸上,准确无误地姆嘛一声。
“哎吆不得了,有人耍流氓。”黄亮抱头大叫。
“哈哈哈。”一旁的童喜明大笑起来,吕明康也翘了唇角。钟青满额黑线,默默拿手擦去糊了一脸的油腻。
吴阿姨看着这帮青春飞扬的年轻人,比自己的女儿小不了几岁的年纪,忍不住心底一酸。
午饭后趁着没有病患,精通音律的黄亮拿出来小提琴在门口弹拨起来。悦耳的曲调回响在清风暖阳之中,空气中流溢着懒洋洋的惬意。钟青在里面看盲文书籍,柳小美饭后打盹。而童喜明和吕明康一个在发呆,一个在戴着耳机听广播。
“吆,阿炳师傅呀,给弹首二泉映月呗。”一个调笑的声音传来,邱智海不知何时到了店前。
黄亮并不清楚先前的事情,收了小提琴,垂着眼客气而礼貌地笑,“你好。”
邱智海大摇大摆地跨进门槛,直接走到钟青面前,笑嘻嘻站定,“钟小姐,花收到了没?”
吕明康警惕地拔掉耳机。钟青辨出了来人,攒起秀眉,“滚出去!”
她严厉的模样一点都不骇人,反而像一只炸毛的猫。
“别价呀钟小姐,我是给你赔礼道歉来了。”邱智海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对不起,我那晚错了,我猪油蒙了脑子,我不是人。”他朝自己脸上轻扇了几巴掌。
“请出去。”钟青冷冷重复。
“钟青你别这么绝情,我想推拿一下。”邱智海大喇喇躺到了隔间的一张医用床上,喊道,“哪个大夫来给我推?”
吕明康攥起拳头,神色很不好看,快步摸索到卫生间去抓起把扫帚,出来后直接跑到邱智海所躺的床边一通打。
“哎吆哎吆。”邱智海捂着头蹦起来,“你怎么打人呢?”吕明康不管不顾地继续乱打。
听见动静的黄亮抱着小提琴进来,一脸茫然,“什么情况?”
柳小美和童喜明同样不知情,站在一旁叫钟青。
邱智海到底是明眼人,踢个凳子向吕明康的脚下,吕明康顿时绊倒,他赶忙趁这空档窜出隔间。
吕明康爬起来又跌跌撞撞挥舞着扫帚冲出来,邱智海吓得拔腿就跑,边跑边喊:“你等着你等着。”